第八章 疫情来袭（上）

　　2022年3月4日夜，胶水市一个小乡村。
　　夜色像阴霾一样汹涌而来，无声无息地蔓延了整个天幕，将前一刻还在调皮眨眼的星辰彻底淹没，不露一丁点缝隙地把天地万物笼罩进黑暗。天地间变得那样深厚，那样凝重，仿佛空气都被挤没了生存的空间。
　　夜，黑成了一整块，浓得饱蘸天河之水都化润不开。
　　在这样的夜色里，张博源的老母亲因着儿子儿媳的回家，本就年老觉少的她，高兴得好不容易才刚躺下；他的妻子躺在床上，静静地，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翻翻手机；张博源在灯光下伏案疾书。
　　这会儿，张博源和妻子都在滨阳市的临县——胶水市老家。
　　“博源，睡吧，天不早了。”妻子放下手机，目光倾注到那个相伴了三十多年、正在书写的身影上面。
　　闻言，张博源停住笔，侧转头，朝妻子暧昧地一笑：“怎么，都老夫老妻了，我不搂着还睡不着了？”
　　“呵呵，你这一辈子讲党性的人也会开玩笑啦？”妻子一笑，注视着张博源脸上的皱纹，嘴里不服输地道，“这两年你天天吃住在滨阳市，我自己一个人在家睡得挺好。”可想到自己偷偷收藏的电视上、报纸上一篇篇对丈夫的报道，想到这些报道后面的付出，她着实再说不出硬话，由衷地道，“我是担心你的身体呢！这都几点啦，你也不躺下歇会儿，在那里又写又画的，身体能吃得消？”说着话，她又心疼地埋怨了一句，“你以为你还是毛头小伙子？明年就六十啦！”
　　“没事。你先睡吧，我再列一下下周的工作计划。”张博源又愧疚又感激，柔声道，“这么多年早养成习惯了，不对一天的工作做个总结，不将明天的事情规划好了，你就是让我躺在床上，那也得在床上烙饼，还不如当日事当日毕，一落八稳①地躺下心安。”
　　“你每天晚上做总结、列计划都要这么长时间吗？”妻子有些好奇，但更多的是心疼。
　　“也没有啊，很多工作都是顺承的，而且现在七个自然村的领导班子也已经走上了正轨。”张博源感受到妻子目光和问句中的复杂情绪，他违心地撒了个谎，搁下了笔道，“你说，不知不觉我到滨阳市七贤庄新村工作都已经两年多了，再有不到十个月，我这三年任期就结束了，我是感慨良多啊。其实，我今天做的，不全是今天的工作总结，也不是这个周的工作总结，而是前两年的工作总结。按理说这个工作年前就该做了，可是这一段时间实在是太忙了，这一忙就忙到了现在。这不，”张博源将桌子上的笔记本举在手里，“今天晚上回来，看到咱妈身体健康，心态也很好，我感觉我的心情格外宁静；我就从我自己的角度，对过去这两年的工作、生活简单地做了个总结。这个总结不是工作的一部分，就是给我自己看的。我想啊，人总有老的时候，明年我就退休了。退休以后翻翻，回忆一下，也当是见到了这些朝夕相处了三年的人，为自己曾经走过的路留个声响。”
　　“我可以欣赏欣赏我丈夫的‘声响’吗？”张博源的妻子放下了手机，她的脑海里有一瞬间闪现出恋爱时见到张博源文墨时的惊艳。可这些年，自己一向不插手丈夫的工作，她开着玩笑，说，“不可以我也理解。我记着呢，你一向都强调后宫不得干政哦。”
　　张博源微微一笑，心里划过妻子跟着自己受到过的委屈。见妻子还是那么贤惠、体贴，他心情更好，开玩笑道：“这次是私非‘政’，可以交给你这个后宫之主审核、批阅。”
　　正准备拿着笔记本走向床边，已经微见老态的妻子，动作却忽然变得那么敏捷、轻盈。她翻身坐起，跳下床，赤着脚丫子走向了书桌。她的内心里再次出现了谈恋爱的时候欣赏自己恋人那优美、利落、朴实、理智的文字时的激动。张博源的手里，刚刚落笔的一段段文字正静静地呈现着——
　　一晃，来滨阳市两年了。
　　真是光阴似箭，在充实忙碌中我度过了这两年。
　　这两年，一张张蓝图在工作笔记上描画，也有一张张蓝图变为现实的一部分。
　　这两年，受武汉疫情的影响，工作的脚步上常常多了些羁绊。
　　总起来说，这两年，是付出的两年，也是收获的两年。收获了付出后得到的喜悦，收获了老百姓对咱的真情和爱戴；与村干部、村民的日夜相处，也结下深厚的感情。
　　回思，一路走来，不后悔，没怨言，始终感恩组织，感恩社会，感恩街道、社区以及村干部的陪伴。始终记得，报名后，跟滨阳市委赵书记的通话；记得组织部庄部长的支持，更记得禧盛集团等一批企业家第一次来看我时的鼓励与支持，以及益达集团杨总关于乡村振兴的思路等等。是一批批的朋友，给了我无穷的力量！
　　来村两年，更得到了滨阳市总工会、滨阳市交通局、滨阳市农业银行、滨阳市人寿保险、滨阳市慈善总会等等，一大批单位和朋友的无私支持和助力。更让我感谢的是滨阳市隆盛公司的赵总，他无私地捐出自己的资金，义务为老百姓修路，为我解围的一幕又一幕！
　　来到七贤庄新村，从来不是我一个人在战斗，而是有一大批领导和朋友在为我鼓劲和加油，给我无穷的力量。两年来，我总感到压力在肩，不干出点事情心里不安，就是因为我的身后有推力，人民在我们心中。这让我也时刻牢记着：以人民为中心不能喊在嘴上，而是要落实到实处，落到为人民办一些具体实事上。
　　记得每次与钱程琛部长见面，他都给我以鼓励和鞭策，让我更感受到组织的信任和给予的温暖。他每次都叮嘱开发区党委书记，要尊重老领导，要发挥好老领导的作用，要虚心向老领导学习，要关心老领导生活，要向老领导讨教等等，搞得我真是不好意思。毋庸置疑，领导的肯定，无形中既给了我力量，又给我压力。
　　其实，给予我这样的鼓励和鞭策的又岂止是钱部长？我想，这是领导们的高处。领导嘛，水平就是高，高得让你服气，让你工作起来心甘情愿地去努力！
　　
　　两年，说长，很长。
　　两年，说短，很短。
　　可不知不觉地，两年过去了。不，是两年多已经过去了。
　　在这两年多里，我始终注意管理好自己，做到四不：不争权、不为利、不为名、不添乱；到位而不越位，既发挥好自身的作用，又注意培养干部、带好队伍，全面提升农村干部素质，让干部队伍硬起来。我感觉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因为事实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做到了四个依靠：依靠街道党委——如果离开党委的支持，肯定寸步行不通；依靠工作单位，把单位的资源用足用好，争取到了单位来协调推进一些事情；依靠各村党支部，项目、资金、实事，最终都落实到老百姓的田间地头。这一点，充分发挥好了村干部的作用，调动好了他们的积极性；依靠村里“能人”，能人带头，以能带贫，抓两头带中间是有效的，切合实际的工作方法。我注意发现、培育、支持、推介等一系列办法，用足用好个人过去积累的资源，助力村中“能人”，致富带村。烤鹅、面条、饼子、香油等等这些农特产品的诞生和走旺，靠的是这一点。这些能人带动，七贤庄新村小作坊一家家开起来了，留守在村的60岁左右的老人，在村里就能上班，赚到钱了。这是我感到很自豪的一件事情。
　　处理好4个关系：与社区的关系、与各村的关系、干和不干、怎么干的关系。遇事商量着干，既不独断，又不推诿，还不后退。本着初心，着眼实际，把屁股坐到农民这边，也就是和村民坐到一条凳子上去想事、谋事、干事，农民一定会全心、真心地来支持我们。
　　
　　字，是张博源一笔一画写出来的；事儿，是张博源一件一件做出来的；情，是张博源一月月、一天天，与村庄，与村干部，与村民，日日夜夜结下来的。张博源妻子的眼睛有点湿润，一抬头，一转身，在灯光下有晶莹在闪烁。文字并不长，可每一句话、每一个点又浓缩了多少个电话？多少次钻棚？多少圈车轱辘？多少步丈量？多少次交谈？多少晚的辗转……
　　张博源的妻子没有再往前翻，她知道，那一笔一划里有丈夫的一个个脚印。放下笔记本，沉思一般地闭了闭眼，重新睁开眼睛，注目在张博源身上，她压抑着翻滚的情感，淡淡地一笑：“不是还有下周的规划吗？你快点写吧，我再看看手机去。”
　　目送着妻子回到床上，张博源没有马上拿起笔，他起身伸了个懒腰：“好喜欢这乡村的夜，这么静谧，这么安宁，这么祥和。”
　　“这两年，你是不是渐渐地觉得七贤庄新村跟咱老家都变成一个味道了？”妻子手里心不在焉地刷着手机，目光追随着张博源的脚步，闻言立刻笑着道。
　　张博源一笑：“这是实话啊，我感觉自己分身有术，一个是胶水市人，一个已经是七贤庄新村人了。”他说着话，走到窗边，伸手打开了窗子。潮湿的夜气夹杂着初春清凉的夜风，迫不及待地汹涌而入。他有些吃惊，眺望了一下夜空，“咦，今儿农历是什么日子？没有月亮不说，怎么这么黑啊？天气预报有雨吗？”
　　“博源，你快看，滨阳市有疫情了！”妻子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却忽然无头无脑地惊叫了起来。
　　“糟了！”张博源心头一紧，“砰”地一声关上窗户，几步跨到床前。妻子急忙将手机屏幕朝向他。一个聊天群里，众人正纷纷议论，这次疫情竟然在滨阳市发生了，还是从一个有几千人的学校开始出现的！
　　“有官方消息吗？”生怕是不良媒体故意传播的、不负责任的假消息，张博源一边问着，一边疾步跨回书桌前，一把抓起了自己的手机。
　　“群里有人的家属在滨阳市人民医院，今天该下班了没回去，说是医院已经不让进出了。”
　　“如果消息是真的，这所中学和这家医院都在市里，离着七贤庄新村比较远，暂时应该波及不到。”张博源刷着手机，在自己的一个群里也看到了这则消息正在发酵。他注意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都快一点了，我这会儿回去也没地方落实去。咱们抓紧时间休息会儿，我明天一早赶回去。”
　　“真是触神有鬼啊！”从不信邪的张博源在心里狠狠地责备了自己一声，“写工作总结就写工作总结，我回忆什么武汉疫情的影响呢？”
　　一边收拾着工作笔记，张博源的脑海里一边再次“播放”着2020年初，自己与磨合期的村委班子一起不等不靠，组织群众、发动群众、凝聚群众、联防联控的情形。那时候党委安排昼夜值守，轮流值班，严密排查进村人员和车辆，监测本村村民体温，拦截劝返外来车辆和人员。而另一方面，临近新年，自己刚刚履新，村里的工作千头万绪……
　　
　　第二天一大早，张博源一边赶往滨阳市七贤庄新村，一边给村里的赵成岳、史丰收、刘喜贤、左乃玺、迟鑫他们几位党组书记和负责人打了电话。待得知村子里一切照常，他心头稍安。
　　不过，这时候网上已经有了齐岛市官方的报道：2022年3月4日，滨阳市报告3例新冠肺炎确诊病例（均为轻型），系滨阳市人民医院发热门诊就诊人员中筛查发现。市疾控中心实验室快速检测为奥密克戎变异株。该3名确诊病例为滨阳市X中学生，目前已送定点医院接受隔离治疗。相关流调和溯源工作正在进行，后续相关信息将及时向社会公布。
　　张博源有些着急，不由得又加快了一下车速。然而，紧赶慢赶，他还是没能赶回七贤庄新村——滨阳市政府行动非常迅速，通往滨阳市的高速路口封控了！
　　怎么办？人在，阵地也在，即使不能处身现场，许多工作依然可做！
　　他迅速地再次联系了七贤庄新村的各党组书记，重申了疫情就是命令，防控就是责任。有了2020年时疫情防控的经验，七贤庄新村党委再次迅速地组织、行动了起来。
　　早在疫情初发，滨阳市委统筹疫情防控和经济运行工作领导小组、滨阳市疫情处置应急指挥部社区管控组就迅速地做出了反应。
　　现在，有了张博源的遥控指挥，七贤庄新村党组书记、成员们感觉又有了主心骨。赵成岳以及七贤庄新村各自然村的书记、党员干部对张博源承诺：他们必将上下一心，靠在一线，认识到位，思想到位，措施到位，责任到位，立志凝聚成强大力量，保护好七贤庄新村村民的安全！
　　电话会议结束后，为了将疫情杜绝在七贤庄新村以外，七贤庄新村各自然村的党委干部们充分发挥着党支部的战斗堡垒作用，立即行动，组织群众，发动群众，凝聚群众，联防联控。党委安排专人昼夜值守，轮流值班，严密排查进村人员和车辆，监测本村村民体温，拦截劝返外来车辆和人员，确保一个细节不放过，一个人员不放走。一切都有条不紊。
　　布置好了工作，约定好了随时电话、微信联系，张博源将车开下了高速，拐上了胶水市地界临近滨阳市的一条乡村小路，停靠在路边。他准备下午再回滨阳市这边看看情况。
　　不时地有人将一些细节汇报给张博源，张博源不时地用电话、微信询问着各个村、各个执勤点的情况。
　　打开车窗，任初春的风挨挨挤挤地充塞着车里的空间。他深情地看着眼前的这片广袤的田野，也任凭脑海里七贤庄新村的一人一物、一草一木、一棚一路走马灯般地变幻。
　　胶水市、滨阳市，这相邻的两个城市，这同属于齐岛市后花园、每天都在发生着翻天覆地变化的地方，胶水市是自己的故乡，滨阳市就是自己的第二个故乡啊！
　　来七贤庄新村的两年多，自己早已深深地爱上了那片土地和那片土地上的农民。每次进村，群众那真诚的笑脸，充满着感恩、感谢和感激，甚至于时间一长，他们会主动联系一下；而只要看到自己，什么西红柿、地瓜、大葱、小白菜等他们种植的土特产，都会毫不吝惜地向自己的车上装。
　　“我欠他们很多情啊！”张博源非常懊悔在有了疫情的小道消息时没有第一时间赶回七贤庄新村，以致于现在不能与七贤庄新村一起共渡难关。他用双手搓了一把脸，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却依然满是感慨。这里的百姓那么可爱，这片土地那么热情，“这是一种爱！一种真诚的、真心的爱，我也真心地爱你们啊！”
　　可就是这片土地，现在他却生病了。不，他自己没有生病，可邪恶的病毒却有可能去侵袭他们。现在，这片土地上有了疫情，这让自己怎么可以置身事外？
　　必须将病毒阻断于七贤庄新村之外！
　　昨晚并没有下雨，此时，初春的天空是那样湛蓝，宛若一汪凝碧。往西是胶水市境界，往东是滨阳市境界，远处，一东一西两个村庄都在静静地横卧着，在温暖的阳光里是那样地安详。路旁尚在积聚春意的、光秃秃的树枝像一支支铁笔画在天幕间，让气氛凭空增添了几分凝重。正在萌动着春天脚步的空气里，不时地传来几声鸟儿呼唤春天的鸣叫，胶水市境内的这条小路上还不时地有村民往来。张博源的体内涌起了更多的豪情，他仿佛听到了大地之母的呼吸，他仿佛看到了更加强劲的春风吹来，疫霾从他热爱的土地上彻底溜走，消散，死亡！
　　这一天，蜷缩在驾驶座上，张博源就是在接电话、打电话中度过的。母亲和妻子特意起早准备的早餐早已消化，车上的两瓶矿泉水代替了他的午餐。
　　不知不觉地，夜色降临了，真该回家了。下午，虽然已经知晓通往滨阳市的路口管控短时间内不可能撤销，可他依然选择了远远地在车上望着那个地方。现在必须得回家了。
　　此时，静寂的旷野，天上的星星似乎分外晶莹。初春的夜风，像冰凉的湖水在天地间漫溢，隔着玻璃、钢铁的汽车外壳，丝丝缕缕地针砭着张博源的肌肤。远远地，小路的尽头亮起来一点、两点……点点的灯光。
　　张博源轻轻地踩下离合器踏板，将变速箱挂进一档，再次依依不舍地又看了一眼七贤庄新村的方向，喃喃地道：“万家灯火，总能给人以心灵的静谧。愿山河无恙！愿美丽淳朴的七贤庄新村无恙！更希望能够早日解封，让我尽快地回到你们的中间……”
　　
　　
　　注释：①一落八稳：方言：什么事情都处理好了，再没有值得担心的事，安安稳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