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山茶（十二）

阿芳的决定改变了另外两个人的命运（《山茶花》之十二）

　　最近一段时间，工作之余，坐在车上，楚雄市委书记李成材总是爱听邓丽君的老歌，特别是那首《山茶花》。他让司机小王准备了邓丽君的专集磁带，一路眯着眼睛反反复复听。还让小王给他另外准备了一盘，一个人在宿舍看书做事的时候，就放着听。
　　他爹妈都已经很老了，最近两年来已经不再催也没有心思催他赶快结婚了。这两个早就盼望抱孙子的老人，懒得想儿子的婚姻问题了。他刚大学毕业那几年，跟他嘴皮都磨破了，没有用，他好象要做一辈子单身汉或者和尚一样，不放在心上。爹妈好不容易托人给他找的各种工作的女孩子，老师、医生、公务员等等，那么多了，他统统看都懒得去看。
　　两位老人根本弄不明白儿子心里怎么想的。他们知道儿子曾经确实喜欢过干女儿如玉和阿芳，但是如玉早已经当两个孩子的妈了，阿芳也远至香港和昆明工作了，他究竟还想着谁呢？
　　现在正是山茶花盛开的腊月里，这位年轻的市委书记约了阿芳去看家乡的山茶花，为了不要有人打扰他们，他没有带司机小王，他自己亲自驾驶着车子。三菱车在通往他们家乡大象山区的山路上缓缓行驶着，他把一盘磁带放进了车子的放音机里，按下放音键，于是邓丽君的歌声再次在他的车里响起来：
　　山茶花
　　你说他的家
　　开满山茶花
　　每当那春天三月
　　乡野如图画
　　村里姑娘上山采茶
　　歌声荡漾山坡下
　　年十七 年纪十八
　　偷偷在说悄悄话
　　羞答答 羞答答
　　梦里总是梦见他
　　一朵花
　　他说你美丽
　　就象一朵花
　　他希望总有一天
　　把你摘回家
　　村里姑娘也会羡慕
　　羡慕你象一朵花
　　年十七 年纪十八
　　偷偷在说悄悄话
　　羞答答 羞答答
　　梦里总是梦见他
　　一朵花
　　但愿你美丽
　　能象一朵花
　　更希望有那一天
　　跟他转回家
　　村里姑娘出来欢迎
　　欢迎你这一朵花
　　年十七 年纪十八
　　偷偷在说悄悄话
　　羞答答 羞答答
　　梦里总是梦见他
　　到了一个山坡前，他把车子停下了。阿芳感到很奇怪，疑惑地望着他。
　　“下车，阿芳！”
　　阿芳下了车，四面一看，原来山坡上这儿一树那儿一树开满山茶花，开得正盛，有的已经盛开，有的含苞欲放，有的还是花骨朵，但是也露出一丝丝红颜，即将绽裂的样子。
　　“阿芳，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一起读高中的时候，在这个地方，我曾经为你采擗过多少次山茶花？那儿，就是那边那个小斜坡那里，我曾经为了你采摘山茶花而摔下来，跌破了膝盖。再过去一点，那个地方，哎，那一株山茶花呢？死了吗？还是被人砍伐了？一株多美丽，多么硕大的山茶花啊！你曾经为了跟我一起抢着爬上去采擗山茶花，跌伤了脚，是我把你背回学校的呀！”
　　他转过身。
　　“你再转过来看弯道东边这个山坡，你看看有什么！”
　　“哇！这么多橄榄，这么大！”
　　他想起来在家乡的时候，如玉和自己相送的时候，无论送到哪里，都有一坡坡一树树的橄榄，于是都曾经想到过那一首彝家民歌《送妹》“送妹送到橄榄坡，摘把橄榄妹揣着；吃个橄榄喝口水，橄榄回甜想小哥”和另一首《送郎》“送郎送到大门外，手拉手来难分开；生意做完就回来，莫让小妹愁心怀……送郎送到墙根脚，眼泪汪汪往下落；阿妈问我哭哪样？渣渣掉进眼睛窝……送郎送到橄榄坡，摘把橄榄送给哥；走不动时吃一口，想起阿妹力气多……”。前一首，他曾经多次开玩笑似的多次给如玉唱过。他想起来，那年他考取大学，即将离开楚雄远至昆明，如玉阿妹送他，正是橄榄满山坡的季节，如玉一路送他，一路给他唱这首彝家《送郎》的情歌。她很文静羞涩，这还是第一次给他唱这首歌曲，虽然他们曾经听过无数次。
　　东边这个山坡上几乎没有杂树，包括山茶花，只有密密麻麻的橄榄树。橄榄树很高大，有的有十来米高，挂满密密麻麻的橄榄，而且橄榄很大。大多数橄榄已经被冬天的太阳晒得泛出了肉白色、银白色，在阳光下闪耀着璀璨的光芒，像剔透温润可爱的一颗颗巨大珍珠。有的枝头上，少有橄榄叶子覆盖的地方，橄榄已经被晒成肉红色或者太阳红，像一颗颗硕大的红宝石。几乎很少见青绿的生涩橄榄了。
　　看着这些橄榄，两个人都想到了他们自己，他们自己也早已经像这些橄榄，已经成熟透了，再不被人采摘，就要落地，白白成长一生，美丽一生了。
　　“你说，在这里，咱们多少次停下回家或者回学校的脚步，争相去采摘橄榄啊？”
　　“是啊，记不清多多少次了，可是我还记得你抢摘到大的、好的、熟透的，最后都给了我这个小阿妹！”
　　两个老同学相视一笑，但是她明白事情已经不是当年那么简单。她是成材的知己，回到云南工作的这些年，她很清楚了，成材虽然也爱自己，但是他更爱如玉。如玉结婚这么多年了，事情已经无法逆转，没有转机，无法改变，但是他还是对如玉耿耿于怀。这么多年了，一直生活在对青少年时代的美好回忆和幻想当中，一直不愿意接受这痛苦的事实。
　　但是，阿芳知道，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折磨着另一个女孩，在亏欠另外一个女孩，她为他付出了很多很多，白白等待了这么多年，空耗青春。她就是格致。
　　在昆明的时候，她曾经多次去找过格致，谈了很多，谈各自的童年，各自的家乡，各自的学生时代，各自的爱情观，有关云南的事情，有关山茶花、橄榄和云南菌子的事情，当然谈得较多的还是她们都喜欢的成材。
　　阿芳知道，自己在家乡农村和远在香港工作的这些年，还有成材回到家乡工作这些年，一直是这一个来自东北的满族姑娘在给予她的成材哥爱，在默默地爱着、关心着她的成材哥，他的毕业参加工作问题，他的事业发展，一直有她默默的关注和帮助。没有她的帮助，成材哥不会有今天，也许至今还在楚雄的一个遥远的山区乡镇中学做着教师，那么他的事业，特别是山茶花事业、橄榄产业、野生菌产业的设想今天都无法实现。
　　更主要的是，没有这个满族姑娘，成材哥不知道要怎样度过这么些年啊！毕竟他是一个健康活泼的小伙子，是一个也需要女人，也需要爱情，也需要关怀的年轻男人啊！
　　格致当然也早已经知道成材和如玉、阿芳之间的关系。她和阿芳早已经成为了知己、好朋友。
　　阿芳多次对格致说：“好妹妹，这么多年，辛苦你，难为你了！”
　　她已经准备好要好好跟成材哥谈谈，今天成材哥主动找她，她已经想好要跟他谈这个问题。
　　阿芳咬含着一颗成材摘给他的橄榄。然后正式谈起了：
　　“成材哥，你是不是想当一辈子和尚，打一辈子光棍呢？你是不是想让人家也陪你做一辈子尼姑，做一辈子女光棍呢？”
　　成材愣住了，搞不清楚阿芳想说的意思。
　　是啊，阿芳虽然比自己年龄小，但是也跟自己一样，三十多岁，快奔四十岁的人了，青春年华即将飘逝，甚至可以说已经飘逝，这么多年，一个人在外面打拼，虽然终于闯出了一翻对于一个农家女来说肯定可算轰轰烈烈的事业，但是她毕竟是一个女人啊！女人就是一朵花，毕竟欣赏价值对于她们来说不是一个小问题。容颜憔悴，芳华流逝，都会让她们痛苦异常，胆战心惊啊！自己确实曾经喜欢过她，现在也还有些喜欢，甚至还有心疼。他知道，阿芳一直苦苦等待了这么多年，至今单身，也是为自己。
　　他又想起了格致在恐龙山上泪流满面唱或者说“吼”，后来是哭出来的那首歌“你知不知道，你明不明了，我等得花儿也谢了……”。那么自己是不是该向她求婚，该给她一个归宿了呢？
　　阿芳见他不明白，紧接着说：“我说的是格致……那么好的一个女孩，为你付出那么多，你却铁石心肠，冷若冰霜，自私自利，冷酷无情，甚至可以说是残忍无比，让人家白白等待了这么多年，空耗青春！你知道吗，她为你流了多少泪？她为你多少夜整夜翻来覆去失眠？他为你多少天整天魂不守舍心不在焉……”她说着这些，却想到了自己，自己其实也是这样为他难受了这么多年啊！
　　阿芳越说越激动，到后来就像在帮格致声讨罪大恶极、恶贯满盈的阶级敌人一样。她挥舞着手，情绪激动，在山路上走来走去，完全忘记了满山的美丽山茶花和诱人橄榄，忘记了他们是相约来欣赏家乡的山茶花和采摘橄榄的了。
　　“我命令你，赶快把这一朵来自东北的山茶花采回家，否则我就永远不理你了！”她用了青少年时代在家乡，与成材一起去上学或者回家路上开玩笑命令成材做事情，比如为她爬上山坡采摘橄榄，采擗山茶花，她走累了时叫他背她，还有命令他做其他事情的口气。
　　只有她，会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
　　他其实也爱她。如玉结婚以后，特别是他回楚雄工作后，除了依然对如玉念念不忘以外，也常常想到她，想到过娶她。但是又觉得事是人非，那么多年过去了，情况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自己不是当年的自己，阿芳也不是当年的阿芳了，过去了的事情，还想叫它回来，可能吗？真的抓回来了，还是原来那么回事吗？
　　阿芳跟他的想法完全一样。她也还是爱成材阿哥，但是也不是当年的那种爱了。她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开阔了眼界，已经不是那个单纯的农村小姑娘了。她明白，只有格致才是真正的全身心爱成材哥，也只有格致才为他付出过那么多爱，而且目前也只有格致能够给他幸福，能够对他的事业有帮助。
　　“不要再成睡在往事中！不要再在流逝的往事中做梦！不要再为凋谢的花朵，为离你而去的花朵伤心流泪和折磨自己！当然你这也是在折磨别人，折磨格致，折磨你爹妈，折磨一切关心你的人！想想你白发苍苍的爹妈吧！想想你去世的老爹吧！他们都曾经怎样的爱过你，操心过你的婚事啊！”
　　成材的老爹李阴阳和如玉的老爹张老师分别于前年和去年去世了。
　　这些话，像一把刀戳在成材的心上，他这位主管着全市百万群众工作的书记，在这位小阿妹小师妹面前泪如雨下。苍天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这三个女子和他啊，叫他们各自都不能够顺心如意！
　　一个月后，山茶花还没有完全凋谢，成材忙碌完工作，在一个周末赶往省城昆明，去向格致正式求婚，此时，他又叫司机小王放起了邓丽君唱的那首《山茶花》，心中想着的却是这么多年格致对自己的爱，他深深为自己对她的冷酷无情和残忍愧疚，他想着应该怎样补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