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城市

　　九月的江苏，秋风送爽，风光旖旎。绿树掩映中，街边的小公园里有几个中年男女，在旁若无人地陶醉在劲歌中跳着广场舞。一片湖水中，野鸭悠闲地游弋着，波纹一圈圈泛开划破了湖面的宁静。远处的山峦在阴云的笼罩下若隐若现，增添了几分神秘感。
　　“也差不多，你叫俺爹都放心吧啊。挣钱哪有那么容易的？就是不叫大声说话，吃的也中，睡的晚，有的熊人事多。”湖边一个操着河南口音的女人，正打着电话。
　　“刘海花，你离赵福贵有多远？”对方也是个高声大气的女人。
　　“没多远，我在这等他哩。唉哟，我手机快没电了，挂了啊？”不等对方说话，她就挂了。
　　然后她接着一条接一条地发着微信，并用家乡话忽高忽低地发着牢骚。好不容易有个星期天，得给娘家人和婆家人都打个电话或发个微信的。在这个小公园长椅上，她已经独自坐了将近两个小时。很多人走过去看她，她都不以为然。这个穿着朴素，个头短粗，身材一米五，体重120的女人，这半天是旁若无人地畅享自由。她数了数已经给好几个人发了微信，但是有一多半没有回。此刻，她才失望地抬起头，视线漫不经心地穿过已经略显稀疏的树枝，扫视了一下正变黄的树叶。秋风中带着些许凉意，她有一种表达不出的感受，阳光还是很温和的，抚慰着岁月留下的痕迹。
　　她就在附近的速八酒店上班，搞卫生。今天休息。但是由于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又迷方向，她哪儿也不敢去。她只知道这里是南京，至于什么区都不知道。她觉得每天有活儿干就有钱挣，心里就踏实。今天睡到了十点才起床，洗漱一番，穿着女儿给买的皮夹克，一路走到这儿。这里是她上月刚来时，老公带她来过的地方。离她干活和老公当保安的小区都不远，所以他们约好每次见面就在这儿。她老公今天不休息，在她再三的要求下，她老公才说中午让人顶替一会儿值班过来一下，为此她高兴了好半天。
　　她的老公名叫赵福贵，当初有几分高傲的她嫁给了他，就是听了媒婆忽悠的话，说冲这名字也一定享福。未曾想，二十二年了不但没享福，而且还比别人受气。赵福贵好吃懒做，赌博成性，脾气还坏，幸亏海花有公婆帮着，一边忍着一边哄着，才辛辛苦苦熬过了这些年。她也被折磨得面目全非，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了，别的也没辙。眼看着一儿一女都长大了，家里也供不起上学，两个孩子也都是高中就辍学，出外打工去了。女儿梦薇倒挺乖巧，可就是爱子昊然不大省心。从小爷爷奶奶宠着，为人霸道，还有点随他爹的性格，犟驴一个死不听劝。
　　赵福贵这几年也在外边打工，说是也远离了赌博的恶习，这让一家人也都为之高兴。但他不常给家里钱，家里所有的花销几乎都是由海花种地而来。眼看公婆年纪越来越大，什么也帮不了，有时还会腰疼腿疼出点毛病，海花就不得不到处借钱。每年年底福贵回家时，俩人为此总是会说着说着就抬起扛来。
　　农村人闲嘴杂，只要他们吵架就有人看笑话。有人说两个人每次吵架都因为钱，也有的人说一个男人挣钱不给老婆，该吵。还好，男人年纪大了也不再动手了，还学会哄老婆了，女人过后也就不再计较。农村人的婚姻没有那么多的卿卿我我，有的只是互相牵绊的亲情，海花也好哄，白天吵架晚上就好了。她也说钱多钱少不打紧，只要一家人都是朝着同一个目标努力着，就会让人有幸福感。
　　这几年她在家里时，最向往的就是和老公一起打工。但上有老、下有小，即便是农闲时她也天天没得闲。这两年俩孩子都不上学了，婆婆就总说别人家媳妇了出去打工拿回来多少钱，她也就更想出去了。所以刚种上了麦子，当天下午就跟着几个同乡来到了这里。然而那天一见面，她就看出福贵这货不乐意，昨天告诉他说休息，他愣是不愿意见。这会儿她一边发微信一边等，但他不回也不见人影，海花心里这个气就不打一处来。
　　两个半小时过去了，这个可怜的女人，一动没动，眼睛已显得有些呆滞地盯着一个地方。远远看到富贵从那边跑过来了，她却又忘了生气，心中一阵欢喜地迎上去。福贵手拿一盒蛋炒饭，相距还有四五米，就大声对老婆说：“没人顶班，我得赶快走。你回去吧。”
　　海花还不知道说什么，就看福贵把饭盒塞到她手里，着急地要走。她快步跟上，说了一句：“我先在附近找个旅馆，你下班过去，咱们得好再商量一下买房子的事儿。”
　　“我不管，你们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上次过年他回家，两人因为买房子意见不合，吵了几句，不欢而散，看来现在还耿耿于怀呢。海花此次来，就是想把自己的意见再说的具体点，大家各抒已见也让他心里没有疙瘩。看来这家伙又当怂包，买房子这么大的事一家人不商量哪能行？”
　　看着赵福贵走远的背影，海花又感觉到心里有几分生气几分委屈，但是她还是很快收拾好了心情去找旅馆。边走边看，见马路对面果然有两家小门脸旅馆，她想像这种小旅馆应该是很便宜吧。谁知走上前一打听才知道，住一晚上居然要二百六，她在柜台外犹豫了。前台两个漂亮的年轻女服务员鄙视地让她出去想。十几分钟后，她还是进去，胆怯地掏出身份证登记入住了。
　　随后，她就高兴地打电话告诉福贵。然而，对方却恼火地说自己晚上要加班，让她把房退了。听了此话，她再也绷不住了，在房间放声大哭起来。房间隔音十分不好，都是大房间打的隔断，她刚放声就听见隔壁人在骂。一会儿又有人在敲门，她不敢开门，直把头蒙在潮湿而难闻的被子里。
　　只蒙了半分钟，她就觉得喘不过气来。于是，她开门走出去要退房。俩服务员更加冷淡和鄙视地的对她说按钟点房收费，扣除八十。她不明白自己刚住进去五分钟，为什么要扣这么多？服务员拿出收费单子，她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接过服务员退的钱，匆匆走了出去。她捂着嘴，一口气又走到不久刚坐过的竹林边，就默默地哭起来。
　　哭足了、哭够了，她开始理智地想办法。她知道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老公这样对她，必须得反击。儿女都大了，公婆又站在自己这一边，现在离开这个男人，自己已经有了这个底气。所以，她咬着牙决定就此给他撕破脸，到小区去找他，看看他到底在玩什么幺蛾子。
　　她按照以前老公聊天时说的小区名字，一边顺着从他走来的路走，一边问路人。
　　“唉唉唉，大妹子，你知道欣欣雅园小区啵？”她见对面走过来一个年轻女人，上前就拉着胳膊热情地问。女孩儿惊诧地摇摇头，挣脱了她的手快步走去。
　　她站在路边，用警惕而迷恾的眼神望着行人，在心里找寻着问路对象。
　　“男人绝不可靠，小青年还好。中年女人老太太都行，主要得面相老实。”心里有了目标，眼睛已经锁定了一位推着轮椅，七十多岁的胖老太太。她热情地上去打招呼，叫大妈，并尽量标准地说着普通话，慢慢说明要找的小区。
　　听她费劲的说完，老太太居然爽朗地笑着说：“我就住那小区，你就跟我走吧。”海花喜出望外，赶紧拿起轮椅上装满菜的布袋，让老太太坐上，要用轮椅推着她走。老太太直夸她的热情善良，两个女人只三两分钟就混得亲如一家了。
　　海花告诉老太太：“俺是河南的，上星期才来这儿。俺去那小区找俺老小孩爸，他在那当保安。俺家里有公公婆子都跟你年纪差不多大。”老太太夸她尊老爱幼肯定是个好媳妇儿。她便说起来了更令自己引以为傲的一双儿女。
　　“俺闺女个子苗条随他爸。儿子随俺个子有点矮，有点胖，但是皮肤好又白又细，大眼睛双眼皮儿，也帅着哩！虽说去年退学去北京送外卖了，但一个月能挣六七千，比大学生强。俺家现在一家六口人四口挣钱的，一个月能挣两万多呢。
　　老太太笑着听着，说她有福气为她高兴。海花也暗暗想：人家都说南方人奸，自己还真有福气，碰见这么好的一个老太太。她想问阿姨家的情况，但她张开的嘴又合上了。但却从心里感觉老太太是可怜人，猜想可能是个孤寡老人，要不然这么大年纪还出来买菜。
　　路边的泡桐树叶子被风一吹哗哗拉拉，城市的街头巷尾每一处都是如诗如画的景致。那些曾经翠绿的叶子，如今也换上了丰富的秋色。绿化队的工人们正在忙碌着，一个个就像一位低调的画家，用金色的画笔在大地母亲的脸上细细描绘着。然而海花走过时却觉得他们太脏了，身上有点汗酸味。她停下来醒了一把鼻涕，感觉空气里都有鱼腥味，还有点潮湿气。她感觉不太习惯这里，也不太喜欢，但是她又觉得这里有老公，还有几个老乡，现在再认识一些熟人，都会很快熟识起来。要不了多久，自己在这里就会混熟的，到时就像在村里一样快活生活了。
　　走着想着，她竟就有点小兴奋：“赵福贵，你有啥了不起的，你也别想难为我，我还不至于笨的在城里把自己丢了，好歹我也上过初中。”
　　老太太坐在前面的轮椅上，听见她嘴里说句话，就大声问：“你说的什么？”
　　“哦，我说的你们这里真好。我说的我们那儿的方言你没听懂。”海花边笑着边大声回答她。心想：上八年学，学那么多知识，这么多年都随稀饭一起喝肚里了。看来以后得倾其半生所学，来对付这种走南闯北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