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柳云龙阴魂不散

　　屋里剩下张丽英一个人了，就想趁着俩人没回来，抓紧时间敲几千个字。正在写的长篇科幻小说《陈尸》断断续续都半年多了，才写了十七万多字，一个月不到三万字，一天不到一千字。是不是自己老了，文思枯竭写不出来了呢？好像又不是，感觉脑子里要写的小说都排满了，写完这个写一个抗日的；抗日的写完了接着再写一部发生在北朝的凶杀故事，再接着写一个个现实版杀妻的故事，再写……再往下排还有好几部想写的。这么多的东西都等着她用键盘一字字敲出来。可是似乎有人暗中给她施了魔法，就是不让她敲出来。天天弄好多杂七杂八的事缠着他，让她无暇顾及写作，这个人就是柳云龙。
　　柳云龙死了，他的魂儿没死，他留下的后遗症还在。就说那个还活着的柳云蟒吧，他们俩到底和她是什么关系？难道真的是像尼泊尔夫妻一样，她是他们孪生兄弟共用的妻子？谁又是那个第一次和她发生亲密关系的人呢？谁又是柳山溪的亲生父亲呢？这个问题这两天把她搞得头都大了，睁眼闭眼就是这件事，哪儿还有心思敲键盘？还好，家里多了个北漂女杨柳絮，显得忙忙乱乱的，让她的心里暂时放下了这件事。现在，屋里就剩下她一个人了，本该敲键盘，又想起了这件事。到底怎么样弄清楚呢？要不干脆以柳云龙的口气给柳云蟒发个微信，就说想他了，想让他到北京家中住些日子。好，说干就干。
　　张丽英也不再想写作的事情，从电脑抽屉里拿出柳云龙的手机，给柳云蟒发了个微信：
　　兄弟，我最近身体不太好，特别是七月十八日那天呕吐不止，要不是她打120把我及时送到医院抢救，生命就定格这一天了。虽然现在已经病愈出院，但是身体还是特别虚弱。我担心时日无多活不过今年了，所以越发想念兄弟。从打山溪快两岁的那年寒假你离开家，至今整整三十七年了，咱们兄弟俩再没见过面。兄弟，希望你看到我的微信以后，快点儿到北京我家里来，能和兄弟团聚几天，我死而无憾。昆明离北京路途遥远，年岁大了经受不住长时间的旅途劳顿，坐高铁吧，能缩短旅途时间。只是高铁价格也高，兄弟本想给你转些钱，可是我有心无力。山溪一直身体不太好，这些年花费他身上的钱如流水。好不容易长大了也结婚生子了，又离了婚。唉，兄弟我实在愧对你啊！
　　张丽英给柳云蟒发的微信，完全参照和模仿柳云龙给柳云蟒的那些微信的口吻写的，包括称呼。柳云龙给柳云蟒的微信里，从来称呼都是兄弟，而不是“弟弟”或者“哥哥”，使得尽管张丽英怀疑他们哥儿俩共妻，却始终无法确定到底谁是哥哥柳云龙，谁是弟弟柳云蟒。柳云蟒的微信也同样用的是“兄弟”。
　　时间不长，柳云蟒的微信来了：兄弟，和你一样，我也好想你啊！七月十八日这一天，我也呕吐不止，差点儿死去。还好，咱们兄弟两终于都活过来了。我现在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过来，过几天我一定去北京，咱哥儿俩好好团聚几天。只是我怕见到她，所以不能去你家，我们就一块儿住宾馆吧！我给你转去两千元，好好保养身体。四十年了，你为母子俩付出的心血无法用金钱衡量。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他们母子俩。我到北京安顿下来后，立刻给你打电话。
　　没多大工夫，手机提示，钱转进手机微信的银行账号了。张丽英有点儿内疚，为什么要在微信里说钱的事呢？可是在微信里向柳云蟒要钱，是柳云龙的常态呀！如果不那么写，就不是柳云龙，他也不会相信的。他不相信，就无法把他从遥远的昆明诓到北京。柳云蟒微信里的“只是我怕见到她，所以不能去你家”的这句话，张丽英估计所谓的“她”，应该是自己。可是她为什么怕见到自己呢？还有微信中他的那句“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他们母子”又是什么意思呢？莫非……
　　一阵擂鼓般的敲门声突然急剧响起。“谁？”张丽英容不得多想，急忙跑到门口，透过猫眼，她看见外边站着一个浓妆艳抹的肚子略微隆起的年轻金发女人。
　　“你是哪一位？找谁？”
　　“我叫赵映虹，柳云龙的女朋友。我知道你是张丽英，柳云龙的那位死也不离婚的老太婆。你把柳云龙叫出来，我有话对他说。”
　　“他的骨灰盒在火化场，你去火化场和他说去吧！”
　　“你是不是把柳云龙给软禁起来了？快放他出来，否则我报警。”
　　“随你便。”张丽英说，懒得再理这个小三儿，撞上门重新回到卧室，躺床上又拿起柳云龙的手机。
　　哪儿看得下去？外边赵映虹把门敲擂得山响，嘴里还大声地喊：“张丽英你把我爱人交出来！”
　　张丽英再次打开防盗门，一块儿也打开了家中所有的门，包括能藏人的衣柜门：“找吧你！”
　　赵映虹找了一遍不见柳云龙的影子，双手掐腰立在张丽英对面：“一个大活人横是不能就这么活生生消失了吧？你是不是怕云龙和你离婚，故意儿让你儿子把他绑架走了呢？”
　　张丽英懒得和她废话，拿出火化场的骨灰寄存证：“看好了吧，这是柳云龙的骨灰寄存证。他的骨灰暂时即存在火化场的骨灰堂。你不是和她要结婚嘛，这骨灰寄存证给你好了，你取出柳云龙的骨灰盒，赶快和骨灰结婚吧！”
　　赵映虹忽然放声大哭，边哭指着自己的肚子对张丽英说：“你知道吗，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柳云龙的。他和我一结婚，就和亲老婆亲儿子生活在一起了，不再做接锅侠，养活别人的老婆儿子。所以他这次离开家时跟我发誓了，死也得跟你离婚。”赵映虹不再哭，从斜挎肩上的小包里抽出几张手帕纸擦干脸上的泪，“别以为你现在是个作家就可以把自己过去的丑事全部抹了，告诉你，我知道你的底细，云龙把你过去的事全对我讲了。他不愿意做接锅侠，替别人养活孩子老婆，所以之前多次跟你闹离婚，每次都是你死皮赖脸不肯离，像一贴狗皮膏药似的贴在云龙身上，硬生生把云龙拖到现在。这回你一看云龙非离不可了，就下毒手害死了我孩子的亲爹。我不能让我孩子的亲爹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张丽英你在家等着，我这就去公安局报案。”
　　“滚！”张丽英把赵映虹推出门外，“砰”地撞上防盗门。
　　赵映虹走了，刚才还哭骂争吵的房间里突然变得非常安静，甚至安静得有点儿可怕。震惊，愤怒，怀疑，委屈，孤独……被多种情绪压迫的张丽英放声大哭。
　　忽然，从柳云龙的卧室里传来一声很大的响声，张丽英赶紧停止哭，从茶几上拿起水果刀，踮着脚，怯生生朝柳云龙卧室走去，她怀疑自家进了贼。昨天楼门上有一张派出所新贴的告示，要居民提高警惕，最近入室盗窃案频发，有的住户大白天家中就被小偷光顾了。
　　张丽英进了柳云龙卧室，第一眼就发现不对劲儿，明明刚才为了让赵映虹寻找柳云龙，她把家里所有的门包括大衣柜的门都打开了，可是现在柳云龙卧室里衣柜门却关着。肯定小偷从窗子爬进柳云龙卧室以后，听见了她在客厅里哭，就吓得躲进大衣柜里，并且关上门。自己刚才在客厅里听到的响声，就是关大衣柜门的响声。
　　张丽英刚才所有的情绪都灰飞烟灭，她知道现在光害怕是不行的，必须把小偷赶快从衣柜里诓出来。凭自己的力量肯定无法抓住小偷，那就让他赶快离开自己的家，他在衣柜里多待一分钟，她就多一分钟的危险。
　　“小偷你听着，我已经打110报警了，不出几分钟警察就会来我家抓你。”张丽英拿出猛张飞当年喝断当阳桥的气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又大又粗，“你最好现在出来，主动向我投降，待会儿警察来了，我能替你讲几句好话。你虽然没见过我，但是肯定知道我的名字，肯定看过我的小说。我是著名作家张丽英，专门写歌颂警察的小说。警察都尊重我，我说的话他们肯定听。说不定他们听了我的话，当场就把你释放呢！快出来吧，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这村没这店了。”张丽英嗓子都喊得直冒青烟，小偷儿就是不出来。没办法，张丽英只好弃文从武，决定亲自把小偷抓出来。
　　她学着警匪片里的警察进匪窝抓捕犯人的样子，拿刀的右手伸到胸前，左手猛地拉开衣柜门，一声呐喊：“小偷儿你往哪里逃！”虽然没有赶上张飞喝断当阳桥的气势，倒也把衣柜里的挂着的几件柳云龙的衣裳震得簌簌抖（是她开柜门用的劲儿太大造成的），但是却没看见小偷儿。
　　张丽英重又回到客厅，四顾空荡寂静的一百五十平米的大房子，忽然害怕起来，不会是柳云龙的魂儿回来了吧？为了报复我故意儿把衣柜门弄出很大的响声？她订着一个《奥秘》期刊，里边刊登过很多无法解释的灵异事件，在外边的家人不知道自己的亲人已经在家中死亡，居然在某处看见了亲人；宠物狗死了，主人居然听见了院子里它的叫声……张丽英忽然害怕起来，我现在就走，去北京姐姐家里住。
　　其实张丽英此时要到阳台上看看窗外就知道了，外面正刮着五六及大风，大衣柜的门是被风刮上的。
　　张丽英归置好自己要带的东西，正准备走，忽然响起敲门声。谁呢？自己天天闷头敲键盘，跟小区里的人没有任何交集呀，谁会大白天敲自己家门呢？该不会是柳云龙的阴魂不散，找我算账来了吧？是祸躲不过，豁出去了，大不了一死。我今年六十三岁了，有那么多的著作，有儿子孙子，此生赚大发了。不像你柳云龙，刚才你那个相好的赵映虹不都说你是接锅侠，替别人养老婆儿子嘛？也就是说你在这个世界里屁嘛都没留下就走了。我好可怜你呀！张丽英这么想着，挺胸昂首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向防盗门走过去——儿子柳山溪和杨柳絮手挽手亲密地映进猫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