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刘小猛勘察现场
作品名称:彩云之南 作者:李卫荣 发布时间:2024-11-09 10:32:27 字数:5925
勘察现场一共五个人:刘天一和刘小猛父子,居委会主任高蓝天,老两口的闺女李彩虹,还有女警察周小虫。
本来刘天一没打算要她来,今儿个是周小虫和副所长老郑一起值班,勘察现场之前,因为小猛是分局刑警队的,刘所长特意带小猛回所里把这事知会副所长一声。结果,周小虫一听说面前这位年轻英俊的男警察是刑警队的,非要求自己也跟着一块儿勘察现场,还说自己第一次去的时候因为头晕恶心差点儿呕吐,所以没顾得仔细勘察。这回有刑警队的师兄在,正可以好好学习学习。当然,周小虫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借此机会和刘小猛套套瓷,为将来调进刑警队铺路。
老两口菜店的的招牌虽然还没拿下,但是菜店门窗紧闭,跟周围顾客进进出出的一排店铺相比,显得非常冷清落寂。
李彩虹打开店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烂菜的腐败味儿。众人往货架子上一瞧,好家伙,上边的菜都烂了。老两口是星期四晚上死的,到今天星期六三天了,小菜店就没开门营业,大热的天又门窗紧闭,菜不烂才怪呢!
由于受三年疫情影响,李彩虹两口子所在的印刷厂效益不好,总是今儿个有活儿明儿个没活的。活多的时候不分黑夜白日加班加点,没活的时候没准儿就十天半月地在家待着。老两口菜店开张以后,父母每月都给女儿一两万的,也曾经劝过女儿干脆辞职别上班了,在家和父母一块儿干,连带着伺候金玉叶上学。可是上惯班的李彩虹舍不得辞职,毕竟这份工作干了十几年了,跟工友们都很熟,辞了职一个人突然在家成天价窝在小菜店里,不甘心。
父母死了之后,李彩虹心里非常后悔,当初要是听了爹妈的建议,辞职和父母一块儿经营小菜点,父母也不至于在一夜之间双双死亡。这几天李彩虹终日以泪洗面,只想找个没人的野外,一个人痛快地大声嚎哭一场。可是上哪儿找这么个地方呢?因为找不到地方大哭一场,李彩虹的悲伤和痛悔一直憋在心里出不来。
“彩虹呀,你看看着货架子上的菜都烂了,多可惜呀!你咋不张罗卖掉呢?你没工夫,跟我们居委会说一声,我们可以在小区群里帮你卖呀!”居委会主任高蓝天指着两边货架子上的烂菜对李彩虹说。
回答她的是李彩虹“哇”地一声大哭。
高蓝天见状,吓得悄悄吐一下舌头,再也不敢多说。
父母出事那天晚上,李彩虹正在工厂加班。刘天一带着周小虫勘察完现场以后才通过居委会主任高蓝天联系上她。得知情况以后,丈夫金韬开着摩托带着李彩虹,两口子连夜赶回。本应立刻去店里,但是刘天一在电话里有嘱咐,先到派出所,他有话告知。
两口子到了派出所,刘天一把现场勘察情况向金韬和泪水涟涟的李彩虹简单介绍了一下,告诉俩人他们的父母死因是煤气中毒。老两口可能做完晚饭以后忘了关煤气灶,造成燃气泄露,导致煤气中毒身亡。
刘天一和两口子说的时候,本来因为头晕恶心躺在值班室里间床上的周小虫也出来了,对夫妻俩说,我和所长勘察现场的时候,就感到头晕恶心想呕吐,典型的煤气中毒症状。只是因为在现场待的时间短,没吐出来。
“所以,你们两个人进小店要先打开门窗,将店里残余煤气放干净再进,防止中毒。”刘天一嘱咐两口子,又开了死亡证明给李彩虹,“天一亮就给火化场打电话,让他们立即把遗体拉走火化。千万不要通知亲朋好友大办丧事,本来就是中毒身亡的,无风六月大热的天,遗体再腐烂变质,后果不堪设想。”
两口子很听话,进了菜店以后,立刻打开门窗打开灯,先把父母的呕吐物撮进土簸箕倒进门外的垃圾桶里,又把店里彻底清扫一遍,感觉屋里没什么异味儿了,才关上门窗,憋了半天的李彩虹趴在父母身上放声痛哭,数落自己不孝,让父母这么大岁数还开菜店帮助她过日子,骂自己为什么嫁了一个南方人,让父母老了不得开心……
在李彩虹边哭边数落的时候,金韬就从家里翻出老人早就做好的装老衣裳,老太太是里面三新的绿色薄薄棉衣棉裤和绿段子面千层底儿的布鞋;老头儿和老太太一样,只是颜色是红色的。北方农村有“红官绿娘子”的讲究,结婚入洞房的那天,新郎官的被子一定得是红色的,新娘子的被子一定得是绿色的。否则,一辈子都不吉利。死了等于到阴间继续作夫妻,所以装老衣裳,男的必须红色,女的必须是绿色的。
看看妻子李彩虹哭得差不多了,金韬才提醒妻子,咱们给父母擦洗一下身子,换上装老衣裳,赶快给火化场打电话。虽然今年新冠病毒高潮过去半年多了,听说第二波又来了,死了不少高龄老人,需要火化的死人都得排队。咱们得打电话先把队排上,心里就踏实了。金韬说着,就从厨房拿出一个脸盆去接水,却被李彩虹一把扒拉开:“滚一边去!都是因为你,我父母才有家不回睡在小店里。要不是你,我爸妈何至于死在小菜店呢?”
金韬理解妻子的心情,并没有说什么。而是默默地走进厨房南半边老两口的卧室,拿下搭在铁丝上的毛巾,又从地上拿起暖壶,把热水倒进妻子接好水的盆儿里,就开始给老人脱衣裳擦洗。
一切都准备停当,金韬就拨火化场电话,一打就通了。对方非常痛快,说您把地址再说一遍,我记下来,马上就派车过去,并没说需要排队的话。
送走父母以后,金韬说你在家多歇几天,这两天厂里的活儿都是急活儿,我得赶快上班。我是机长,机器上的俩人都是新手,我不在跟前怕出印刷质量问题。
金韬走了,家中就剩下李彩虹一个人。闺女金玉叶早饭和午饭都在学校里吃,她一个人在家,眼泪就没干过。但是不敢嚎啕大哭,只是默默流泪。因为楼房不太隔音,她怕嚎啕大哭影响街坊邻居。叫她怎么不哭呢?昔日父母的娇娇女,心头肉,现在娇自己的父母都死了,她成了一个无父无母没人疼没人爱的孤儿。不是女儿金玉叶还小,她真想追随父母而去。
丈夫在班上给李彩虹打电话提醒过她,说你抽时间到菜店里看看,把没卖完的菜卖了,不然的话搁烂了,这都是用钱买来的啊!丈夫的提醒招致来的是李彩虹的大哭和数叨,都是因为你我父母才住小菜店里不回家,要不是你跟我父母说话你我他仨和牲口一样,我父母能有家不住住菜店吗?不住在菜店里能中毒死了吗?吓得金韬就再也不敢提卖菜的事。今天居委会主任给李彩虹打电话时,她刚哭完。不是高蓝天说公安局要来重新勘察现场让她也来,她才不打算到这个伤心之地呢!进门看到眼前熟悉的一切,唯独没有了疼她爱她的父母了,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使劲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才忍住没哭出声。高蓝天和她一说话,就好像打开了拦水的闸门,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待李彩虹哭完了,勘察才正式开始。
刘小猛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垫高的双人床底下,整齐码放的米面。他蹲地上数了数,第一排两层,底层一袋袋挨着共有十六袋面,上层也是这么挨着码的,只是比最底层的少了四袋,十二袋面。后边还有一排,跟前边这排一样,也应该一层十六袋,两层三十二袋,和前边的加在一起共六十袋米面。为了隔潮,米面袋子的底下垫着一层矮矮的木框子。
刘小猛使劲拽着木框子的边,想把米面拽出来,不行,太沉,根本拽不动。一想,六十袋的米面就是六百斤,他一个人哪儿能拽得动六百斤呢!
刘天一要过去帮助儿子拽,被周小虫拦住了:“师哥,你躲开,看我的。”周小虫说,把刘小猛扒拉到一边,蹲下身,双手使劲拽着木框子,嘴里“嗨”地一声,放着六百斤米面的木框子竟被她缓缓拽出床外边。
“好样的。”刘小猛对周小虫伸一下大拇指,人就钻进床底下了。再从里边爬出来的时候,他手里攥着两个印着字的有些潮湿的小纸袋子。刘小猛把小纸袋子放进带来的物证袋里,封好,举着袋子让李彩虹看,问:“您打扫菜店的时候,在床底下没见过这种小纸袋吗?”
李彩虹看了看,说:“那天从床底下木框子周围,打扫出好几个这样的小纸袋呢,有点儿潮湿,呛得我差点儿吐了,就赶紧把小纸袋子扔进门外的垃圾桶里了。”
刘小猛让李彩虹带着他到门外垃圾桶里找,哪儿还有?垃圾桶空空的,垃圾早被清洁车拉走了,一早到现在,清洁车已经是第二次清理垃圾了。
刘小猛又在菜店的旮旮旯旯里搜寻一遍,再没见着这种小袋子。刘小猛宣布说,今天现场勘察完毕,大家可以回去了。
“彩虹姐等会儿再走,我有话要问。”看着众人离开,刘小猛指着证物袋里的小纸袋子问李彩虹,“大姐,您以前在父母床底下的米面袋子周围见过这种小纸袋子吗?”
李彩虹摇头:“我基本不来店里,嫌这里人来人往的太乱哄哄。”
“您知道父母的米面都是从哪里进过货吗?”
李彩虹摇头。
刘小猛告诉她:“这个小袋子叫”粮虫一扫光’,化学名称是磷化铝。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一种防止粮食生虫的化学药品。这种小包装的化学药品放在粮食周围,就能防止粮食生虫。但是不能受潮,假如受潮,磷化铝,也就是‘粮虫一扫光’会产生有毒气体磷化氢,人闻了磷化氢以后,轻者头晕呕吐,重者中毒身亡。您父母从哪里进的货您不知道,但是您能告诉我,您父母平时进菜是从哪儿进的吗?”
李彩虹摇头:“因为我父母和我爱人不太对付,所以菜店的事也不让我插手,怕的是把我丈夫招来。我常听我妈夸隔壁剧本杀的三个大学生,说进菜的事都是他们帮助。”
“您认识他们吗?”
“我认识那个叫魏颖的小姑娘。有一天中午我来菜店拿菜,小姑娘正在店里吃我妈给她做的荷包蛋面条。我妈给我介绍说他叫魏颖,在隔壁剧本杀侦探室工作,今天是魏颖生日,特意为魏颖做的长寿面。”
“那好,麻烦大姐您把魏颖请过来,不必说是警察找她,省得把小姑娘吓坏了。”
片刻,李彩虹领着小姑娘过来了。刘小猛第一眼就看出魏颖是南方人,脸庞清清秀秀,身材苗苗条条。
“这就是我和你说的魏颖。”李彩虹指着小姑娘说,又指指细高挑的刘小猛,“他叫刘小猛,警察,今天利用休息时间特意又来勘察一次现场。”
“魏颖同学,我问你,平时老两口菜店是你们帮助进菜吗?”
“是的。大爷和阿姨对我们特别好,我们就想力所能及地帮帮两位老人,每天起早去批发市场进菜,基本由我们包了。”
“进粮食也由你们管吗?”
魏颖摇头:“进粮食不用我们,老两口只要给粮商打个电话,要多少粮商派人给送来。”
“那你知道老两口从哪个粮商那儿进粮食吗?”
“知道,就从西里市场那儿进的。”魏颖想了想,“好像是从一个叫诸葛伟的粮商那儿进粮食。我听阿姨说过,那个卖粮的诸葛伟老板媳妇是翟各庄的,是她当家子的侄女儿,老板的爹姓诸葛,是上门女婿,所以他们翟各庄才有诸葛这么一个姓。是亲三分向,老两口当然不能买别人家的粮食了。”
“谢谢你。”刘小猛说,“我听刘所长说,你是第一个发现老两口死亡的人?”
“是的。”魏颖点头,就把那天怎来怎去的经过给刘小猛讲了一遍,说,“老两口平时身体倍儿棒,白天还欢蹦乱跳乱跳的呢,怎么可能晚上就死了呢?而且是老两口一齐都死了。我觉得最大可能就是做完饭以后,忘记关煤气灶了,煤气中毒身亡。因此还战战兢兢去了厨房,摸摸煤气灶开关,好像是关着的。因为当时我挺害怕的,再加上头晕恶心想吐,就慌慌张张跑了出来。后来听说老两口是做饭忘记关煤气灶,煤气中毒死的。我想是不是我那天太慌张了,可能搞错了。”
“谢谢你,魏颖同学。”刘小猛说,“没准儿以后可能还得请你帮助,加你微信吧,这样方便一些。”
送走魏颖,刘小猛又问李彩虹:“您父亲母亲平时有记账的习惯吗?”
李彩虹指指一进门口右边窗前那个被隔成一个小方块的地方:“办公桌上的电脑就是我父亲的账本,他天天都记。”
“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李彩虹走到门右边南北方向的柜台前,掀起收银台和南边柜台之间的木板,和刘小猛走进那间超小的办公室。
刘小猛坐到“办公室”那张唯一的旧椅子上,看见写字台底下还有一只方凳子,拿出来:“大姐您就坐我旁边,从进店到现在一直站着,一定累了。”
李彩虹确实累了,可是刚一坐下,觉得自己离刘小猛太近了,就好像俩人一起在看电脑似的,想挪远一点儿的地方,就这么一个小方块儿,哪儿有地方?“办公室”的东面和北都是货架子。
“刘警官要不你看电脑,我把货架子上的烂菜都扔出去。”
“不要,大姐您就在旁边坐着,我有问题随时问您。”
“好吧。”
刘小猛打开电脑,点了一下桌面上的文案“账本”,立刻,“收入和支出”五个大字出现在电脑屏幕上,五个大字的后面有个括弧,里边是的字是“2022年9月1日”。
“大姐,您家的小店是2022年9月1日开的吗?”
“是。”
“租的,买的?”
“买的。”
刘小猛没再往下问,就往下看一行行的账单:
如果一行开头是“支出”两个字的,后边就是支出的数字,数字的后边写清楚内容,也就是为什么支出的;如果一行的开头是“收入”俩字的,也是先写数字,后写内容,也就是怎么收入的。
支出和收入每月一汇总,总收入扣除总支出,就是当月的收入。
支出和收入最后一行是“交钱”两个字,刘小猛注意到,每次“交钱”后面的数字,几乎占每月总收入的百分之八十,2022年9月1日开始,每月交钱都一万五千左右。到了2023年的三月,交钱数量突然猛增到两万五千多,最高的一个月是五月,都超三万了。
“大姐,您父母账单里的‘交钱’是是交给谁呢?”
“交给我。我和我爱人都在印刷厂,效益特别不好,父母省吃俭用把菜店里赚的钱都给了我,为的是让我生活得更好。”李彩虹抽抽噎噎地说,“父母这一辈子跟我没享着一天福。”
“为什么菜店从去年九月份开张以来,一直到三月份,每月都交给大姐一万五千块左右,三月份以后就突然猛增,我注意到上个月交了大姐三万一千多?”
“以前是疫情,没开放堂食。2022年12月份疫情结束以后,堂食开放了,我父母为了增加收入,就打算早晨做早点。我怕父母太累了,跟我商量的时候,我不同意。但是劝不动我父母,爸妈背着我置办了桌椅瓢盆碗筷,早点就开张了。你看到了,窗外廊檐下码放的桌凳就是为客人吃早点的。正好底商前面是停车用的一长条空场,每天早晨我父母生上火摆好桌凳,就开始炸油饼。我爸爸负责炸,我妈负责招呼客人。八点左右早点收摊了,菜店开始营业。我父母六十多岁的人了,为了我这个不争气没能耐的闺女……”李彩虹说不下去了。
因为账目简单也不多,刘小猛又看了一遍。突然,他的两眼盯上了“收入”俩字后面的“破烂”两个字。刘小猛发现,这两个字在“收入”里出现的频次比较多,几乎隔一两天就有,每次二三十块,个别多的时候也有五六十块的。之所以破烂的收入起初没引起刘小猛注意,因为他觉得也就是老两口小菜店卖破烂的俩钱呗!可是随着破烂收入的频次越来越多,刘小猛也开始重视起了这项收入。
“大姐,您知道‘破烂’这一项收入是怎么回事吗?”刘小猛指着电脑上那行“收入”后面的“破烂”俩字问。
“不知道。”李彩虹摇头。
账本看完了,刘小猛又打开“通讯”两个字的文案,里边整整一页,都是姓名和电话号码。他从兜里掏出手机,将此页面拍照。然后,关上电脑,对坐在自己旁边的李彩虹说:“大姐,勘察结束,给您添不少麻烦。”又伸出手握了握李彩虹的手,“再见。还请大姐节哀顺变,早日走出悲哀。”说完,掀起收银台搭在南边柜台上的挡板,推门走出老两口菜店。
李彩虹也走出超小办公室走来到菜店门旁,将门从里边锁死。然后走到父母的卧室,趴在父母睡觉的床上嚎啕大哭:“爸妈呀,女儿想你们,把女儿带走吧!没有你们,女儿不想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