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一条奇怪的微信

　　张丽英在柳云龙的微信里，发现了柳云蟒的名字。可是柳云龙跟她说过，他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六千给柳云蟒寄去两千块钱的事之后，柳云蟒觉得他这个当哥哥的太黑，从此就不再与他联系。当时张丽英还劝过柳云龙，说他和你是双胞胎兄弟，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不应该为两千块钱就不再和弟弟来往。况且本来就是他这个当哥哥做得不对，给弟弟再寄去两千块钱，赔个不是就是了。但是柳云龙没听，哥儿俩就是从那时候断了联系。而那时，大家都还没有手机，平常联系靠写信或者打电话。在没有手机的时代与弟弟断绝关系的柳云龙，他的手机里怎么会有柳云蟒的微信呢？
　　他把柳云龙没删掉的与柳云蟒的微信数了数，一共十二条，差不离每条都是千篇一律的话，柳云龙给柳云蟒的微信永远四个字：“手头拮据。”柳云蟒的微信永远是给哥哥的钱，几十块几百块或者几千块。柳云龙不像是求弟弟帮助，更像是讨债；柳云蟒不像帮助哥哥，更像还债。那么，柳云龙为什么向她隐瞒和弟弟柳云蟒一直有联系的事？柳云龙为什么像是在对弟弟讨债？柳云蟒为什么像是对哥哥还债？在作家张丽英看来，这里肯定有秘密，而且是不可告人的秘密。她特别强烈地想揭开这个秘密。
　　按说，柳云龙已经死了，本来就与柳云蟒没任何瓜葛的她，现在就更一点儿瓜葛都没有了，犯不上在这个秘密上再动脑筋。但是她是对一切事情都好奇的作家，更何况，张丽英在和柳云龙谈恋爱的时候，就听柳云龙说过，弟弟柳云蟒也很喜欢她，甚至对柳云龙和她谈恋爱很嫉妒。那么柳云龙和弟弟柳云蟒的神秘关系，和自己会不会有关系呢？张丽英一定要揭开柳云龙和柳云蟒哥儿俩之间的神秘面纱，张丽英决心下定。
　　但是怎么揭开这个秘密呢？自己几十年都没与柳云蟒联系了，丈夫刚死就与小叔子联系，这让暗恋我的柳云蟒怎么想？是不是我和他一样，也对他有那种意思，所以才主动上门联系？他肯定认为我是在勾引他。柳云蟒做事可不像他哥哥稳重，这岂不是往他心里那堆一直没燃着的欲火上倒汽油吗？很可能一下子燃起熊熊裂火，把我烧得体无完肤。我有儿子孙子姐姐，还是一位小有名气的作家，被熊熊大火毁了我的家毁了我的名誉划算吗？一想到这些，张丽英又有点儿怕了。要不就算了，反正柳云龙死了，管他活着时与孪生兄弟柳云蟒有什么秘密呢，不关我的事。
　　张丽英虽然决定不再管柳云龙和柳云蟒之间的秘密了，可是挡不住她继续看完柳云龙没删掉的柳云蟒微信的好奇心，最后两条柳云龙给柳云蟒的微信里，特别引起了张丽英的兴致。这条微信是张丽英看过的微信中，柳云龙唯一没向柳云蟒要钱的微信。
　　微信是这样写的：和张丽英在一起四十年了，每每和她做爱的时候，一想起她的过往我一点儿性欲都没了，真想和她摊牌，一拍两散。我也是堂堂一个男子汉，一辈子养着别人的老婆孩子，太窝囊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呀！
　　张丽英很纳闷，柳云龙在微信中说一想起她的过往，就一点儿性欲都没了。这句话好像说我张丽英过往是个放荡的女人，好像在和柳云龙之前和别的男人有过那种事似的。柳云龙，你也太冤枉我了吧？难道你忘记了“六·一”儿童节那天的事了？你第一次进入我的身体，虽然中间被回宿舍的一位室友惊扰，无法再继续下去。但是你不记得了，当我们从床上爬起来时，我洁白床单上那朵红花一般鲜红的血了吗？这以后的四十年里，除去我伺候姐姐那段时间和姐姐在一起，我们几乎都没分开过。倒是你，两次出轨两次和我离婚。老了退休了，又弄出一大堆的红颜知己。这回你和我离婚，不也是为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吗？你居然还倒打一耙说想起我的过往。我的过往怎么了？你说呀你说呀？张丽英恨不得柳云龙就在眼前，揪住他的脖领子质问他。然而他已经得到报应，去了那个世界了。
　　张丽英愤愤地想，接着看白色长方框里柳云蟒的微信：都四十年了，何必再想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让自己不开心呢？人家尼泊尔的夫妻们不是也过得很好吗？我最近手头有点儿紧，给你转过去五百块吧！
　　张丽英很纳闷，柳云蟒的微信为什么扯上了尼泊尔的夫妻呢？这跟柳云龙微信里的内容有些风马牛不相及呀！他应该这么说，你别胡思乱想了，我嫂子一个农村女孩儿没有你想象得那么污浊，好好过日子吧！可柳云蟒却这样说，“都四十年了，何必再想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这句话不就是肯定我张丽英过去有那种不守妇道的事吗？只是要他的哥哥不要再去想，好好过日子就是了。最让张丽英不解的是，柳云蟒在微信里还提到尼泊尔的夫妻们，这和柳云龙微信里说的事简直凤风马牛不相及。他为什么要提尼泊尔的夫妻呢？张丽英百思不得其解，就想问问姐姐。
　　姐姐平常喜欢看电视剧，现在的电视剧经常出现跨国婚姻，有中国女子嫁到国外的，也有国外女人嫁到中国的。特别是东南亚比较贫穷的国家，简直以嫁给中国男人为荣耀。说不定电视里就有一个尼泊尔女人嫁到中国来，或者一个中国女人嫁给尼泊尔一个富翁男子这样的情节，也说不定电视里的尼泊尔的男人和女人说过关于尼泊尔夫妻之间的事呢！
　　张丽英看看表，才八点多，便起身来到书房用座机给姐姐拨了一个电话。她估计姐姐这会儿正陪着小水看动画片，姐姐家的电话就在客厅的茶几儿上，姐姐接电话，不妨碍小水看电视，也不妨碍姐姐看小水。
　　这是她离开姐姐家后头一次和姐姐通话，当然要先向姐姐报告柳云龙死了的“好消息”。姐姐恨柳云龙，张丽英知道姐姐听到这个“喜讯”之后，会特别高兴，会特别耐心回答她的问话。
　　电话拨通了，可是响了半天没人接，张丽英的心又提起来了。这个时间本来应该是姐姐陪着小水看动画片的时间，没人接电话说明姐姐和小水都不在家。天都黑了，姐姐带着小水会去哪儿呢？张丽英赶紧又改拨姐姐的手机，这回姐姐接电话了。张丽英问姐姐现在在哪儿？姐姐说在出租车上：“我们晚饭时吃的是鸡蛋打卤过水面，是用刚从水龙头接的自来水过的，水太凉了，再加上小水又吃多了，所以吃完饭没多大一会儿就嚷嚷肚子疼，我赶紧打车带小水去了儿研所挂急诊。大夫说没事，开了两天的药，说今儿晚把药吃下去就好了。”张丽英知道此时再问尼泊尔夫妻的事不太合时宜，但是柳云龙死的事必须告诉姐姐，让为自己孙子小水操劳的姐姐尽快高兴。
　　“柳云龙死了。”张丽英很平静地说。
　　“是吗？”虽然只是两个字的问话，但是张丽英听得出来，姐姐声音里压抑不住的兴奋，“什么时候死的？火化了吗？”
　　“昨儿夜里死的，今儿下午火化的。我给你打这个电话的时候，把家里都打扫干净了，尽力把他的痕迹全部清除了。”
　　“太好了！”姐姐说，张丽英虽然看不见姐姐在电话里的表情，但是她能想象得出姐姐高兴的样子，说不定手舞足蹈了呢！
　　“丽英呀，你晚上一个人睡觉肯定害怕。不要紧，姐姐不回家了，索性带着小水就直接打车去你那里。家里没了那个渣男，姐姐今儿准睡得特别香。你也不要老是想着那个渣男，没有了渣男，咱姐妹永远在一起，就住郊区那套房子。我那套房子将来山溪结婚就给他了，什么时候过户都行。在家等着姐姐啊，要不了多大会儿就到。”
　　“姐姐你听我说，你不要……”张丽英话没说完，姐姐把电话挂了。
　　张丽英又拨了回去，她不想让姐姐和小水回来。柳云龙刚死，而且不是正常……怎么不是正常呢，人家派出所出示的死亡证明写得明明白白，正常死亡。自己为什么老是这么想呢？是不是心里无法接受刚进家门时还活蹦乱跳跟自己提离婚的柳云龙，突然从这个家里消失，变成了一堆腐殖质就不正常了呢？但是甭管柳云龙死得正常与否，绝不能让姐姐和小水回来住。毕竟刚刚死过人的屋子里阴气太重，对活人一点儿都没有好处。特别姐姐身体又不好，小水太小，被阴气侵染后容易引发各种疾病。必须打电话阻止姐姐过来住。
　　“你别再打电话了，我说回来住就回来住。我们现在已经上了高速，再有十来分钟到家了。”姐姐有点儿不耐烦，说完就把电话挂断。
　　张丽英没辙了，只好拿出酒精喷洒器，把所有房间又喷洒一遍。特别柳云龙的卧室，几乎被消毒酒精泡上了。
　　消完毒，张丽英手里拿着苍蝇拍又走进姐姐和小水的卧房，关好门窗，打开灯，站到床上，仰头开始在雪白的天花板上寻找蚊子。蚊子特狡猾，同样是雪白，绝不在四面墙壁上歇脚，因为墙壁没天花板高，而且是直立的，苍蝇拍好打。天花板则不然，高，而且是平铺在头顶上，即使发现了也不好打，所以蚊子们商量好了似的，都在天花板上歇脚。因为姐姐和小水离开好几天了，也就好几天没人打蚊子了。张丽英一下子就在天花板上发现好几只正在歇脚聊天的蚊子。张丽英要想打着蚊子，必须跳起来才行，可是这样打动静太大，苍蝇拍带起的风容易把没被拍的蚊子惊飞了。为了把天花板上的蚊子全部消灭，张丽英从客厅拿来报纸把床都盖严了，又搬来一只木椅子放到床上，自己就站在木椅上很从容地打蚊子。终于，五只蚊子都被打死了。
　　消灭完蚊子，张丽英搬走椅子撤下报纸，用一块洗干净的毛巾把凉席擦了擦。看看手机，八点四十。估计姐姐怎么也得十多分钟才能到，忽然又想起尼泊尔夫妻的事。我也是，问姐姐干什么，现成的百度，一查不就知道了吗？张丽英重回到客厅，一眼瞥见柳云龙的手机还在沙发上，赶快收起来，不能让姐姐看见。姐姐虽然不是作家，可是好奇心一点儿也不亚于她，让她看见了柳云龙和柳云蟒的微信，还说不定得生出什么事呢！把柳云龙的手机放进柳云龙的双肩背里，双肩背放在柳云龙床头柜里。姐姐从来不进柳云龙的卧室，更不碰他的东西。用姐姐的话说就是太脏，我怕受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