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丈夫的手机

　　处理完丈夫的后事，张丽英当天把房间彻底打扫一遍，又用酒精喷洒器将整个房间喷了一遍酒精，又打开所有的窗户。直到屋里再也没有一丝污浊之气，再也没有一粒尘土，才坐下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看看才五点多钟，便拿着户口本及丈夫的手机和自己的身份证打车来到手机销售大厅，请工作人员解锁，把原来丈夫的指纹密码换成自己的指纹。
　　六点多钟，办完事的张丽英回到家，关上门窗拉上窗帘，泡了一桶方便面，打开客厅天花板上枝形吊灯，吃着方便面，一个人享受着家中的宁静和清新。
　　方便面吃完，张丽英躺沙发上，打开丈夫的手机，戴上花镜，无比轻松地浏览起手机里的微信。
　　从微信中的名字和头像可以看出，丈夫的微友大部分都是他的红颜知己。微信的主要内容都是今天到哪个公园，明天到哪个公园。手机里有在公园拍的照片，丈夫和两个老男人像稀有动物一样，被众红颜知己包围着。三个老男人伴奏，红颜知己们或者合唱，或者独唱。丈夫的乐器是葫芦丝，两个老男人一个是手风琴，一个是二胡。除去在公园里唱歌的照片，也有在饭店里吃饭的照片，一堆女人像众星捧月般向三个老男人敬酒。
　　众多的照片中，有一张照片最为特殊——柳云龙的婚纱照。
　　婚纱照的女主角不是张丽英。虽然四十年前与柳云龙去民政局领结婚证之前，他们特意到位居王府井大街南端的北京最好最有名的中国照相馆里照了一张结婚照，但是那时还没有婚纱照那么一说。因此，两个人那天照相时，只是穿了件新买的衣服。张云龙是白衬衫，她是的确良短袖花衬衫，下身穿什么就不重要了，因为结婚证上要求是两人半身合影照。
　　在这张丈夫和年轻漂亮女人的婚纱照里，穿黑色西装的丈夫搂着穿白色婚纱的漂亮女人，半侧着脸，两只眼睛脉脉含情地看着被他搂着的女人。张丽英知道这个女人叫赵映虹，是一个大款老头儿的弃妇，这些都是姐姐调查后告诉她的。
　　姐姐一直希望她和柳云龙离婚，离婚以后，张丽英和姐姐就可以在她的北京家里永远在一起生活。为此，姐姐对柳云龙的动向特别关心，因为柳云龙和红颜知己们经常在团结湖公园吹拉弹唱跳舞，而团结湖公园离姐姐家又比较近，姐姐就常带着小水去在团结湖公园里玩儿，还曾经偷拍到过柳云龙和这个女人在一起搂搂抱抱的照片。姐姐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调查出这个女人叫赵映虹，她的前夫是个大款老头儿，因为又有了新欢就和她离了婚。然后，姐姐就把自己调查的这些情况以及照片让张丽英看让张丽英听，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张丽英当机立断，和这个无情无义的花心男人离婚。
　　其实姐姐不知道，早在赵映虹之前，柳云龙就曾经两次和她闹过离婚。
　　第一次向张丽英提出离婚，是为了一位和柳云龙同校教英语的女教师。张丽英不想离婚，就没理柳云龙的茬，以为时间长了，他和那个女教师的感情淡了，这事情就算过去了。谁知根本过不去，柳云龙一而再再而三地催促张丽英赶快去民政局和他去办离婚手续，甚至为此还扇过她一个嘴巴，把她的嘴角扇得鲜血直流。但是你有千言万语，我有一定之规，张丽英抱定了一个宗旨，坚决不离婚。张丽英之所以不和柳云龙离婚，一是她还爱着丈夫，再一个就是儿子柳山溪还小，刚念小学三年级。作为老师和母亲，张丽英深知，父母离婚于未成年子女犹如灭顶之灾。
　　张丽英教的初二班里就有一个男孩儿的父母离了婚，本来学习挺好挺开朗挺活泼孩子，父母离婚后变得沉默寡言，不愿意和任何人交往，学习也一落千丈。父母离婚后的第三个月，男孩儿失踪了。爷爷奶奶找了两天，才在村里的一个水坑里发现了孩子的尸体。还在孩子的衣服的口袋里发现一个被水泡湿的小纸条，上面有六个模糊不清的小字：爸妈我恨你们。为了儿子，哪怕天天被柳云龙扇嘴巴，她也绝不离婚。
　　第二次离婚是柳云龙下海做业务员的第五个年头。他用下海的钱为家里在姐姐居住的同一小区，买了一套五十多平米的二手房，一家人在北京也算有了容身之地。柳云龙呢，天天在北京跑外，也不至于住小旅馆了。
　　买了房子第三年，有一天柳云龙跟张丽英说，他想与人合开一个印刷厂。张丽英问他与什么人合开，他就说出了冯淑英这个名字。
　　柳云龙告诉张丽英，说冯淑英是白庄子装订厂的业务员，手里攥着好多客户。冯淑英本来也不想出来单干，但是装订厂的老板朱勤常常欺负她。她把这事告诉了老板娘，老板娘又说是她故意儿用姿色勾搭她老公的，经常在工人面前羞辱她。她实在没法在这儿干下去了，这才想单干。可是又怕自己是个女的，单独顶不起来一个厂子，所以想与柳云龙合着开一个印刷厂，柳云龙负责管理，她负责业务。张丽英问你和冯淑英怎么认识的呢？柳云龙说两个人的客户有交叉，时常在出版社遇见，就这么认识了，一来二去俩人就熟悉了。
　　柳云龙说冯淑英的婆婆家是高家楼的，她丈夫叫尹守财，小学和初中就是在高家楼那所戴帽中学念的，说不定你还认识她丈夫呢！张丽英说岂止认识，从初一到初三我当了尹守财三年的班主任。这孩子长得又黑又瘦又小，同学们给他起了个小酸枣的外号。可淘气了，上课把前边女同学的辫子拴在椅子背上，往女同学的书包里塞蜈蚣。这孩子虽然淘气，可是聪明，学习特别好，我特喜欢他，我们师生关系相当不错，现在我还挺想他的呢！
　　柳云龙说既如此，你应该同意我和他媳妇冯淑英合着办印刷厂吧？张丽英说同意归同意，我可有言在先，不许像冯淑英先前的那个老板似的，欺负人家。为了办厂，柳云龙把家里一百万存款取出五十万投资买设备。可是一年多过去了，厂子还没影儿，柳云龙却向她提出离婚，而且结婚的对象就是冯淑英。张丽英当然不离，他怀疑柳云龙所谓的合资办厂不过是个噱头，几十万块钱都给了冯淑英。
　　张丽英气得就找到了冯淑英的婆婆家，尹守财一听说也气得牙根痒痒，说我早就恍恍惚惚听人说过我媳妇跟她的那个叫朱勤的老板不干不净，最近听人说她又勾搭上一个男的，大学毕业挺帅的。那天我就问她有没有这么回事？她说有，那男的特想和她结婚，她也本想和我离婚和那个男的结婚，可是她父母不同意，就没向我提出来。我说婚姻是咱们俩的事与你父母无关，你父母不同意白搭，我同意就行了。尹守财说我在外边正干着一个工程，今儿个抽空儿回来一趟，打算明天和冯淑英去民政局办离婚手续去。今儿个您来了，我才知道敢情那个惦着和她结婚的男人就是您先生。张老师您不是不想离婚吗，就回家踏踏实实该干嘛还干嘛，我不和冯淑英离婚了，把她拖死了算。想拆散您的家庭，让她下辈子吧！
　　果然，自那以后，柳云龙就消停了，再也没提离婚的事。至于办厂的事和那几十万块钱自然没了下文。张丽英也没追问那几十万块钱的下落，她想得很开，他们俩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男的能不在女的身上花点儿钱吗？反正柳云龙现在一年能挣四五十万，花点儿就花点儿呗，只要这个家保住了就行了。
　　十年前，柳云龙把在姐姐小区买的小房子卖了，加了一些钱，在郊区买了套一百五十多平米的大房子，张丽英把姐姐接了过去，儿子柳山溪也在这套房子里结了婚。
　　昨天中午，张丽英在姐姐家接到柳云龙的快递邮件，打开时瞬间就晕了，因为丈夫信中第一句话就是：明天回家，我和你到民政局办理离婚，非离不可。
　　这些年，张丽英一直在迁就丈夫，尽管姐姐不断地给她提供丈夫出轨的佐料，但是她也没打算过离婚。并不是她多舍不得柳云龙，四十年的婚姻，柳云龙一直不间断地闹事，两人之间已经没有一点儿热度了。之所以不能和柳云龙离婚，是为了儿子柳山溪。
　　柳云龙第一次闹离婚的时候，山溪还小，孩子的成长中不能没有爸爸，所以她坚决不跟丈夫离婚；第二次闹离婚，山溪正在谈恋爱，如果和柳云龙离婚了，财产就得对半分。这套一百五十平米的大房子一人一半，要房的给不要房的钱，要钱的别要房。当时她悄悄请房地产中介估过价，这套房子的市值五百万。也就是说，他们两人无论谁要房都得给对方二百五十万。可是当时家里的存款只有五十万，对半分张丽英能得到二十五万。如果张丽英想要房，就得再凑二百二十五万，加上自己分的二十五万，才够给柳云龙一半的房钱。可是让她上哪儿凑二百二十五万？即便百分之二百支持她离婚的姐姐，也只有不到一百万的存款，两人的都加一起，离二百五十万还差许多。可是要钱不要房吧，二百五十万块钱，这点儿钱在郊区买一小套的房子都不够。儿子三十多岁了，谈恋爱好几年了，自己和柳云龙离婚以后让山溪结婚结到哪间房子里？租房子做婚房吗？儿子愿意，他女朋友愿意吗？现在哪个女人找男人，第一要件就是房子。所以，为了儿子，张丽英也必须维持这个婚姻，这个家。
　　这次，她之所以一看到快递邮件中柳云龙要离婚的话差点儿晕了，还是为了儿子。因为，从种种迹象表明，儿子和那个叫黄文丽的带孩子女警察很可能正在恋爱。儿子今年都三十九岁了，离婚还带着个儿子，再找到合适的另一半实在不容易。虽然姐姐和她都曾经托人给儿子介绍过对象，但是甭管女方是未婚的还是再婚的，一听说山溪还带着个男孩儿，又没有属于自己的独立住房，免谈。这次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如果此刻她和柳云龙离婚，岂不是和上次一样吗，离了婚就等于没有了房子，儿子结婚住哪儿？
　　“坚决不能和柳云龙离婚！”昨天，张丽英就是带着这样的信念回家见柳云龙的。没想到老天看不下去了，剥夺了这个恣意妄为的花心男人的性命。这才叫自作孽不可活呢！
　　心情无比愉悦的张丽英继续看着丈夫的微信，忽然一条跳进眼帘的微信让她陡然一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