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来信
作品名称:望月 作者:俞勒大叔 发布时间:2024-10-16 12:18:40 字数:3933
上周三午睡后,肖振睡眼惺忪地来到教室,感觉头痛欲裂。自入学以来,他总是睡不好,一躺下就做梦,而且醒过来后,哪一个梦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与小丽的杳无音讯有关。
小丽,你还存在吗?
教室里只有凌玉在南窗下埋头看书。她是一个把自己关在笼子里的女生,沉默得有些反常。平时除了和本宿舍的几个姐妹说话外,轻易不理睬其他人。每天早到晚走,中午也在教室里,只是对书本钟情。
同学这么长的时间了,肖振记得仅和她说过几次话。其中有两回的对答是这样的:
“你吃了吗?”
“吃了!”
这回肖振仍问了句:“你吃了吗?”
凌玉抬头向肖振嫣然一笑,轻柔地说:“吃了!”
肖振坐到椅子上。目光一落到桌面上,心立刻狂跳起来!一封写有"肖振启"的信赫然躺在《古代文学》课本上,一看那秀丽的隶书,他就知道是谁写来的了。
他立刻起身,步伐匆匆来到教学楼南边的无人处。
盘腿端坐着,那封信就在面前的地上放着,想看又不敢看。他先狠狠地抽了一根烟,沉思片刻,这才开信,手竟不受控制地发抖!
……
信读完了!
肖振狠狠吸烟。
不知过了多久,教学楼上的灯火亮了起来。一群饥饿的蚊子"嗡嗡"地盘旋在他的头顶,驱赶不去。
欲哭无泪!
肖振划着火柴,把信纸点着了。火舌吞吐,信纸顷刻化为灰烬。小风吹来,纸灰飞扬,他顿生一种坟前祭奠的感觉。
腿早麻了,木了。他按着地面,艰难地爬了起来,但马上又摔倒在地。
……
小丽的信让肖振一连几天陷于愁云惨雾中。
但当项海他们问肖振"怎么了?"时,他只是摇头。
"花开花落春不管,拂意事休对人言。"这句话他奉为真理。
哎,说之何益?
周四的傍晚,夕阳的余晖使肖振的伤感无以复加,便到图书馆旁的小卖部买了一瓶啤酒、一盒烟,来到操场东侧的小树林里。
这里一向安静,是静心思考的好地方。他背靠一棵杨树坐了下来,用牙咬开瓶盖,一仰脖“咕嘟嘟”灌下大半瓶酒,又点上烟狠抽。他想醉。
无意中回头一看,身后不远处,竟有一短发齐眉的女孩子正斜倚在树干上,眯着眼睛好奇地看着他,那双眼睛清澈见底。
肖振一看就知道她是近视眼,冲她凄然一笑。
酒瓶已空,人却未醉。肖振仰天叹息。
“喂!同学!”身后女生娇脆的声音响起。
“有事吗?”肖振“醉”眼乜斜。
“你快走吧。”女生惊慌地手指树林外,“我看到学生会的一大帮人走过来了。”
“是吗?”肖振不屑地反问。
“真的是。叫他们抓到你就不好了。”她有些急了。
肖振忽然觉得这女生很有趣,不由多看她两眼,见她眉浓眼大,两腮圆鼓鼓地,很有些憨态。又见她手里拿着一本《现代文学作品选》,便问:“你是中文系的?”
“哎呀!”女生跺脚了,“你管我是哪个系的,快走吧!”
这女生一跺脚把肖振跺笑了,这哪像个大学生嘛!他反而往地上一躺说:“我醉了!”还闭上了眼。
女生无计可施,又跺跺脚,咬起了嘴唇。
脚步声由远而近,在肖振身旁停下。
“喂,同学,起来,起来!”一个很不客气的男音响起。肖振缓缓睁开眼,见四五个学生会的站在眼前,为首的个子不高,正是学生会主席岳涛。
“有事么?”肖振冷冷地问。
“这瓶酒是不是你喝的?”中间戴眼镜的女生严肃发问。
肖振为她的严肃窃笑,便戏道:“难道是你喝的?”
“你……你哪个系哪个班哪一级?”戴眼镜女生气红了脸。
“我是99级中文系6班的,叫肖振。”说着,肖振阴沉着脸缓缓站了起来。他高大的身形,遮蔽住了阳光,地下现出一堆阴影。
身后那圆脸女生担心地看着。
肖振旁若无人地吸烟,烟雾升腾弥漫。
岳涛沉声说:“肖振同学,学校是不准抽烟喝酒的!”
肖振想到刚才那似醉非醉的心灵状态被这几人生生破坏,怒气勃发,把烟头一扔,攥着拳头吼道:“学校是学校,我是我!没别的事儿,你们给我走!”他脸上纹路扭曲,表情十分凶狠。如果这几个人再纠缠下去,他就准备动武。他想发泄!
岳涛倒有些涵养,伸手拦住了想上前的两个男生,对肖振说了句:“请自觉一些。”率众离开。
身后女生还呆望着肖振,肖振向她一扬下巴,负手走开。
那女生自然就是孙迎春了。
“肖振:
你好吗?
我终于还是给你写了这封信。
快三个月没见了吧。有些话我不想说,但又不能不说。
我从未后悔认识你。
高三那年,因你而不平凡,因你而灿烂。你带我走进了爱情的花园,使我留连忘返。
我相貌平凡,从未奢望有人会喜欢我。你出现了,突如其来地不可抗拒地进入了我的生活,掠夺了我的感情,俘虏了我的灵魂。而你是班里最英俊最有才华的男生。你知道吗?当传出我俩恋爱的消息后,有好几个女生几星期都不理我呢!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偏偏挑上我?
你给我写的第一封信,上面只有一首诗。那首诗真好!我一看就明白了,且感动了!
第一次约会我本想拒绝你的,不知怎么一来,却反而与你拥抱在了一起。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
我们在一起了,那些日子真快乐。现在想起我们的一些对话,我会哭,一哭就止不住。
但你不该带我去你家的。
你记得吗?从你家回来后,我有几天沉默不语。你问我怎么了,我只是推说身体不舒服。其实,不是的。高考后,我对你说随爸爸妈妈去大连旅游也是骗你的。我一直躲在家里,白天黑夜地看电视。
进入大学后,我很想你。几乎每个夜晚,都睡不好,闭上眼就是你。有几个寂寞的周末,我忍不住便想坐火车去找你。
可是,不行!
一想到你的家,我的心便冷了下来。它像一道高墙,横在你我之间,使我无法跨越。
那一天,我跟着你到达了你的村庄。映入眼帘的,简直就是鲁迅笔下的故乡,萧条,荒凉。土坯房、柴草垛、泥土路,而且面目灰黄、言语粗俗的村妇、拖鼻涕的小孩。…………这些,使我的心陡地灰暗,沉重了起来!
你的家当然也是土坯房,低矮、破旧、肮脏、潮湿,并有一股令人捂鼻的怪味。做饭的灶头上灰尘满布,柴草狼藉。那顿饭,我几乎没吃。你家的碗黑乎乎的,筷子也脏兮兮的。更令我难以忍受的是,上厕所时居然要不停地赶开一头大肥猪……。
你的父母很慈祥,也很热情,但那种愚昧的、茫然的眼神,让我心悸。还有,你那卧病在床的奶奶……
肖振,我不是有意贬低你的家乡,你的家。以上说的,都是我真实的感受。
你曾提出到我家去,我没有同意。我的家其实就在县城的云涛小区。我父亲在县委开车,我母亲在妇幼保健院任主治医师。在城市里,有工作、有楼根本不算什么。但与你的家一比,真的就是天壤之别了!再者,城市仅仅是富裕和干净吗?相信还有些什么,你也清楚。
我不想离开城市,我讨厌偏远落后的农村!
我父母对我们的事是坚决反对的。他们知道后,大骂我一顿,要我马上和你断绝关系。我表面答应了,可为了不影响高考,我仍然和以前一样与你相处。
肖振,现在高考结束了。而大学之后,我们都将独力面对生活,面对社会。现实是冷酷无情的。你看来注定要分配回家乡,我呢则一定会回到城市。
我虽然万分痛苦和矛盾,但最终还是做出了以下的决定:我们分手吧!
也许你会说我庸俗、浅薄,亵渎了爱情。我也这样骂自己,可虚荣心使我屈服了。
再见了。肖振!尽快地忘掉我吧!”
小丽
1994年8月
这就是小丽的来信。虽然它已经化为灰烬,但是很长一段时间肖振一直在心中反复阅读。
大学的生活极端无聊,最起码肖振、项海、张涛是这么认为的。
三人臭味相投,作风一致。晚上打扑克、下象棋,或者熬通宵看小说,白天上课便睡觉。
往往老师一开讲,项海就往桌上一趴,礼貌地对同桌肖振说一句:“小弟先走一步了。”第一个进入梦乡。
肖振受其传染,不一会儿眼皮也打架,便对已发出鼾声的老四一拱手祷告道:“四弟慢走,二哥来也。”也睡过去了。
前面张涛回头看看,一推同桌梁坤,“悲声”道:“老七,来生再见吧。”追随而去。
这种现象在《马克思主义原理》课上最为突出。说话的有,看小说的有,听录音机的有,蹲在地上打扑克的也有,甚至有跳窗户逃跑的。而那位对马克思主义深有研究的女老师呢,只是对着天花板唾沫横飞,对下面的情况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周六、周日没有课,每天下午没有课,晚自习没人查。学校对时间如此安排,反而让人不知怎么打发了。
每天下午,别人是泡图书馆,肖振、项海、张涛则都泡在操场。踢足球,打篮球,跑步,举杠铃,玩单杠、双杠,总之,凡是体育运动都是他们的爱好。
每当晚霞满天的时候,三人就会臭汗满身地靠坐在球门柱下休息,一边望眼欲穿地看着操场西邻的食堂,肚子“咕噜噜”地响。
不久,总会有一个胖胖乎的人从食堂方向走过来。他两手各端着一个搪瓷缸,热气腾腾上冒,肩上则挎着一个大方便兜,里面是十几个馒头。
"噢……"三人便一齐欢呼。
来者是511宿舍的老六,三人的"娘"。他一米六五的个子,浑身上下圆滚滚的,没有一点瘦肉;貌相蠢笨,上嘴唇上稀不楞登几根胡须,还颜色发黄;兼为人处世婆婆妈妈、拖拖拉拉,带点女人味。这种性格和三人本是水火不容,但由于他真诚得可爱,所以三人也把他拉到圈子里来了。
倪兵不喜欢运动,常为三人洗衣、叠被、打水送饭,如亲娘待子。有次本宿舍老八胡小峰玩笑道:“老六啊,你简直就是他们的亲娘啊。”于是老六外号便成了“我的娘”。
两年间,倪兵任劳任怨、持之以恒地为三人服务。常常是三人在球场上龙腾虎跃,他在场外看守着饭菜等待。一个冬天的傍晚,寒风凛冽,肖振于踢球的间隙一抬头,见倪兵抄着手瑟缩在风里,眼泪当时就掉了下来。
倪兵为三人提供生活上的报务,三人为倪兵提供人身上的保护。班里班外,谁也不敢期负倪兵。有一回,本宿舍老五马成与倪兵翻脸,打了他一拳,结果被项海狠狠扇了两巴掌,扇得口鼻出血。
倪兵把饭菜放在地上,总是用一根筷子"当当当"地敲缸子,边敲边唤:“唠唠唠,唠唠唠!”
三个人便应道:“唠唠!”一跃而起,手拿馒头,筷子夹菜,狼吞虎咽起来。
这样的场景,几乎天天上演一遍。
八月十五已经过去近两周了,空气开始变凉。
这天傍晚,四人吃饭时倪兵把一封信递给项海。项海一看信封,马上跳起来,原地连蹦几下,双手同时拍得屁股“啪啪”作响,大喊道:“老婆来信喽,老婆来信喽!”
张涛,肖振面面相觑,一齐摇头:“这动作也太难看了!”倪兵早“嘿!”地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