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女人的同情心

这一百万到一万的落差，可真不是个普通的人能够随便接受的了的。即便是老甄这样的，原本脸上还有几分洒脱的气质呢，这会儿倒好，全给破坏得干干净净了。连手中的二胡，也差点没给跌落到地上去。
王极东站在边上看着老甄的神情，心下微微的有了几分不忍，倒不是说，眼前的这张八仙桌子就能值个百来万的钱，只是一件民国年代的‘红木’的家具而已，说到底，是到不了那个价格的。不过，王极东不是老甄，自然也知道一些古玩行里的门道。
但凡是买家过来看了东西之后说东西好的，那就是不想收了，不然，岂不是给自己闹不自在？而说东西不好的，却是表明了他们是想收的意思。若不然的话，人家哪来的那个工夫和你磨叽啊。对于一个行家来说，东西好不好三两句话就可以说清楚了。
而从刘全和八爷这两人的配合来看，显然已经是非常的娴熟。老甄看着为人虽然憨厚了点，但是心眼儿也不小，中间搞出来拉二胡的那一段，明显就是有‘高人’给指点的。说不得，就是以前老陈带领着行家过来看东西的时候，给他整出来的呢。
这年头，看货的人多了，卖家即便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老大爷，也学会精明了。
只不过，别看八爷在刚才还冲着二胡的面子，表现得有足够的兴趣，谁不知道他的心里面，当时是怎么想的呢？该狠下心来杀价的，还是狠下心来了。人家这才叫作专业呢。既然都是来淘老宅子了，岂不就是冲着‘捡漏’的目的的？哪还管得着对象是‘老甄’还是‘老假’呢。
反倒是王极东这边，分门别类的对待不说，不同的对象不同的待遇，心底里竟然还隐隐的生出了几分同情来，难免有些落入了下乘。
可是，王极东也是无奈的很啊。看了眼身边的方荃，此时的一双眼睛，可就盯着老甄看来着。边上的这张桌子，方荃自然是没什么兴趣的。刘全所开出来的价格，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能出一万块钱，已经算是不错了。遇到真的黑心的行里人，说不得都只能给个三五千块钱的。
想到这里，王极东再看了眼八仙桌的边上，还搁着几把椅子，在最开始的时候，老甄的意思是这几把椅子也应该是老东西，不过，在王极东仔细的看过之后，却是发现椅子的款式显然是颇为老旧的，却也仅仅局限于此了。木材上是属于寻常的硬木暂且不说，光是这么的摆放在八仙桌边上，也不般配啊。
难怪刘全提都没提这一茬呢。
……
“老甄，那你自己来说说看，按照你的意思，是准备开多少的价钱呢？”说到最后，刘全也注意到老甄的神情变化，故有此一问。
老甄看了眼和王平站在一起的老陈，见到对方在此时并没有什么表示，至少在心下里也就有了个底儿，眼前的这张八仙桌子，看样子是拿不下大价钱了。再说了，前阵子就有一拨人来看过，给的价格也是和此时相当，老甄难免有了几分失意，把二胡给重新的放到旧案上，沉默着点了支烟，深吸了几口，才说道：“我看这样吧，上回来的人给出价也是一万多块钱，我死死咬着两万块，最后没给谈成。”
说到这里，王极东注意到老陈那边还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如果你们诚心想要的话，就给一万八千块钱吧。”老甄说着说着，还讪讪的笑了几声，补充了一句解释，“唉，这不是没办法嘛，最近这阵子手头紧啊。”
再看老甄的穿着打扮，以及堂屋里的景象，一时间众人却是唏嘘不已。
“一万八千的价格，还是有些高了啊。”刘全笑呵呵的说道，此时完全没有了他穿着上的暴发户的形象，似乎是对于价钱锱铢必较，“如果您要是愿意的话，我就给您再添两千块钱，一万二？”
“这个，……”老甄的日子或许是被生活给压抑的久了，也还真能狠下心来，宁着面子不要，豁出去了，直接的和刘全针对这多一千块钱少一千块钱的讨价还价起来。
两人的那股子劲儿，看在王平、老陈的眼里，自然算是寻常事情了。倒是边上的八爷，骨子里还有着几分高傲，不太抹得开面子，此时微微的蹙了蹙眉头，最终还是没给出声，转而看向了别处。
王极东看着心笑不已。即便您是行家您是‘八爷’，在这种市井讨价还价的场面前，还不是只能选择着看着？而且，就八爷能跟着刘全出来一趟的情况，不说一定能获取多少的好处吧，有利可图，那是肯定的。
说到底，这天下间熙熙攘攘，皆是为了一个字：利！
在这个字的面前，所有的习惯，所有的高傲，所有的矜持，几乎都被剥得跟个赤裸的娇弱少女一样，毫无抵抗力。
……
“够了，你们好歹也是行里人，看着人家老甄是个老实人，还计较这一千两千的，寒酸不寒酸啊。……”方荃似乎是有些看不过去了。刘全和老甄两个人，已经在一万四，还是一万五的价格上磨了半天，谁也不见得松口，方荃便直接很是轻视的瞅了眼刘全，嘴里嘀咕着，“还都是大老爷们呢。”
一时间，不但王极东微微错愕，就是刘全也是一愣。随即，可不光是刘全了，就是老甄的脸上也是难得的升起来几抹红晕。索性，老甄的脸皮子厚了，即便是再红润上一些，也是看不太出来的，但是，那份不自在，却是显露无疑，冲着方荃说道：“倒是让姑娘你，见笑了。”
而见到方荃这么一开口之后，王平也是赶紧的走到了王极东的身边，伸手轻轻的拉了一把，小声询问着：“什么情况？”
古玩行里最腻味人的事儿，就是在看东西的时候，有两个人同时的给看上一件好东西。行里早有名言，叫做‘卖货不卖路’！这话的意思，很容易理解。这一趟王平显然也是搭的‘顺风车’，他能够及时的喊王极东一起过来，是存了好意，自然是不希望王极东和刘全几人闹出什么矛盾来。
这也是王极东从一开始，像是查看桌子啊、出价啊，等等，都是跟随在刘全两人后边的原因了，乃至于到了最后的讨价还价阶段几乎就不怎么的参与了。无他，只是不想逾越了而已。
不过，方荃这一出声，可就惹来了随性几人的怀疑。王平还给王极东使着眼色，询问着是不是看中了八仙桌子，自己不好意思开口，而让方荃这个女人出面呢。
有时候在看货的过程中，带上一个充满魅力的女人，除了男人之间的显摆之外，倒也不无在抹不开面子的时候，可以让女人出面的意思。
这不，很明显的，刘全也给误会了，转头颇有些不悦的看了眼方荃，问道：“方小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到最后，看着的眼神，却是给瞧到了王极东的身上。
“没什么意思，我就是看不过去，实话实说而已。”方荃的声音不清不淡，却是噎人。
王极东注意到方荃的姿态，以及刘全的不怀好意的打量，再看了眼边上正瞧着自己的王平，苦着个脸，小声的道：“你也看到了。同情心泛滥了啊。……”
对此，王平也只能是冲着王极东暧昧的笑了笑了。
索性，王极东并不是真的要去给刘全添堵，王平也就乐得站在边上看热闹。若不然，说不得王平在以后再出去看货的时候，就不会带上王极东了呢。
很多时候，懂规矩，还是很重要的。
谁又愿意带着一个麻烦呢？
至少，刘全在听到了王极东的小声解释之后，也很快的恢复了原先的冷静神情。这可不是多一千块钱少一千块钱的问题，而是他正在跟老甄做着交易，方荃就没有理由去插手。
王极东在潘家园那边，被一个小姑娘给硬生生的抢了件玉器，即便是夏芸最后故意的抬高了价格，心中多少还有些愤愤然的。这会儿刘全的感受，王极东倒是颇为理解了。
叹了口气，看着刘全走到了八爷的边上，两人私下里一阵的嘀咕，王极东便也凑到了方荃的身边，和她交流了起来。
一方面，算是安抚一下方荃的情绪吧，用王极东的话来说，即便是想要帮助老甄的话，那自个儿两人留下来再看看能不能淘出点别的什么东西，即便是不能，也可以等这次的事情过去之后，改天再回来拜访。总而言之，帮助老甄的办法多的是嘛，又何必急于一时呢？再说了，就在几天之前，王极东和方荃两人不是还想过法子帮助王大妈来着，两人对此也算是有经验了。
而另外一方面，王极东却是心下里有些好奇，以方荃的性格，虽然出手大方、身家也殷实，却不像是个不懂规矩的人。在其他的时间里，王极东不知道，就他自己切身的感受说来，算上这一次，王极东至今也才是陪着方荃看了两次的货。结果倒好，有没有淘到好东西暂且不说，似乎每次方荃都想着帮助人啊。
这对于一个喜好古玩收藏，并且还想要在收藏上有所收获的玩家而言，却是不多见的。
……
“老甄，到了这会儿，我也就不再跟你讲虚的讲些套话了，我和八爷商量了一会儿，一万五千块钱，成。”刘全的眼神，微微的有了几分闪烁的意思，似乎是不太愿意开口，琢磨了一下，才接着说道，“不过，你得再送我件东西。”
“什么东西？”老甄好奇，他还真想不出来自己的家中还有什么是值钱的。
“就是那件箱子。”刘全指了指老甄摆放着二胡的那个方向，赫然是那个旧案子。这会儿，经过刘全的指点之后，王极东却是瞧着，那个箱子，看上去也是件老旧的木器啊。
原本王极东还打算着走过去仔细看看的，不过，鉴于刚才方荃的出言，王极东倒是耐住了性子，只是就地打量了一下，感觉这样的老旧箱子，虽然在年头上问题不大，却也不太可能是件很值钱的东西。反倒是在心下里，王极东却是有些惊讶于八爷的观察力。但凡是老东西，似乎都很难逃出他们这些专业人员的眼睛啊。王极东和他们比起来，多少还显得稚嫩了些。
不过，仔细的想一想，王极东也就释然了。你总不能指望着一个自身手艺不弱又是职业在家做旧瓷器的行家，在寻找老旧物品的时候，比得上那些常年在外收东西的人吧？
没成想老甄在听了刘全的话之后，却是很坚决的摇了摇头，说道：“那可不成。”
“老甄，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呢？”边上的老陈，似乎有些不太明白老甄的坚持。
在古玩行里，交易的时候，让卖家再送点什么，也是很常见的。更何况，刘全在经过了方荃的打岔之后，总算是在价钱上松了口了。以老陈的预计，老甄在这个时候应该是很高兴的搭上这么件破旧箱子，把八仙桌子给卖出去才对。
“如果真要搭上点东西的话，不如，这几把椅子，你们拿去吧！”许是感觉到老陈、刘全几人的脸上都不太好，真要把关系给弄僵了，大家都不太好下台，老甄指了指八仙桌这边，说道，“我知道这几把椅子不值什么钱。不过，在年头上是老东西，那肯定是没问题的。”
“这个是自然的。”边上的八爷肯定了一句，“只是因为在木料上不好，而年头上，可能也到不了民国那会儿。”
“那这件旧箱子怎么说？”刘全似乎还有些不死心。
而他这样突兀的一问，王极东不免有些疑惑起来，似乎刘全指着的那个旧箱子，是件很不错的东西啊。随后，就听到了老甄的解释：“这件旧案头，是我老伴留下来的。说什么也不能卖。”
“哦。”众人闻言，顿时就恍然大悟了。没成想，老甄的模样看着挺憨，实则还是个痴情种。老陈可是在一早就交代过了，老甄的老伴在几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如果老甄真要坚持，谁也不能说点什么。
王极东就注意到，此时方荃看向老甄的目光，还微微的有了几分赞赏。
至于刘全这边，听过老甄的解释之后，对于先前的拒绝，也就不再计较了。木椅就木椅吧，最终，这一万五千块钱的交易，也算是有了着落。刘全当即付了钱，还打了个电话，让人过来抬东西。总不能把这八仙桌子，给搬到他的宝马车上去吧？
而出于好奇，王极东在这个时候，特意的走到了刘全所说的旧案头面前，仔细的看了看。在年头上，王极东不太好判断，毕竟对于木器这方面他还不是很在行。但是，在木质上，明显的要优于那几把椅子却是确认无疑。下意识的就瞥了眼八爷，对方这会儿也正冲着这边看过来。两人对视了一眼，很快的交错了开来，颇有点心领神会的意思。
双方都是笑笑，不言不语。
这期间，老甄收下钱之后，脸上的神色也是灿烂了几分。老陈还提议着让老甄再拉着二胡来上一段，不过，老甄摇了摇头没答应。随后，他还冲着刘全、八爷，说了句抱歉，承认自己原先唱的那一段，只是存了想要让大伙儿分心的意思。
众人都是乐呵呵的一笑，没成想以老甄的这个岁数，还有这般的举动，倒是憨厚的可爱。
王极东看到方荃此时也是和老甄、王平等人处在一起，正说着些什么。只有刘全想要凑到边上搭讪的时候，才会表现得毫不在意的模样，冷着个脸。一次两次的，也就罢了，三番五次下来，刘全倒也没了那兴致！
王极东的嘴角不免流露出几分会心的笑意。曾几何时，这一幕是多么的熟悉啊。在公司里面，那些瓷器组的人，可没少和现在的刘全这般‘享受’这等待遇。
不过，在轻笑间，王极东却是恍惚的看到了，有那么一件很像是自己所熟悉的瓷器造型的东西。
仔细的看了看，却是感觉到又有几分的不太相像。如果真是自己记忆中的瓷器的话，那应该也是青花瓷器才对，怎么的这会儿看着，表面上乌七八黑的不说，还被给搁置到了角落里呢。要知道在这个时候，王极东所站立的地方，可是在摆放着二胡的旧案头的边上，而再往里屋一点的地方，就是这么个大大的罐子了。模样上看着，或许，也可以说是一个大缸。上面盖着一层的木板，再上面，却是搁置着一些小件的杂物。
王极东瞥了眼老甄那边，发现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自己，便弯下腰轻轻的用手触摸了一下，微微的有些凉意，表面上摸着似乎是图满了油漆，但是实质上，却是瓷器无疑。
一时间，王极东心头的疑惑，不由得更加的重了几分。再看老甄和老陈他们几个谈笑的模样，对于这件瓷器能出现在这里，越发的怪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