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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0章 无风起浪

作品名称:偏锋走剑      作者:张贤春      发布时间:2024-09-27 10:03:14      字数:3886

  廉杰才与廉有富说话间,礼房先生来通知他们,古家寨接亲的开始下云岩关了,喊他们去安排接待。廉杰才有些烦躁地对来人说,他们晓得路!
  “那拦门礼是简单还是复杂些?”礼房先生看到廉杰才的神色异样,有些胆怯地问。
  拦门礼是本地风俗,男方接亲的临近女方家时,女方用一张大红桌子,摆放礼箱、酒壶、酒杯,点燃大红蜡烛把住大门,女方的礼房先生站在桌前,等着男方的礼房先生前来挑战。一个想进,一个要拦,双方在桌前对诗、猜谜、对歌、盘歌。若女方输了,就搬开桌子,让迎亲队伍大摇大摆进屋。
  “不整了!”廉杰才板着脸回答。
  礼房先生一脸懵然。原先喊他认真准备,让男方的礼房先生在门外停留越久越好,最好是让其输到哑口无言,被迫像狗一样从桌子下钻进去递投书,让众人大笑。如果投书不能放到香盒下的礼桌上,接亲的就迟迟不能进屋。从桌子下出来时,还要抹他一脸黑灰,表示给男方家抹了黑。廉杰才的“不整了”,不但让他和陪练的人功亏一篑,更难达到显示自己才能,让男方礼房先生在众人面前出丑的目的。
  礼房先生走后,廉杰才父子也从二进房来到临街石阶檐上。阶檐坎和街上已站满帮忙的族亲,看热闹的客人,等待接亲的轿夫到来。
  前来接亲的四十来人,先是吹唢呐打锣的,接着是挑箩篼背背篼的,除了媒人和接亲的两个女子,没有人打空手。后面有十二人,全都扛着火枪。下到半山时,唢呐声,洋号声,铜锣声,同时响起来,接着传来持续不断的鞭炮声,硝烟在似如天梯的石阶上弥漫。
  鞭炮停歇,有四人将土枪取下肩胛,斜斜地向空中放枪,“砰、砰、砰、砰”枪响后,那淡淡的烟雾飘向空中,声音在山野和乌江上空回荡。尖山堡上归巢的白鹭,听见枪声卟卟卟地四散飞开来,在空中重新聚集成一朵白云,慢慢飘回树丛。刚寻找树枝站稳,又有四人举起土枪放响,群鹭被迫再次飞散开来。如此三次后,鞭炮又响了起来。
  这种在别人看来是壮声威的事,此时在廉杰才看来,却有示威的味道。他站了一会儿,就躺到礼房边的竹凉椅上,脚放在前面的条凳上,闭目养起神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
  感觉没有睡多大一会儿,被礼房先生叫醒,说接亲的到街头斑竹林后停了下来,放了不少鞭炮,打了十多响枪。按他的吩咐,没有为难递投书的,可递投书的返回后,接亲的依然停留在那里不过来。装着米花、茶食、衣物的箩篼和背篼,摆放在街头。来人有的靠在竹子上,有的蹲在街间,有的坐在草地上,有的三五个站到一起说话,也不知他们在等人还是干什么。这边帮忙准备接他们送来礼物的人,一直站在那里,差不多有半个时辰了。
  廉杰才听完后大声说:“喊廉杰兰来问问,要进屋就快点,不进就滚回去!”说完继续闭目躺在竹凉椅子里。这廉杰兰是媒人,史启发乡长的老婆。
  一锅烟工夫,礼房先生来到他面前说,接亲的已经安排到街坎下去了。街下是廉姓人家。
  “大哥,你找我有什么事?”廉杰兰问廉杰才,“史启发他这两天闹肚子,没得来。”
  廉杰才看了她一眼道:“他们为什么在那里待那么长时间?”
  杰兰说:“青龙坝那边的风俗是,递了投书,表示告诉女方,接亲的已经到了,应该由女方这边派人放着鞭炮去接进屋。”
  “你没有告诉他们我们这边的风俗?”
  “我讲了,我们这边的风俗是,礼房收到投书后,表示已知道接亲的到了,可以进屋了。他们先时不听。”
  吃过晚饭摆礼。男方的礼房先生安排众人在香盒前点上红烛,摆上从男方带来的衣物、米花、麻饼和核桃、花生、葵花等礼品。廉杰才派人来喊不忙,待将以新郎名义封来的袱包填写上已故老人的姓名开始燃烧后再进行。男方的礼房先生古八字不知是没有听清,还是有意按自己所掌握的风俗,开始燃香。
  廉杰兰一把将古八字手中的香拖过来杵熄,轻声而又严厉地说:“兄弟,你要找皮扯不是?”
  “我怎么找皮扯了?古八字狡辩。吉时已到,他们袱包填写不及,迟烧也不影响。”
  “入乡随俗。”廉杰兰刚说完这句,听到消息的廉有富跑来站在大门槛上朝堂屋里喊道:“男方来帮忙的支起耳朵给我听好了,先把老人敬了再整其他哈,不听招呼到时不要怪我们不客气哟!”
  摆礼活动停止。廉杰兰说:“我成亲那次,就因为男方帮忙的不听劝阻,袱包还没有填写好就进行,火炮一响,就被我伯伯将桌子上摆放的礼物全部抹在地上了。最后是男方来的至亲赔了不少小心道了不少歉,才平息了怒火。”
  进入安和酒环节。
  这一环节,主要由男女双方代表进入堂屋安放的桌子上喝酒、吃饭,协商第二天送亲事宜。席间,免不了姑娘前来哭客,入席双方朝盘子里丢钱。只是这钱一般都由男女双方主家交给入席的人,实在的亲人,自己会另掏一些加上。廉杰花前来哭客时,多数拿的是一块银圆,廉杰才和廉有富各放了两块银圆在盘子里。
  廉杰才喝酒吃菜间隙,交代说:“十里不同俗,有的地方,每过一座桥,不管大小,都要给抬轿的人赏钱,有的地方只是经过有溪水流动的桥才给,有的简单,给一次就行了。这夏季,有沟就流水,多数沟有桥,这一路去,沟多桥众,耽误时间,我们这边的想法是,不管这一路去有多少桥,就给一次。”
  接亲的古八字笑道:“你们廉家这么发财,还吝啬这几个脚力钱?”顺势夹了两片猪肝放到嘴里。
  “你叫什么名字?”廉杰才瞪着双眼问那人。
  “古福儒。”那人停止咀嚼,惴惴不安含糊不清地回答。
  廉杰才将酒杯往桌子上一杵:“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你们古家寨没有人了,喊你个娃娃崽来做礼房?”
  “他是彭八字的徒弟古八字古福儒,寨上就他懂这些礼节。”廉杰兰急忙介绍。
  廉杰才哼了一声问:“那算算你的命有多长?”
  古福儒红脸低头不敢回答。廉杰兰说:“他舅舅不要生气,就按这边的风俗,来帮忙的都不是外人,不是亲戚就是朋友,表示一下就可以了。”
  “还有件事要交代清楚。抬轿子的出门后,不能落在送亲客后面,不得让轿子着地,更不得颠簸嬉闹,一直要抬到男方家大门前才能放下来。”廉杰才板着脸告诫这一规矩。
  “他舅舅,这恐怕有些困难,主要是人手不够。”廉杰兰看着廉杰才,近乎哀求,“小妹陪嫁又多,那个睡柜,五六尺长,四尺来高,里面装了四挑谷子,没有十个人替换抬不走;两个茶柜,里面是米,每个至少得六个人轮流抬;还有碗柜,大小桌子,长短板凳,铺笼帐盖……”
  廉杰才没等廉杰兰说完插话道:“这些嫁妆是今天才做的吗?之前你不知道,也没有人告诉你?抑或是你没有告诉人家?”
  “不是。我是说抬轿的轿夫,难以跟上送亲客的步伐,中途歇一会儿,就可少拿几个人换。”廉杰兰嗫嚅着说。
  “这个不用再讲了。我妹子又不是过后人(再嫁),再说路途远,时间紧,我们明天从青龙场这边走,路最近。但这去来百多里,也得走两头黑。为了防止土匪捣乱,我们这边明天护送轿子的,是保警大队的一个分队,他们与大家都不熟悉,送亲的在后面,万一他们看到轿子下地,或者落在送亲客后面,开了枪,到时不要说我没有提醒你们!”
  廉杰兰见廉杰才话说到这份儿上,直到下席,都没有再吭声。只是安排帮忙的,原定抬轿的人数从四人增加到八人,扛枪、打锣的,都参加抬柜子,吹唢呐的兼打锣,背被子、挑碗筷、扛竹席的,进屋后返回来帮忙抬柜子。并告诫说:“这次气氛不对,也不知是哪方面得罪了,沿途不得像平时接亲抬轿那样,左右上下颠簸开玩笑,平时不过是造成新娘呕吐,这次不但让有身孕的新娘有生命危险,还可能扯皮、打架。”
  第二天,卯时初发轿,山城罩在白雾中,只见峡谷白雾翻滚。上到云岩关,太阳才从美人峰的双唇间露出脸来,如冰块般的月亮,离西山还有三丈多的距离。
  背着被子的古八字,站在石梯上指着月亮说:“大家看,我挑选这期辰如何?真是黄道吉日呢,日月齐辉,很难得。”
  大家对他这卖弄没有搭话,从出发到现在,基本上都在沉默。
  廉杰才和孟医生坐滑竿,前面,是新娘的轿子和送亲客。廉有富、廉有贵、廉有荣三个骑马,紧随轿子之后。后面,是廉有富兼任分队长的保警分队。
  “孟医生不是送亲客,是去青龙坝恭贺亲家古祖明的令郎古福贵新婚之喜。”廉奇石曾开玩笑说他是蚂蟥嘴巴两头吃。他回答说:“我这是上树的桑蚕只知道往外吐。他说的吐,是男女双方两家都得送礼金。”
  翻上云岩关,送亲的加快脚步赶路,渐渐将抬柜子之类的人抛在身后,越去越远。抬轿的喊起了轿夫调,以达到因路窄弯急坡陡坎多视线不佳相互配合行走的目的。
  只听得前面喊“平阳大路开哎”,后面答“散开脚步来”,这表示走在平直的大路上了,将加快步伐;前面喊“高坎一步”,后面回“双手端住”,这是提醒前面有坎要上,后面的需用手将轿杠举起来,轿子才不会触地;前面喊“‘之’字拐呀”,后面应“两边摆呀”,说明轿子已经来拐弯处,提示后面要配合好,以防碰到轿子……
  廉杰才喊廉杰兰上前去给抬轿的讲一下,不要喊出难听的荤话,到时不要说我没有打招呼。她知道他说的荤是什么,是指带有一定的色情意味的轿夫调。如果说喊“棕丝斗篷歪起戴,麻子妇人我不爱;三年四年谈不倒,麻子妇人还是好”之类,平常抬轿还可忍,今天却是不行;如果喊出“当门有片竹,新娘今晚要吃肉”之类,定会打架。
  前面喊“桥梁虚空”,后面答“脚踩当中”。轿夫准备过桥时,廉杰兰上前打了招呼。轿夫们回答说明白。当轿夫喊答着“斜斜坡,慢慢梭”时,她退后走在送亲客前面放缓脚步,有意使抬轿的与送亲客保持适当的距离。
  遇到陡坡高坎,廉杰才和孟医生也得下滑竿步行,三个儿子同样也只能到平缓处后再上马。不觉间走过青龙场,翻上青龙坳,下到青龙坝,进入古家寨,太阳正当顶。白虎山那边蔚蓝的天空上,几朵白云从南向北飘移,渐渐变成了一匹形似奔跑的白马。
  那些抬轿的,尽管是四组轮换,每组两人,因需疾步行走,汗水干了一次又湿一次,途中喝了一次又一次水。上到青龙坝,望着下山穿过坝上墨绿秧田间到达古家寨的石板路,在阵阵拂面的凉风中,终于松了口气。
  将轿子放在古福贵家大门前时,每人胸前背后的衣服,都布满了像花纹一样的盐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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