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唐家送走二姑娘，还要接着操办大奶奶的丧事。头七丧礼只是送纸守灵，还是忙坏了男、女值宾，二七后开吊，三七出殡都要做好准备。自然是活计不少，鼓乐、纸扎、念经破孝，见礼发行，出殡下葬，件件都须安排，孙涛、刘新又是初次操办，年轻人经事不多，自然要多受些累。
　　头七过后，便是开吊迎客，鼓乐吹起，纸扎摆了满街，开路鬼、二大人、九莲灯、椅子灯、金库银库、摇钱树、聚宝盒，还有一头黄牛，送行的车子，一对站棚人。两班鼓乐分坐大门两边，两座经棚搭在其外，分列东、西，东边道士，西边和尚。灵堂设在老院中门之外，两旁孝子、儿媳妇，男左女右跪定谢孝，竟是没有一个女儿、侄女，显得冷落。榴河吊孝的乡亲出出进进络绎不绝。这日忽听大闷吹起，知是有致亲吊孝，喇叭吹起，众孝子、媳妇跪迎。刘新高喊：“大奶奶娘家人到。”众人行礼，孝子谢孝，女人们都哼哼唧唧哭泣，女值宾急忙解劝，进中厅接孝穿戴，二奶奶与姻亲众人寒暄，无非是大奶奶如何得病，如何调治，临危时的抢救情景，娘家人很是悲伤。
　　时日甚快，转眼已是三七，大和尚今夜超度亡灵，吊孝的人渐少，众人真想喘上口气，白天便开始准备法事。孙涛知会厨下蒸些小馒头，以备晚上砸鬼之用，下午又搭起了金桥、银桥，就是先用木料搭好，再用黄、白绸缎囲罩起来，以备晚上法师走此金桥银桥。
　　夜幕降临，和尚捻香诵经，乡亲们知道今天晚上超度亡灵，尽都前来看热闹，街上挤的水泄不通，和尚们敲起法器，已到高潮，熄灭灯火。又是一个朔日没有月亮，只有灵堂上的长明灯飘飘悠悠时隐时现，甚是阴森寂静，这时童男童女各持一盏莲花灯引路，大和尚带领众孝子，在金桥银桥上行走，上上下下几度往返，在行进中，抛出手中的小馒头。这便是砸鬼，一下子人群沸腾起来，孩子们争抢吃起小馒头，法器再次响起，超度达到高潮，大和尚上香诵念经文，超度到此结束，真不知亡者可否升入西天，也就是给活着的人一些心理上的安慰。
　　大奶奶的丧事办的还算顺利，因有二头大闹灵堂罚跪一事，那些好事之人也多有收敛。明日便是出殡之日，这天晚上又热闹起来，纸扎要亮灯踏街，鼓乐坐夜要过午夜。这些日子唐家上下都很劳累，这日白天事情少些，且好偷偷休息，尤其是哪些孝子，已经是筋疲力尽，还要硬起头皮挺着。晚上和尚、道士在经棚里诵经超度，榴河整条街上灯火通明，乡亲们便在自家门前等候，纸扎点上蜡烛，插上香火，众人擎起纸扎，开路鬼打头，二大人随后……一字排开，鼓乐齐鸣走在最前，孝子跟在最后，在村中沿街绕行，热闹非凡。
　　这天晚上还有一出重头戏，那就是鼓乐坐夜，众乐手都要拿出各自的看家本事，或唱、或吹、或打、或扭，一直演出到午夜过后，就如同一台大戏。丧事本家、看热闹的乡亲们，都可以点出想要看的节目。唐家请的是两班鼓乐队坐夜，一定能较起劲来相互比赛，你唱落子，我唱京戏，你唱皮影，我打十不闭，你演吹歌，我敲锣鼓……看热闹的乡亲们甚是高兴，不肯散去，刘新、孙涛无奈，只好规定最后三个节目，又哪能真的散场，搪不起众人的热情，又加演了两个节目才收了场，明日出殡更是重头大事。
　　出殡这日清晨，虽是昨晚闹到午夜，众人还是要早早起来，最可怜的是那些孝子，二十多天住在了灵堂，铺些稻草席地而卧，不能回屋休息。
　　吃过早饭孙涛、刘新便盘算这一天要办的有多少事情，那就是领魂、行礼、发行、路祭后才能出殡安葬。
　　且说唐家四位姑娘，三个死去，一个远嫁，这样大事身边竟无一人。可这领魂之事，本应是女儿、侄女侍奉大奶奶，眼下这桩丧事只好由老姑奶奶带领众媳妇去办。刘新喊孝子、孝女前去领魂，少爷们抬起椅子灯，众位媳妇跟在后面，去村头五道庙领魂，那束挑连纸披上衣服，像似人形，众人呼喊回家，老姑奶奶指挥媳妇们梳头、整衣、洗脸、照镜，最后还要喂饭，多是点心、水饺，孩子们又是争抢去吃。一切收拾停当后开始行礼，各位亲戚、乡邻顺序行礼，只是男人，没有女人，先是近亲，后是远亲，最后才是朋友，乡邻，男值宾，高喊行礼，众人便按顺序一一三拜九叩。完毕后便抬上纸扎发行，鼓乐响起，纸扎在前，众人在后，送出村去，找一空地将纸扎焚烧。
　　已近中午，孙涛便招呼开饭，下午出殡，饭是流水席随吃随走，吃完什么上什么，缺少什么补什么，很是方便，也是成桌席面。虽无名贵菜肴，是一顿地地道道的农家饭，饭后便操持出殡，众人看时杠罩已经摆好，三十二抬独龙杠，一领黑色蟒罩，男值宾高喊起灵，大少爷扛幡摔盆。可要出村并非易事，乡亲们家家都摆起路祭，行走甚是缓慢。首先路祭的应是女婿、女儿，也只好是大奶奶娘家侄女祭拜，三位姑娘每人都摆上几张祭桌，桌子上摆上三献，三献便是用白面蒸成的塔形馒头，祭桌数量有个规矩。三张一组，即连三、连六、连九，即一组、两组或三组，姑娘们都是双双对对夫妻祭拜，车杠只能慢慢缓行，好在坟地不远。这是一处新置坟茔，和阳宅一样，也在石榴河的另一个湾中，三面环水一面接地，多植松柏因离村不远，无需看坟。墓穴早已打好，只等入穴下葬。棺柩抬进坟茔，去罩卸杠起棺入穴，孝子众人嚎啕不止，孙涛、刘新又去劝解，众人这才脱下孝衣拾土，上车回转家门。
　　棺杠出村以后，二爷、二奶奶才回到中厅，小翠在身边服侍，两人并无一言，心中只有悲哀和伤痛，家中一天连丧二命，极是不幸，已经二十多天，并未醒过神来。又想到大爷从今以后孤身一人，岂止是孤单，这不老不少的年纪，如何安排更费周折。二爷还是先说了话，说：“大奶奶这一走，如何安排你想过没有。”二奶奶说：“我想过了，先让老大过去陪他爹睡觉，别的事情以后慢慢再说。小安也搬过去住，白天黑夜伺候大爷，种地的事情就不要再强求他了，老田多费点心。”又沉闷下来，二爷边想边说：“大奶奶走了，姑娘也走了，以后媳妇们的事情你就要多操点心，也没有其它的好法子。”二奶奶说:“你说得对，我是要多操点心，不过还是让老大家操持才是正理，我只能帮帮他们，可不能管得太多，老三那个大的也老实多了，只要孙姑娘懂事，她就闹不起来。”二奶奶想了想又说，“算上大姑娘的事，这都多少天了，咱一家人实在是太累，也该歇歇了。要不让刘新也过来替替孙涛，孙涛和老四也好专心筹办奉天的生意，把小玉还喊回来帮帮咱家。这样，东院是小香和小翠，咱这边是小花和小玉，东院还有孙姑娘，家里的事情就差不多了。”
　　猛然想起又说：“咱家的二冤家几天都没有看见人了，不安分守灵，也不知道又野到哪儿去了。”还说，“老二家就是个榆木疙瘩，自己的爷们都管不住，真叫人操心，你也上上心管教管教他。”二爷点头却是无言，这时候送葬的人已经回到家中，东院的人来到中厅，见到二爷、二奶奶悲痛落泪。二奶奶说，“事已至此，就不必再难过了，人都会有这一遭，只是有早有晚。”又对大少爷说，“你也是娶妻生子的人了，以后家里的事，你们两口子要多操心，担当起来，让你爹也省省心。还有我们老两口看着，就该大胆撑起来。”二爷也说：“人死不能复生，咱们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就不要太伤心了。”二奶奶又对大少奶奶说：“回去把老大的行李搬到你公公屋里去，先让老大陪你公公住上些日子，以后的事，咱们娘儿俩再慢慢商量。”还嘱咐孙姑娘说，“有事多跟你嫂子商量，共同把你们家治理好。”东院众人回去看望老爹。
　　唐家丧事总算办完，还是有些善后的事要办。刘新、孙涛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刘新已知道要留他替换孙涛，总是有些胆怯。孙涛说：“不用害怕，你还年轻，再跟我师父学学，有事我也帮你，一遭生两遭熟，事儿经多了就会干了，我还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刘新说：“我识字不多，岁数比你大，就怕我干不好，又不好推辞只能硬着头皮干了，你可一定要帮我。”哥儿俩笑了，紧紧地把手握在一起。
　　再说奉天做买卖的事又操办起来，孙涛也能专心致志的干事了，事情进行很快，一切就绪准备出发。先派小顺去奉天送信，虽然小顺骑马技术还差点。总是赶到了大柳树村，一进门玉老爷子喊了起来：“你们是咋回事儿，人不来信也没有，就不知道我着急吗。”小顺笑着把家中的变故说了一遍，安抚玉老爷子的不满，老爷子还是在说：“忙，连个写信的时间都没有，真是急死人。”玉姑娘忙说：“孩子刚进家，也不问问累不累，吃饭没有，就知道发脾气，再说，这事哪能赖他。”又说，“小顺，你等着，我去烧水做饭，吃饱洗洗再好好睡上一觉。”
　　这时小顺才缓过神来，慢慢向玉老爷子讲清四少爷如何操办，件件桩桩都说得仔细，玉老爷子喊来玉姑娘，玉老爷子把这事重复说了一遍，玉姑娘算了算说：“咱们等上四天再去接他们，刚好在山海关外会面。”还说，“这是头一回，一定要做的牢靠。”
　　这爷俩正说着，虎子回家休息，一见小顺到来，很是高兴。说：“妹子，正好我也在家，这可是头一次，做的一定要有把握，多去些人蹚蹚路子。你嫂子、郑师兄都要去，其他人就不必了，当然还有小顺。”小顺这才去洗漱用饭休息。玉老爷子就是个急脾气，一会儿都呆不住，立刻骑马进城知会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