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作品名称:石榴河 作者:腾芳 发布时间:2024-09-10 08:13:22 字数:4854
武家二少爷新婚之夜,只是春风一度,走后一去便是五年。倭寇叫嚣挑衅,战火将起,从戎之人只能是枕戈待旦,日夜操练,哪里还有回家的念头。唐家大姑娘若荷自然是独守空房,这门亲事是自己的主张,如此结果总要自己承当。家中虽有爹娘弟妹,出嫁之人也不能随意回家,长长的五年之久,没有丈夫的陪伴,也没有儿女相依,只有孤独寂寞如影随形。心中无限凄凉,每天只有请安、用饭,少有读书填词,情绪沉重,泪水洗面何日才是尽头。
这日便是八月十六,按照本地习俗,是娘家接出嫁姑娘回家的日子。一大早小顺押车,小翠来接大姑娘回家,姑娘早已收拾整齐,在屋中等候,一见小翠、小顺高兴非常,大姑娘到上房拜别公婆辞行,大嫂、侄儿送出门外。孩子们喊:“二婶,你要快快回来,我们想你。”姑娘看着哥嫂的孩子,又想到自己不觉落下泪来。小翠赶忙说:“姑奶奶咱们回家过节可是好事,不能落泪。”一路无话回到了娘家。
车到门口,二姑娘、三姑娘、大奶奶、二奶奶、少奶奶们,众人早已等候多时,小翠搀扶姑娘下车。姑娘本是姐妹四人,不见四妹姑娘心中甚是凄凉,众人见姑娘不悦,心中已然知晓,这样独来独回已是五年,谁也不能说破。
姑娘回家,阖家高兴,早就安排好王厨子安排晚饭。
红日西沉,明月东升,常言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晚的月亮又明又圆。中厅门前台阶上摆了三桌,老辈儿、少爷、姑娘、媳妇各自入席。今天是出嫁姑娘回娘家的日子,姑娘、媳妇这桌自然热闹,说说笑笑,闲话连篇,女人们说话总是离不开男人、孩子和穿戴。说着便说起媳妇们没能回娘家,大少奶奶有孩子拖累,二少奶奶怕二少爷不允,没敢言说;三少奶奶已是无有颜面回去,只有三少爷的孙姑娘回家过节,众人不好明讲。三少奶奶已无当日的骄横,背着众人偷偷流泪,虽是自己引起,终是女人的命运让人同情。
八月十五中秋节,餐桌上一定要有月饼、螃蟹和水果,八月是收获的季节,应是食品丰盛新鲜,蟹紫菊黄更添宴席的气氛。这时六少爷过来给大姐敬酒,三句话不离本行的痴少爷,说:“大姐你看天上那一轮明月,怎能没有诗兴,写上一首吧。”大姑娘明白诗乃心之志,唯恐流露出伤情之感有些迟疑,恐伤了众人赏月的兴致,只得喊小翠取来纸笔,沉思后提笔吟诗一首。
却是一首七绝:《秋月》
千里婵娟相与共,
明月圆缺两地情,
风情万种征人远,
相思千缕绕梦中。
众人看时甚觉低沉,大姑娘两眼滚下清泪。孙涛急灵,喊道:“螃蟹的子儿都顶出盖来了,菊花更是好看,这叫什么?”拍拍脑袋说,“叫什么,菊黄香留溢,紫蟹膏满红,猛吃才是真实惠。”众人说:“孙涛也有诗兴了。”这才缓和了赏月的气氛。
一阵秋风刮过,飘来一片云彩,遮住了空中的明月,也搅乱了唐家团圆赏月的心情。大爷站起来,说:“好事,再下上几滴雨水更好。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一定是瑞雪兆丰年,明年又是个好年景。”
百里摆宴席,哪有不散的道理,回娘家的日子很快过去,孙姑娘业已回来,姑娘们去看小侄女,都夸她像娘,孙姑娘高兴。吃过午饭孙涛备车去送姑娘们回家。大姑娘、三姑娘上车坐稳直奔千金冶,大姑娘、三姑娘悄悄耳语。暗说闺房秘话,三姑娘只是点头微笑,赶到街上先送大姑娘回家,再送三姑娘去同聚兴,车把式回程不须多言。
三姑娘回到同聚兴,从后门进到自己房中,三姑老爷早已等候多时,赶忙接过孩子,打水、润巾、沏茶、冲水,忙个不停。三姑娘实在过意不去,赶忙说:“歇歇吧,别累着你,我自己来,坐车不累。”三姑爷笑道:“你都走三天了,怪想你们的。”三姑娘忙说:“别说了,小心让小伙计们听了去。”三姑爷说:“怕啥,谁还不知道谁,就那么回子事。”姑娘拿出从娘家带回来的吃食,说:“这是我从家里拿来的螃蟹,晚上吃的时候,再喝上两盅酒就更好了。”三姑爷摸摸三姑娘突出的双乳,会心的一笑。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哪有日头老爷儿总在正南的时候,三姑娘经过几年的冷落,才有了今天舒心的日子,然而总是好景不长。关东老家几次来信,是说母亲有恙,详情难书。这日月末,清对账目正忙,三姑爷这个二掌柜当然不得脱身。小伙计喊道:“二掌柜,老家来人了,快回去看看。”二掌柜只得放下账簿,回到后院进屋一看,是姨家表弟来了,心中咯噔一震,家中一定有事,不然不会找到这里。
他那个姨表弟在当学徒,学做买卖尚未出师,难得过来看他,这日突然来访,心中甚犯猜疑。
小表弟和三姑爷说:“家里给我说了门亲事,喊我回家相亲,抽时间去靠山屯看看我大姨。大姨今年病犯的严重,已经不能起炕,恐怕今年冬天都难熬过去。”三姑爷着急地说:“家里来过几封书信,只说是老病犯了,并未说明详情。”表弟说:“你一个人在外边,离家又远,哪能说实话,还不是为了你安心。”三姑娘问:“家里是怎么说的,孩子他爷爷又看病人又带孩子能行吗?”表弟又说,“来信说重了,怕是吓着你们,所以才叫我给你们送个信儿,我是说你们回去一趟才对。”三姑爷说:“孩子小,关外天气太冷,你表嫂不会习惯关东的天气,一家子都回去也不太容易,只能是我自己先回去看看再说。”突然又问,“小子谁带着呢?”表弟说:“我大表姐把孩子带到她婆家去了。”三姑爷向大掌柜请了半个月的假,送走表弟,收拾好行李,便回关东探母。
这天又是赶集的日子,二爷和孙涛到同聚兴柜上对账,二爷到后院去看闺女、外孙女。得知女婿请假回家探母,与女儿商量带上孩子回家去住,等姑爷回来再说,免得女儿一个人冷清,再者,看孩子恐怕饭都难吃上。
三姑娘回到榴河,家里人多,又有丫头们帮忙,三姑娘自然清闲了许多。三姑爷一走竟是月余,也没有书信寄回,三姑娘放心不下,有父母陪伴还能稳住。
这天北风呼啸,浓云密布,三姑娘和女儿躲在屋里玩耍。忽然听到小顺喊:“三姑老爷回来了。”二爷夫妇迎了出去。三姑爷也不说话,跪下便磕,二爷喊他起来,三姑爷满脸无光,消瘦了许多,脚上一双白鞋,帽疙瘩也换成了白色。知道是亲家母已经过世,忙喊姑爷坐下休息。
三姑爷向岳父岳母述说回家探母详情,星夜赶回家去,母亲已是病体沉重难以支持,老父亲多日劳累也是精疲力尽。接来妹妹煎汤熬药伺候母亲,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初二夜里病情加重,喘息不止,一口痰没能上来,老娘竟离开了人世。守过五七,把家安排好,小子他姑带走,老父亲托付给堂弟照料,又恐岳父岳母惦念,急忙赶了回来。三姑娘问:“以后咱们怎么办,一老一小如何度日。”三姑爷一时难以回答,竟落下泪来。
二奶奶打开僵局,说:“那事情还远着呢,以后再说吧,车到山前自有路,总能过去的。”便喊小顺伺候三姑老爷沐浴更衣,又安排南园子准备饭食为三姑老爷接风洗尘。丧母之痛岂能是几句安慰话就能化解,三姑爷听到三姑娘问他将来如何,心中甚是迷茫。在众人面前哪能落泪,只得随小顺去偏房沐浴更衣。
小顺把水兑好,冷热适度,喊三姑老爷宽衣,退了出去。屋中剩下姑爷一人,想到将来又连想起丧妻之变,父老、子幼,实感前途茫茫,竟痛哭起来;又恐别人听见,忙又止住,强忍悲痛更是撕心裂肺,泪水不止滴滴落下。洗尘之酒也是索然乏味,众人难以提起精神,草草收场。
三姑老爷在唐家休息,将养身体已有恢复,日子已近年关。按老规矩姑娘一定要在二十三祭灶之前回到婆家,所以又是小顺跟车,送三姑爷夫妇回到千金冶自己家中。
三姑爷照常收账出货,年关事务繁忙,只要一空闲下来,还是在想家事怎样处理费尽心思,自己的想法又不好和三姑娘明言,整日都在迷茫愁怅之中。
今年除夕三姑爷三口很是冷落,一家五口分住三处,自己虽有妻女陪伴,一想到老父、幼子愁心难放,岂能提起精神。正月更是难度,父母丧事三年不可拜年,三姑爷三口正在热孝,只好躲在自己家中,街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却是无心观赏,一直熬到正月十五买卖开张。上元佳节,火热的元宵节同聚兴很是利市,上元灯会街上是热闹非凡,三姑爷仍是一头扎进买卖,以解心中的愁怅之苦。
三姑娘看见丈夫整日愁闷,只是心中难过不便细问。想到未出嫁时,唐家正月十五热闹情景令人难忘。正月十五过后,二爷来街上办事,顺便看看女儿、外孙女,女儿年轻家中又遇上大事放心不下,想问姑爷如何打算又不好开口,二爷也是内心焦急。
再说三姑爷愁肠百转,真不知出哪一门才好,父亲年老体衰怎能带着幼小孙子生活,托付给别人,终不是长久之计,只有回家才是唯一的办法。一家三口都回关东,也实实难住了姑爷,那种回法都有难处,要是让三姑娘带女儿自己回去,一个年轻女人如何支撑起这个家来,老的老小的小。小的又是两个孩子,如果是自己回去,丢下她们母女,也有悖常理,将来如何收场,只有全家三口回去才是正理。可是事情并不简单,岳父岳母怎样安抚,更难的还是,这样一来没有了薪水只能靠种地生活,夫妻就要吃大苦受大累,三姑娘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能否承受得起。三姑爷长嘘短叹,心绪难定,又不好和三姑娘商议。
三姑娘是个爽快之人,事情必须化解,见姑爷发愁又不开口,终于向丈夫问起此事。姑爷说:“我一个男人,怎能让你和我一起发愁,你就省省心吧,等我想好了再与你商量,事情总能解决的。”三姑娘说:“这就不对了,什么叫做夫妻,就是真心相对,同舟共济。我就是帮不了你,你也应该说出来,咱们一起度过难关才是正理。”姑爷无奈只好说出自己的考虑,三姑娘说:“你的合计是对的,咱全家都回关东才是正理,其它方法都要把这个家拆散那可不行。至于我你就不要考虑,既然我嫁给了你,我就必须跟你走,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决无二心。苦怕什么,有你相伴我就心满意足了,再说人就是要受的起穷耐得住富,老姑奶奶夫妻不是过得很好嘛。”
这时三姑娘把话停下,眼中闪着滚动的泪花,有些哽咽,说:“就是孩子的姥姥、姥爷我放心不下。老姨死了,就剩下了我一个闺女,要是远走,二老的心情可想而知。不过女儿总是人家的人,总是要出嫁,是远是近都是一样,隔上三年两载,我们也会回来看看老人家。”说完再也抑制不住痛哭起来,小女儿也被吓哭,三姑爷赶忙劝夫人、哄孩子,忙碌不迭。自己听到三姑娘这一番肺腑之言甚是感动,抱紧她母女落下泪来。
三姑娘两口主意已定,全家回转关东。总要和父母讲明,生离死别之事实难开口,如何向父母开口,如何向父母说出。
再说二奶奶多日未听到女儿的消息,心中甚是惦念,和二爷商量应去千金冶一问究竟。二爷摇头说:“姑爷回关东这事在千金冶已有传言,若是不慎则有多管三姑爷家务之嫌,一定要慎重行事为好,只有接姑爷一家回到榴河,询问此事方好。”唐家车马来到门口,三姑娘事到临头已无注意,姑爷也难决断,小两口陷入矛盾之中。这家是回还是不回难下决心,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狠了狠心只好上车回家。
三姑娘见过母亲,又看到母亲患病的身体,更是心焦,母女抱头痛哭,三姑爷怕吓着孩子,只好躲出门去。看到此种情形,也是心痛难忍,无奈的三姑爷只得把自己的打算合盘端出。
二奶奶一听说他全家都回关东,如同摘心一般疼痛,跟前只剩下这个唯一的女儿还要远走。想到自己的孤独冷清,更是痛哭流涕,三姑娘心中难忍更是伤心。二爷强忍悲痛询问女婿:“你要辞掉二掌柜实在可惜,难道就没有其它办法?”三姑爷默默点头,二爷又想到姑爷、女儿一定要吃苦受累,暗自伤心。又问:“何时起程?”三姑爷说:“现在天气还冷,只待春暖花开之时起程。”又说,“隔上三年两载我们一定回来看望二位大人。”
二奶奶一听那可是千日之数,总是遥遥之期,我这样的病体能否等到,一时哭不出声来又晕倒在地。众人惊慌忙喊二少爷去请大夫。再说二姑娘听说三妹回来,便来老院会会妹妹,看看小外甥女,却偏偏碰上了这种情形,头也不回急忙跑回东院,一头扑到了炕上大哭起来。这个不善言谈之人,可心里却不平静,心想四个姐妹,死的死了,走的走了,大姐独守空房已是五年,自己的前景也是未卜,婆家那个败家子的女婿更让人寒心。公爹本是一个芝麻大的小官,却是大贪,现已革职为民,女婿从小娇生惯养,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吃喝嫖赌样样在行,无力迎娶一拖数年。这样的人家如何嫁得,想到此处甚是凄凉,痛哭不止。小香急忙来看,禀报了大奶奶。小香说:“去过老院看了三姑娘,很快回来便大哭起来。”大奶奶心里明白,知是见景生情,听说二奶奶又犯了老病,由大少奶奶搀扶到老院去探视弟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