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作品名称:石榴河 作者:腾芳 发布时间:2024-09-09 08:49:12 字数:6319
三姑娘若菊自阴家骗娶未成,心情很难平复,社会上的闲言碎语更难入耳,真是唾沫星子都能把人给淹死。什么“望门妨”、“扫把星”、“尅夫女”漫天飞舞,一向开朗友善的三姑娘,也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已是几年都没人提亲,眼看青春虚度,姑娘大了总不能老在家里。二爷、二奶奶很是忧愁,总要给三姑娘找个人家。
这天是个寒日,千金冶街上无集,孙涛到街上来办事,路过同聚兴,口中干渴,进柜房讨杯茶喝。寒天自然买卖清淡,学买卖的小伙计陪着唠嗑说话,年轻人在一起甚是高兴。孙涛问:“你家的二掌柜,那么年轻就当了掌柜,一定是不错。”小伙计说:“那是当然,不仅能干,待人也好,不过他已经不小了,比你还大。”孙涛的话一说便多:“怎么没见过他家的妇人?”小伙计一听,立刻压低了声音说:“老婆死了,他是关外人,就一个人在咱这儿做买卖,他爹娘还在关外老家,老婆撇下了一个男孩,父母已经老了带着孙子过日子,他自己过的并不开心。”孙涛说:“不会吧,看着可是比我年轻多了,你们别编瞎话逗我了。”小伙计说:“有人我叫你孙管事,没人你可是我涛哥,我能逗我哥吗?不过那可是你自己说的,看起来还是他老。”孙涛说:“人家长得是年轻,身板又直溜,东北大汉,反正很有人缘。”小伙计又说:“涛哥,你这么誇我们二掌柜,那就帮他续个弦吧。”
这个小孩子的话可是点醒了孙涛,就说:“好,我回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赶紧又说,“你们可不能和二掌柜去说,这种事还远着呢,等有了眉目,我第一个就告诉你,那时你们再说也不迟。”孙涛为人仗义,跟谁都能混在一起,人缘不错,对人热心,到处办好事。因为长的俊俏,更招姑娘、媳妇们的喜欢,真是一个招人喜爱的好人。小伙计又端来了点心、茶水,孙涛吃饱喝足告辞,小伙计帮他牵过马来,孙涛上马回转榴河。
孙涛今日办事很是顺利,账目都结清,拿回了银票,还看上了二掌柜,想给三姑娘提亲,快马加鞭,已到门前。小顺接过马去,孙涛直奔中厅。正好,二爷、二奶奶休息在说家常,见孙涛兴冲冲的进来。二爷便说:“涛头,有什么好事这么高兴,说出来听听。”孙涛说:“这回我把那笔半年多都没法结的账算清了,银票也拿回来了。”顺手递上银票,二爷说:“交给你爹销账就行了,还有没有好事。”孙涛说:“今天您老没去,同聚兴也给我摆上了点心、茶水,我是吃饱喝足,这也是件好事吧。”二爷说:“吃的喝的也都是咱们自己的,羊毛出在羊身上,那家店铺不都是这样,买的不如卖的精,那都是咱家的银子。”二奶奶插话说:“就算你说了两件好事,那好事必须是三,还应该再有一件好事才对。”
孙涛一听犹疑了,是说还是不说,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二爷又催:“有啥不好说的,要不你就是顺手牵羊偷了人家的东西,不敢说清,今天总要说出来,谁让你赶上了。”孙涛很是为难,终是咬了咬牙说了出来,便把在同聚兴小伙计说的话述说了一遍,二爷、二奶奶一听脸色有变。孙涛害怕这要坏事,谁也不再做声,沉闷下来,静的地上落下一根针都能听到声音,还是二爷打开了僵局。二爷说:“你先回去,等我们商量商量再说,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讲,嘴一定要严。”
孙涛走后,老两口这才谈起了三姑娘的婚事。阴家那门亲事,本是指腹为亲,又是老人们定下的。阴家的名声也有耳闻,阴少爷是个病秧子,这也是人所共知,但要退亲很难开口,谁知骗娶的事阴家都能做了出来。虽然没有过门,但三姑娘的婚事也成了难解之事,合适的人家难以结亲,不合适的人家又难相许,真是高不成低也不就,一直拖到今日。姑娘一天天长大,社会上的闲话更是恼人,唐家是个顾全面子的人家,二爷、二奶奶实在为难。今天听了孙涛的讲述,更是为女儿叫苦,一个大家的黄花闺女,要给人家去做填房,进门就当娘,男人岁数还大的不少,门不当户也不对。这事如果办成,不知又要招来多少闲话,二爷夫妻甚是无奈,老两口商量后还是要听听女儿的想法。
小花将三姑娘请来,见过父母后坐下,二奶奶便对女儿说起了婚姻之事,又说这是孙涛所讲,三姑娘很是爽快。对爹娘说:“我已经老大不小,又摊上了阴家的那件损事,找一个合适的人家很是困难。我想终究还是要嫁人,也不能老在家里,要是孙涛讲的,那就把孙涛找来,我要亲自听听这是一件什么样的婚事。”小花又去叫来孙涛,孙涛进来见三姑娘也在,心里便知道这是要说千金冶同聚兴二掌柜提亲一事,二爷喊他坐下也好说话。三姑娘说道:“孙涛,你再把跟我爹娘提起的那件事,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给我也说上一遍。”孙涛便认认真真的又说了一遍,最后还说:“我也是提提,并不是一定要给姑娘提亲。”三姑娘说:“你认识那个人吗?这人如何你也说说。”
孙涛只得一问一答的说:“我经常去同聚兴,咱家的账目就是我俩查对,哪能不认识,这人我是说不错,岁数不大就当了二掌柜,准备是大掌柜的接班。是大了几岁,人不显老还年轻,人长的精神,关东汉子人高马大,人缘也好,不分高低贫富都能混在一起,我对他的印象是好。”说完看了二爷一眼,二爷没有言语。孙涛赶快又说,“也有不足,是一个外乡人,在这儿没有家,一个人住在柜上,不是头婚是续弦,还有撇下的一个小子,父母老了还在老家,将来是需要伺候的。”
三姑娘听了这一段话笑了,转过头来对爹娘说:“我想听听爹娘的打算。”二爷看了一下二奶奶,二奶奶摇摇头说:“怎么说呢,我觉得不太合适,孙涛最后说的那些话,才是我最担心的。”停了停说,“你爹也认识这位二掌柜,年轻能干也是事实,外乡人才能够走上这一步,大掌柜的位置将来也是他的,再者说,世上续弦这事也是常见。思想一下咱也有不足,其实我最怕的还是那些无聊人的唾沫星子。”二爷一说三叹的道:“这是你有关一辈子的大事,咱走到了这一步,还是要你自己拿定主意。”三姑娘认真的又问孙涛:“孙涛,你是怎么说。”
这下可难住了孙涛,往日的机灵已经不见。结结巴巴地说:“我能咋说,我也只是给二爷、二奶奶提提这事,大主意还是姑娘你自己拿,我们帮腔的是上不了台的。”又沉闷下来,三姑娘这才说起:“我知道自己走到了这步田地,阴家那事一出就注定了我的将来,这就是命。再等下去也不见得有什么结果,婚姻说白了就是一个‘人’字,只要人好就行,至于旁人的闲话,走自己的路,让他们去说吧。”三姑娘说完站了起来,说道,“爹、娘我要说的话已经都说完了,你们看着办吧,我回去了。”又把事情丢给了爹娘,二爷、二奶奶实实发起愁来,当然当爹娘的知道自己女儿的心事,虽不反对,还是要听父母之命。凭心而论,三姑娘更是痛苦万分,自己是一个争强好胜的女孩,走到了这步田地,已是无可奈何,只好退一步走自己的路。二爷、二奶奶还是心中不悦,只好勉强答应,喊孙涛用心操办此事。
时间过了中午,孙涛带上小顺骑马又来到了千金冶街上,直奔同聚兴后柜,去见大掌柜。大掌柜笑脸迎上,说:“刚走几时怎么又回来了,有什么重要事,快说。”小伙计端上茶水、点心,眨了眨。孙涛笑着说:“去,去,去,这儿没有你们小孩子的事。”大掌柜今天也是开恩,说:“那你就陪小顺到街上逛逛去吧。”大掌柜已听到小伙计说过,当然也知道孙涛的来意。直截了当的说:“你要我做啥,你就说吧。”
孙涛愣了一下,也明白了,说道:“大掌柜咱们不是外人,就直接说吧。”又到门外看了看,才说,“我是这样想的,我们年轻人做媒不合适,还是您老做才好,我家二爷老两口对这门亲事,还是有些勉强,咱就给足他们面子,麻烦你老亲自到我们大院给二掌柜提亲,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大掌柜笑着说:“只要这门亲事给二掌柜说成,让我干啥都行。说实了提亲、许亲就那么一回事,我这就去提亲。”孙涛说:“真的,我还不知道二掌柜是怎么想的,我要见见他。”大掌柜说:“当然可以,我虽然没有直接问过他,也一定是一百个愿意。”忙喊道,“请二掌柜到我房里来一趟。”
二掌柜急忙跑到后柜,笑着说:“孙管事一进门我就看见了,正算一笔账放不下手,没有迎接还请谅解。”孙涛说:“咱们不用客气,坐下咱们拉拉。”其实二掌柜也知道了,小伙计早就告诉了他,要不今天二掌柜怎么对孙涛这样客气。大掌柜一下子就捅破了这张窗户纸:“孙涛这次来就是为了唐家三姑娘给你续弦的事,你咋想就咋说,别不好意思,害羞办不了事。”
二掌柜是关东大汉,又遇到了这事,还真不好开口,十分犹疑脸也红了。低下了头说:“要是唐家姑娘肯下嫁我,当然是愿意,不过我是个外乡的穷光蛋,可不要把人家姑娘吓着。”孙涛也笑了:“不用说这些,这亲做成了,你还能是穷光蛋。”二掌柜说:“真要是嫁过来,我绝不能让她挨饿,我有力气,要饭也要让她先吃饱。”大掌柜忙说:“不要说这种没有出息的话,你们订了亲,咱就把后院的三间房子腾出来,你们走后门先住着。等有了银子再到街上买处宅子,小日子一定是越过越好。”这事就算订下,只等明日大掌柜上门提亲。
再说这门亲事订下,唐家虽然有些勉强。但总是一件喜事,三姑娘有了人家。续弦不是大婚自然简单一些,三姑娘早有妆奁,一切事情甚是顺当,择日过门。
二掌柜续弦,不是初婚,经过亡妻之痛,更理解三姑娘的痛苦遭遇,自然是温存百倍,体贴入微。新婚之夜这一对经历过艰苦磨难的苦命人走到了一起,又是另一番滋味。闹洞房的众人散去,新姑老爷仔细端详唐家三姑娘,乌发如瀑,眉清目秀,脸型俊俏上宽下窄,浓妆艳抹。娶过亲又是独守空房的壮年汉子,真是倾下浸心爽肺的冰雪来,恨不得与眼前这位俊美娇妻融化在一起。又想到姑娘可是初开情窦,但应稳住不可狂暴,只得按下操动的心猿,千般抚摸万般亲吻,缓缓熄灯。将姑娘轻轻扶到床上,帮姑娘宽衣解带,姑娘半推半就平卧在床上,新姑老爷已是风流旧事云雨老手,自知其中妙处。《携来云雨意,送去甘露情》,这对新人如同久旱逢甘露,几番云雨几重恩爱,新姑老爷用真心真情点燃了三姑娘已然熄灭的青春火焰。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再说水峪闫家马氏夫人,就是在患病期间,还在操心卖力。家中的事情还是不扔不撂,虽是看遍名医,仍是日愈沉重苦熬时日,最伤心的闫家大娘,痛心不止。才过上几年的安生日子,媳妇又得了这种病症,都是我老婆子妨人败家,见人便是哭哭啼啼,马氏的病体已无回天之力,只能是苦苦挣扎延长时日。一日马氏夫人却精神起来,关照起家里的事情和孩子,大娘急忙阻拦,抱过丫头又把媳妇扶到炕上。马氏说:“他奶奶,我今天精神多了,早上还喝了一碗稀粥,把丫头给我再哄哄她。”闫大娘抱过来孩子,交付于媳妇,心中突然疑心,怕不是回光返照,立刻找伙计,去喊少爷叫他赶快回来。
大少爷正在街上的商铺,与王老掌柜盘算着下一步的打算,院子东面房基地上再把房子盖起来,房产又可以再多上一半,一年下来可多收多少银子。也想在其他行业投资,只是目前尚未看准哪个行业,土地无须多置,因不如商业银子周转快,盈利也多,要向商业发展。正谈论在兴致上,忽然见家里伙计来了,一定家中有事,不是孩子便是大人,不然老娘不会喊人来叫,也不询问便向家里跑去。小伙计跟在后面,赶到家中一看,马氏抱着孩子端坐在炕上,心中大喜,这肯定是老娘给我一个惊喜。
少爷说:“你好了,我真高兴,这个家就没事了,可不能着急慢慢来,赶年就会彻底好了,可不能停药。”马氏听完很是感激,可还是落下两行泪来。少爷说:“哭啥,好了是喜事高兴才对,别哭了。”大娘也落下泪来,少爷对老娘说:“让奶奶把孩子接过去,刚好可不能再累着她。”大娘接过孩子,马氏却是不舍,老太太抱着孩子含泪走去。
马氏拉住了少爷的双手。说:“以后你一定要把这个家管好,娘这辈子可不容易,没享过福还在为咱们操心。这三个孩子我交给了你,一定要把他们拉扯成人,读书多少不必在意,一定要让他们做个好人,还要成个事业,再就是……”马氏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少爷说:“你说的这都是啥话,好就是好了,这个家还得你当,孩子还得你带,这不是老爷们能干的事,可别乱说了,好日子又要来了。”马氏却哭出声来,少爷说,“你刚好些就哭,哭啥,可不能再反复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马氏只得把话说明白,说:“你一个大男人要管三个孩子,还有老人,你还年轻,若是有中意之人可不要错过,不要把我总放在心上,以后的日子还长……”说到此时马氏倒了下去,这可吓坏了大少爷,立刻喊老娘。老太太进来一看媳妇,摇摇头大哭起来,三个孩子看着奶奶在哭,也都哭了起来。少爷这才如梦方醒,五内俱焚,肝肠寸断落下泪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这才是中年丧妻,人生痛事,岂能不伤心落泪。
此时还是老太太能够稳住,立刻叫人把二爷喊过来,商量媳妇的后事。二爷夫妻急忙赶来,一见老的老小的小,儿子中年丧妻,想到了以后的日子甚是伤感。总须办事,二爷止住眼中的泪水,忙喊二少爷快去马家报丧。又嘱咐儿子说:“只能说你嫂子病重,千万不可说已死,话要少说,请他们家人立刻前来。”
闫二少爷骑马赶去马家,一进门便把马家人吓了一跳,这不年不节二少爷前来一定有事,马老太太立刻想到女儿。二少爷问过好后,说:“我嫂子病重了些,请表叔、表婶过去一趟。”老太太一听,心里立刻明白,放声大哭:“我早就知道会有今天,白发人却是送了黑发人,姑爷可怎么过下去呀!孩子小、老亲家又老,这可是把我的心摘去了。”拍打着炕沿几乎晕倒,老太爷立刻喊伙计备马、套车,立刻就走,马家老少几口直奔水峪奔丧。
车赶的是快,都能跟上二少爷的快马,马家老太太一路哭泣。虽有媳妇、儿子解劝也难止声,不觉到了水峪。老太太被人搀扶下得车来,一眼看见了丧榜,哪还能行走,瘫在了地上。又看到姑爷抱着小的拉着大的送纸回来,马老太太的心都碎了晕了过去。二少爷害怕出事,忙去请大娘,满脸泪水的老人家立刻去安抚亲家。老姐俩一见面相抱痛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乡亲们见到这种悲惨情景,那些女人们也都哭了起来。
马家众人进到屋里,大少爷“扑通”跪下。向马家二老叩头:“都是姑爷不好,没能把她留住,望二老恕罪。”马家舅爷将少爷馋起,两个大的孩子见到姥姥、姥爷又哭了起来,直哭的屋内众人都在流泪。二爷开言这才止住了哭声,向马家二老说:“这也是无奈之事,人死不能复生,望亲家节哀顺便。她这一走这个家就不是家了,我们全家更是痛心,整年都在延医调治,这也是天意难违。”停了停说,“这后事如何处理,还请亲家明示。”
马老太爷说:“我们娘家没有要求,又是年轻故去,并非大丧,孩子们还小,以后还要过日子,一切从简吧。”众人又哭了起来,少爷说:“老人家,这样办可是不好,我还要办一办,这几年日子也过好了,银子还是有些。”马老太爷说:“姑爷就不要再说了,就按我说的办吧。她是走了,你们还得过下去呀,以后花银子的地方还多,给孩子们留着用吧,还有你的将来也要……”
后事已订,搭棚装殓,鼓乐打起,喇叭一叫更是让人撕心裂肺,就是那些看热闹的乡亲们也都落下泪来。此时二少爷回来,送纸,送浆自然是他的事情,还是要拉着大的抱着小的一路哭泣,两位舅爷急忙接过孩子。就是那位打灯笼引路的闫家外甥,也哭得看不到了路。众人伤心不只是看到闫家的家破人亡,还有马氏平日对乡亲们的善待,岂能不让乡亲们伤心落泪。
丧事开吊,来人不少,三天过去,午后出殡,那两位老姐俩儿几天都没吃下饭去。这一顿饭更是无心去吃,饭要一吃就要出灵,棺材一抬什么都将化为无有,一片空空,越想越是大哭起来。
众人吃过午饭就要出灵,天公并不作美,虽是初冬天气很冷,北风凛冽浓云沉沉,竟然飘起雪花。年轻人的丧事,送葬人自然不多,有些冷清。那两位老姐俩听得喇叭一吹,知道出灵,急忙跑了出去。一位坐在地上大哭挡住去路,一位拉住棺罩大声哭嚎,死活不让出灵。那边两位舅爷,这边二爷、二少爷只好架走两位老人家才好出灵,大少爷因不能亲自送殡,只能在门内哭泣。这才是风狂了,雪落了,人去了,家破了,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丧事办完众人散去,屋里只剩下了大少爷、闫大娘和三个年幼的孩子,还有就是痛苦和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