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废墟中求生 　　

　　李老三来到肆无忌惮地燃烧着的大火前边，装着关心的样子，问杨二师等人：“杨二师，人没有事吧？怎么会整条街都烧起来了呢？我们来晚了！”喻歪嘴背着手，装着很痛心地样子说：“我不止一次给你们说过，铁匠街打铁用的炉火容易让茅草房燃起来，要时常注意。我平时说，你们不听，现在尝到苦头了吧？最近风这么大，茅草房又干燥得很，只要一颗小火星，就会燃起来。”李老三清了一下嗓子，说：“是啊，喻副团长说得对。你们看都烧成这个样子了。我心痛啊！”
　　杨二师冷冷地看了李老三一下，说：“李团长，都烧成这个样子了，说那些也没用。再说，我们铁匠街世世代代打铁为生，打铁的火炉惹燃茅草房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伍二奶一边擦眼泪，一边骂道：“这是哪个挨千刀砍脑壳嘞，尽然会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来，生个娃儿没得屁眼！”杨二师老伴看着自家的房屋被烧得惨不忍睹的景况，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天，菩萨，房屋烧成这样，这叫我们今后住在哪里啊？”早已悲痛欲绝，强忍泪水的王红梅在他们的感染下，眼泪如决堤的水，流了下来。她抽泣着哀怨道：“就是啊，烧得一样都没有了，老者早就死喽，儿子媳妇又不在身边，我一个老奶奶，怎么办啊。老天爷啊，还要不要人活啊？”
　　李老三正要说话，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人，大家一看，原来是黎翔思。黎翔思扫了一眼几乎被烧得片甲不留的铁匠街，打起了官腔：“老乡们啊，铁匠街被烧成这个样子，我很痛心啊。李团长刚才说得好，这都是你们这些铁匠平时不注意安全防护造成嘞。所以啊，我们要总结经验，吸取教训，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和造成今天这样的结果。”说到这里，他发现铁匠街的所有人都在愤怒地看着他，马上转变了一下口气，继续说，“但是，话又说回来，这个结果，谁也不想。正如有的乡亲刚才说的，都烧成这样了，说哪样都没有用。现在，最重要的，是化悲痛为力量，好好活下去！”
　　田新宝早就预料到这个黎翔思只会废话连篇，什么也解决不了，耐着性子听了他说了这么多，再也忍不住了，大声说：“黎县长，家都烧得一样都没有喽，我们今后住在哪里，总要给我们找一个临时住的地方啊！大家说，是不是啊？”铁匠街的老少爷、老奶婆娘姑娘大声附和道：“就是啊，我们现在住哪里，吃什么啊，总不能就睡在大街上，喝西北风啊！”
　　黎翔思继续打起了官腔，说：“现在是抗战时期，物资紧缺，政府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大家还是靠自己，尽量想办法吧。好了，不早了，我明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我先走了。记住，以后，打铁时，一定要小心，不要像今晚惹起火灾了。”说完，挥挥手，带着李老三、喻歪嘴和张大炮一行人准备离开铁匠街。
　　这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洪亮的声音：“你们这帮人面兽心的贪官污吏，不但不帮老百姓做点事情，却常常想方设法榨取民膏民脂，简直是一群披着羊皮的狼。铁匠街的火，不就是你黎翔思授意给李老三和喻歪嘴放的吗？自己放了火，不赎罪，不顾百姓的死活，还来这里废话连篇，你们这些当官的，心真黑啊！要是包青天再世，你们的鬼头，可能要被‘鬼头铡’铡三次喽！”
　　黎翔思等人一听，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他正要说话。李老三大声吼道：“这是哪个胡说八道？有种的，站出来，别在这里装神弄鬼！”他一边说，一边看，却没也看到谁张口。一向爱凑热闹爱说笑的田新宝，在这洪亮的声音发出来时，仔细看了看，也没有看到任何一人张开嘴，知道这是腹语。会腹语和懂得千里传音的他，知道这人并未在人群中，而是从离铁匠街一定距离处传出来的。他知道这是腹语和千里传音的并用。他暗暗称奇：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这么清晰洪亮的腹语和千里传音，比我的强多了。到底是谁呢？他大声问道：“请问前辈，我有几点不明白：为什么不是狗头，却是鬼头；不是狗头铡，却是鬼头铡；不是铡一次或千万次，却是三次呢？”
　　那声音继续传过来：“李老三，你这个小人，早晚我会收拾你的。现在，让你多活几天——我不用站出来，报上我的名号就行了。你可以随时来找我。我行不改姓，坐不改名，人送外号‘大侠无影镖’；还有，田老弟，你问我为何称他们为鬼头，又要铡三次。那是因为，狗是有灵性的，懂得报恩，他们这些当官的，都是鬼，狗都不如。因此，要用鬼头铡，铡他们的鬼头三次：一铡他们前世罪孽深重；二铡他们今生祸害人间；三铡他们永世不能超生！”
　　铁匠街的众人听了，都大笑起来。田新宝双手高举，拱了拱手，笑呵呵地大声说道：“前辈不但取名取得妙不可言，而且这‘三铡’铡得好。好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哈哈哈……”铁匠街的众人一听，又都大笑起来。大侠无影镖说了声：“铁匠街的父老乡亲，我送你们四句诗：阳春乱落如红雨，绿水长流有根由。终归天无绝人路，天鸡报晓必无忧。后会有期！你们保重，我去也！”说完，没了声音。田新宝朝天空感叹道：“大侠无影镖果然名不虚传，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
　　黎翔思脸色又青一阵白一阵，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头也不敢回，带着李老三等人悻悻离开。他们身后，传来铁匠街众人的一阵阵哄笑。
　　待黎翔思一行人灰溜溜走出铁匠街后，杨二师悄悄对田新宝说：“新宝，你知道大侠无影镖后面的那四句诗是什么意思吗？”田新宝沉吟了一下，说：“我也觉得这四句诗肯定有深刻的含义，就是一下子想不出来。”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向四周看了看，无意中，看见了王义。他心想，这小子家不在铁匠街，好久都没有露面了，这次来干什么呢？该不会是知道铁匠街着火了，特地赶过来的吧？如果真是这样，还算这小子有点良心。杨二师向田新宝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走过去。田新宝走到了杨二师身边，杨二师拉着他的手离开人群，走到僻静处，压低了声音对他说：“这是大侠无影镖为我们指明出路，你看：‘阳春乱落如红雨’，寓意为桃花；‘绿水长流有根由’，寓意为源，这两句的寓意连起来则为‘桃花源’；后面两句的寓意，是无影镖大侠安慰我们不要担心，天亮时他会来铁匠街为我们指引出路。”
　　田新宝听完，想了一下，不由得竖起来了大拇指，赞道：“杨二师不愧读过几年私塾，分析得有道理。这四句连起来，该不会是明天天亮时，他带我们暂时去桃花源住几天？”杨二师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恍然大悟，对田新宝说：“新宝的脑筋比我的还要好用，我怎么就没想到此处呢？”二人开心地大笑起来。他们走到人群中，杨二师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铁匠街的父老乡亲们，铁匠街遭此劫难，我们任何人也没有预料到。如今，徒伤悲没有用，最重要的是要想尽办法度过这几天。刚才，我和田新宝合计了一下，大侠无影镖已经暗示我们，明天天一亮，就带我们去一个地方，暂时住几天。”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伍二爷问：“杨二师，说了半天，无影镖大侠要带我们去哪里啊？”杨二师捋了捋胡须，说：“桃花源。”大家一听，开始沸腾起来。
　　“桃花源不就是土匪窝吗？”
　　“是啊，就是土匪窝。”
　　“去桃花源这个土匪窝，我们不就成了土匪了吗？”
　　杨二师咂了一口皮烟，抑扬顿挫地说：“桃花源是土匪窝，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大家好好想想，就是在以前，那桃花源被称为土匪的人们，何时抢过我们铁匠街？据我所知，他们自从被人们认定为土匪开始，一直都没有动过穷人的一颗针、一根线和一棵茅草。换句话说，他们都是在做着劫富济贫的事情。再说，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我们这些铁匠，平时起得比鸡都还要早，做的‘活路’比牛都还要辛苦，却经常是吃了上顿不见得有下顿。一件衣服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地主、财主、当官的，今天不是来收租收账，明天就是收那个费、缴那个税……我想问，我们铁匠街，有哪一家过的是衣食无忧的日子？没有吧？如今房子也被这些妖魔鬼怪烧没了，县长、民团和警察局的都来看过了，也不管我们的死活。我们不去桃花源避难，难到就只能在这房子烧成炭的铁匠街等死吗？我们有的弟兄伙还说桃花源是土匪窝。他们真的是土匪吗？在我看来，不过是一群被天灾人祸逼得走投无路的人。我相信，要是在太平盛世，他们根本不会在那个被世人歧视的地方，将自己与世人隔开，过着憋屈且提心吊胆的生活。所以，桃花源，只要不再下山抢人，就不再是土匪，应是避难所！我们的房子被烧了，睡觉吃饭的地方没有了，也不能打铁了。明天一大早，愿意跟我们走的，就去桃花源这个避难所打铁，暂时住一段时间。老班子些讲得好，天干饿不死手艺人。我们是铁匠，有手艺，是饿不死嘞！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他越说越激动，眼泪差点流了下来，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