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州里官员走后，这件事并未完成。晚上还有一出大戏演出，这是唐家感恩之戏。唐家每次演这出戏时，都是十分庄重，一定要祭拜先主。晌午过后，二爷喊孙涛安排祭拜先主事宜，晚饭前全家老少及族中众人，便到中厅等候。中厅桌椅撤去，只留下正面条案，迎面悬挂明成祖朱棣影像，红烛高烧，香烟袅袅，男左女右两旁站立。族长大太爷、老太爷主祭，丫头、小子托起三献站立两边。
　　孙涛喊：“祭拜先主开始，主祭礼拜。”大太爷、老太爷跪拜，少爷们上前把二老搀起，“敬奉三献”第一献是应时瓜果，由四个小子托起，主祭接过摆在案上。第二献是鸡、鱼、肉、肘由四个丫头献上。第三献却是一张用黄钱纸写成的《治家铭文》由大少爷托出。
　　写的是：治家重耕
　　修身勤读
　　积善永传
　　远仕齐家
　　此乃一藏尾铭文，即“耕读传家。”唐家就是以耕读传家，方能根深叶茂昌盛百年。
　　主祭大太爷拿起，老太爷点燃，抛向空中燃起。
　　孙涛喊跪拜，男先女后，四人一排，跪拜鱼贯而行，出阁姑娘免去，大姑娘、孙浩站在一旁。
　　众人拜毕，孙涛喊“礼成”。
　　众人退出中厅安排晚饭，晚饭中老族长讲起成祖爷的恩德，才成就了唐家的百年基业。
　　晚饭，二少爷三扒拉两曣吃完就先跑了，大少爷低头吃饭，见了摇摇头。二爷、二奶奶也是不爽，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发作，饭后这才一家人去东园子看戏。
　　《胭脂宝褶》这出戏，演的是永乐皇帝私访发现人才的故事。这是一出胡生、小生的戏，没有旦角，丑角竟是班主夫人反串，前店主后县官。她真是个戏篓子，演啥像啥，后来在后台才知道，大花脸山大王竟是班主女儿扮演，真是难为了这个女孩，老班主前成祖爷后白班头一赶二，博得了众人的喝彩。
　　二爷到东园子一看，二少爷和他的一帮狐朋狗友，早早就坐在前排椅子上了。孙涛劝他们到边上去坐，才把正座让给大爷、二爷、众位奶奶，二少爷很不情愿，只因看见了爹没有办法。二爷、二奶奶很不高兴提前回去，孙涛又怕二少爷玩出什么花样，虽是看戏还是看紧二少爷，孙浩哥俩一直看到散场。
　　富班主知道这是最后一场戏，更是加劲卖力，明成祖风流儒雅。白班头诙谐风趣，把每个角色都演的非常极致，演绎了这场圆满的喜剧。艺人们连着谢了三次幕，乡亲们还是不肯罢休，孙涛上台才解了围。
　　时间过得真快，秋去冬来，乡亲们正是猫冬的时候。今年年景不错，家家都多打了几石粮食，好几家正在操办喜事，娶媳妇嫁闺女。
　　这一天是千金冶赶集，大爷、二爷有孙涛、小顺跟着，坐车前往，大爷有小顺跟着去戏院子看影散心。按老规矩二爷又到同聚兴歇脚喝茶，孙涛一人到几家商号对账计利去了。
　　二爷在后柜和大掌柜闲谈，仍是天南地北，山东水西的海聊。大掌柜说着又转到了嫁娶之事：“你家姑奶奶出阁的日子订下来没有，到时候我一定要去喝喜酒。”又说，“这回少爷、小姐们的事也该操持了吧。”二爷说：“大少爷、四少爷的亲早已订下，二姑娘、三姑娘也有了眉目，就剩下我家的几个了。”大掌柜说：“这就更好办了，上个集上这伙老东西们，已经都给你家安排好了，等会老亲戚来了，一定会跟你说。”二爷点点头说：“大爷家的老三好办，最难办的还是我那两个。二小子你也知道，有谁敢把闺女许配给他。老六身体弱，找个合适的人家也不易，四丫头还小，不用着急。”
　　二人正在说着，老亲戚就赶了过来，大掌柜笑着说：“这人真是不能念诵，说曹操，曹操就到。”老亲戚笑着说：“你们俩又在背后讲究我什么呢，真不够朋友。”大掌柜说：“正在说你的好话，你就是一个好媒婆，说一家成一家，有本事。”老亲戚坐下，喝了一口茶水，说：“瑞爷，上集你没有来，众人都非常羡慕你们唐家好事不断，这挂匾的大喜事，除了千金冶街上的闫家，你们家可是第二份。二爷，你家小姐、少爷们的事，也该操持操持了吧。”大掌柜插言道：“没有咱们上集说的那么多，只剩下大爷的三少爷和二爷的三个了。”老亲戚说：“刚才我在街上碰见大爷了，也说了这事，大爷让我问二爷，他听二爷的。”老亲戚接着慢慢的道来。
　　“給三少爷说的是山北的史家，与唐家倒是门当户对，只是姑娘的娘家远些，两家都有车有辆，当然不是问题。姑娘也是没挑，主要是姑娘不愿嫁给山里人，一定要嫁了出来，才等到今日之下。又说到千金冶街上的王家，那是世代书香，祖上是三甲出身的翰林，小少爷与你家的四姑娘可是年貌相当，真要是说成，那真是一对金童玉女，美好姻缘。給六少爷说的是街上东头历家，比起你唐家是差一些，姑娘我见过，精明能干，炕上、地下都是一把好手，虽然不是大户千金，倒也是小家碧玉。二少爷为啥没人给媳妇呢，这家就是我的姑舅至亲，家业也不小，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一个闷头财主，只因人太老实厚道，撑不起门户，在村子里受些闲气。因为这事我还去过州里找了朋友，现在是好了些，姑娘端庄实在，二少爷嘎点也好，要不怎么能过日子。”
　　二爷听了老亲戚的这段话，心里明白，众人也是掂量过的，附和唐家的实际情况。二爷笑了，说：“感谢众位对唐家的关爱，我也要回家商量，咱们下集再说，下集大家的饭我请了，感谢您这位大媒。”大掌柜凑趣地说：“是该谢谢大媒了，上次大姑娘的谢媒酒，我们谁都没喝上呢。”接着说，“今天吃我的，柜上已经准备好了，谁都不能走。”
　　这时孙涛走了进来，后来才知道是孙涛和账房对账时，让了利，大掌柜这才留大家吃饭。商家哪能干赔本的买卖，就是茶水、点心也是为了他的一本万利。
　　再说大爷、小顺散影后也来到同聚兴，寒暄入席。猜拳喝酒，甚是热闹，饭后回转榴河不再细谈。
　　提起姑奶奶的婚事，二爷要孙浩到榴河来成亲与孙涛一起操办，这是早就订下来的事。因孙涛事务太忙，一直拖到了入冬，总算是闲了下来，二爷找孙涛商量把他哥俩的婚事办了。
　　孙涛说：“二爷，您老要是不说，我也正想和您老商量，再不办就要翻过年去了，再说我大哥真不小了，不能再拖了。”说的二爷笑了，说：“孙涛你真会说话，你就不要拿你大哥说事了，是你真着急了。”孙涛笑了，说：“是，是，我着急了，我也老大不小了，总等着有啥劲。”二爷说：“这才是你的真话，可是，你自己的事只能是你自己操持，谁还能帮你。”孙涛顽皮地说：“自己办更好，我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停了一会儿又说，“要办就快办，一进腊月咱就没有时间了。其实我们哥俩也都准备好了，家具、房子一样不差，姑奶奶、小花岁数也差不多。明天我就回老家，告诉我大哥一声，我回来咱就订好晌，二爷你看这样行不行。”
　　孙涛回老家去和大哥商量筹办喜事，孙浩说：“咱们不要又落入俗套，既要简朴还要热闹，更不要累人。婚后还要过日子，花那么多银子有啥用，不如把银子干点正事多好。”孙涛说：“我当然愿意，那些陈规陋习也是应该改改了。”孙浩又说：“我花的还是人家唐家的银子，我从心眼里不高兴，咱有多少钱就办多少事，我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可不能依赖女人家。”孙涛说：“那就这样办，你也到榴河结亲，节省了车马的费用，咱俩办席、收礼、礼仪都在一起办，也能省些银子，席面只办一次就行。再者，咱俩只收乡亲们的一份礼，不管远近亲疏订出最高礼数，谁都不能超过，乡亲们省了咱也省，饭菜就是庄稼饭，不过一定要做得精细。”孙浩说：“我同意，咱哥俩不能收人家的两份礼钱，庄稼地里弄两个钱实在不容易。”孙涛说：“要热闹也好办，咱村的锣鼓，咱村的秧歌，咱村的皮影，也就是吃顿饭，一个钱不花就能热闹起来。”孙浩愕然，孙涛笑着说：“这些人不必随礼，当然吃饭也不会要咱们另开席吧，大哥你怎么还转不过弯来。”孙浩说：“我没有兄弟你机灵，要不我咋都听你的呢。”孙涛说：“这样席面上的折摞一定会少，庙台上的傻爷们就送好菜好饭。”停了一会又说，“要是大哥同意，咱就这样办，等到日子一订，就让小顺来告诉你，大娘、大爷你们都做好准备。你教的那些孩子们是要放几天假，我派车来接你们，好些事都要我亲自去办，肯定我不能亲自来接大娘、大爷，你先替我谢个罪儿。”孙浩说：“咱哥俩还客气起来了，这样弟兄就生分了。”
　　孙涛回去和二爷一一说明，二爷有些迟疑：“这还要老理么，还是要慎重些好。”孙涛说：“不破旧的怎么会有新的呢，再者，一开始大家可能不太习惯，这样办上几回，大伙都会算账，肯定会受欢迎。”二爷说：“这事你也去和小花、姑奶奶通个气，别弄得她们不高兴。”二爷去找张管事看日子订好晌，这且不提。
　　孙涛听了二爷的话，急忙去喊小顺到后院找来小花，孙涛把事情的前前后后细说了一遍。小花说：“我愿意，姑奶奶的心思我知道，她是什么人，这么办她一定高兴，不过。我还要是说给她听，你可不要走远了，我马上回来告诉你。”孙涛逗她说：“咱俩还说说不？”小花说：“废话。”头也不回地跑回后院。
　　孙涛才去东配房坐下沉思，这么大的事，还是两桩喜事要我一个人操持，我们哥俩的喜事一起办，要是有她们支持，可能会顺利些。正想着小花进来站定了就说：“姑奶奶就愿意这么办，咱自己的喜事，一定要简朴庄重。听说你们这样办，她很高兴，那你们就这样办吧。”孙涛说：“你也不说说咱俩的事。”“咱俩还有啥说的，咱们的鞋、袜、衣裳，我早就叫小顺给你妈送过去了，屋里的床罩被单，被褥我早就悄悄做好了，不信回去问你妈。”孙涛假装生气地说：“你妈，你妈，那是咱妈。”小花说：“就你废话多，你要再说咱就拉倒。”孙涛认真起来，说：“不，不，我说错了，我赔礼。”小花瞪了孙涛一眼，孙涛拉着长声的说：“我到那里还能找到这么好，厉害的媳妇去。”小花点了一下孙涛的太阳穴回转后院。
　　晚饭后，孙涛喊小顺又找来大锁、大头还有老大哥刘新，到东院去请大少爷，也请来六少爷，请大少爷出面跟大家商量。大家听了大少爷的述说，众人还是支持，就是刘新低着头合计。孙涛着急地说：“刘大哥，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都是好哥们不用犯怵。”刘新说：“这么办事以前咱没见过，虽说是好处不少，就怕年纪人看不惯。”大少爷说：“找哥儿们来就是请大家帮帮孙涛，希望大家帮着孙涛跟乡亲们说明白，能得到大家的支持，只要多数人支持就行。”刘新说：“你们青年人想着要办新事，我是一定要支持，还是要想得周全些，免得出了事不好收场。”大头说：“我和大锁哥也要办事了，如果都这样办好，我们也这么办，又省钱又热闹，我们家还有一个二头，我的事只能靠我自己办。”大锁也说：“我赞成，我和大头也一起办，不是也很好吗。再说，我爹妈老了，挣钱不容易，少花一个是一个。”又谈到了新房，大锁说，“大头娶亲要搬出来住，我收拾新房也给大头收拾了一间，我家房子多，帮帮大头也是应该的。”孙涛说：“很好，老习惯好日子可是不能双女进门，我大哥肯定不能住在我家，唐家更不可以，大锁，你给大头收拾的新房，先借给我哥住上几天中吧，这你也是帮我了。”大锁、大头表示同意。
　　刘新说：“热闹的事我来办，我说咱就敲敲锣鼓，唱唱皮影也不错。花会就不办了，咱村人手少，闹的还很乱，唱影人手是不太够，就凑合着唱。”大锁说：“不这样，我马上去一趟小妹家，喊大哥、二哥来一个晚上，他们不会要钱，吃住你们就不要管了，在我家也方便。”又商量了一些具体的事情，众人高兴散去。
　　再说唐家二头知道了孙涛哥俩的好晌，又吵闹了一回。唐大头这回可是沉住了气，哄着他妈悄悄地把结婚准备的东西，一件一件搬到了大锁给他准备的新房里。唐屯为了家里安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大头偷偷的鼓捣。
　　二爷虽是对孙涛这样办喜事有些看法，青年人也都支持，姑奶奶愿意，就不好再坚持，默认了孙涛的做法。孙涛这才向二爷把事情一一讲清，婚礼由大少爷主持，刘新赞礼，礼仪程式六少爷编制。酒席办在南园子，每屋两桌，炕上，地下各一桌，按人头定桌，席面是四四，上大家伙，实惠也要精细，庙台上的爷们也摆上一桌，如果来唱喜歌欢迎。乡亲们随礼，每家只收一份，最多一两，少了不限。刘新办热闹的事情考虑的很周密，晌门晚上唱皮影，锣鼓敲上两天，影出子当然还是《保龙山救驾》大团圆一折，花家老大、老二来了，皮影的人手也齐了，孙涛又请二爷指正，二爷只好点头。
　　离好晌只有两天，孙涛喊小顺去老家接来大爷一家，在孙涛家住下，这老两口就是转不过弯来，这是孩子们自己的事，也只好由着他们。
　　孙涛知道大爷一家到了，急忙回家，把这几天办的事一一向孙浩讲清，并和孙浩去见二爷，二爷早在中厅等候，二爷问孙浩：“妹夫，你可要打定了主意，现在后悔还不晚，我总觉的是失礼，心里还是不踏实。”孙浩说“二哥，请放心吧，这样办事可能是一时还不理解，只要这样坚持办下去，大家总能认可。”二爷又说：“从节省来讲，这样办喜事是好，咱省大家也省，老习惯可不是一时就能改变的。”只这几句话谁也不能说服谁，二爷倒是没有拒绝，孙涛他们还是坚定信心这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