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作品名称:石榴河 作者:腾芳 发布时间:2024-08-26 16:00:34 字数:5305
再说两位新人从后院走来,二少爷在后,新媳妇在前,款款而行。二少爷在媳妇的身后,又端详起自己媳妇的后影,行如拂柳,佩环声声,缓不露足,轻若浮水,又笑出声来。新媳妇回头看他一眼,二少爷赶紧低头暗笑。然而续假一事心中一闪,二少爷跌入了万丈冰窟,已经到了不说不行的地步,最难的还是父母能否经得住此事。
二少爷夫妻进得前厅,哥、嫂、姐姐迎上,见过公婆一家人落座,新媳妇便到配房泡制香茶。命丫头端上,二少爷夫妻跪下,接过丫头端来的茶盘,请二老用茶。武奶奶说:“都起来吧。”新媳妇站起,却见二少爷还跪在那里,新媳妇忙又跪下,武奶奶忙说:“快起来,就是有事,起来才好说话。”二少爷夫妻仍未起来,二少爷再拜说:“儿子不孝,续假只给了一天,今晚前必须赶到营部。”二老却是淡定,说:“起来吧,国事为重,难能忠孝两全。”武奶奶已是泪流满面,二少爷两口急忙安抚娘亲,父母像是已经知晓,心中埋怨小威露出了口风。武奶奶只得说:“你们快回去整理行装,后厨提早安排午饭,千万不可耽搁。”喜事成了离愁,众人怏怏散去。
二少爷夫妻回到新房,姑娘再也忍耐不住,附在二少爷肩头轻声哭泣。二少爷也落下泪来,“一夜风情恩德重,应是前缘续今生”。夫妻热泪盈眶紧紧相拥。小威按武二少爷的安排早已收拾整齐,这且不谈。
午饭虽是丰盛,一家人已无兴致,酒兴冷淡。武二少爷见场面冷清,几次敬酒竟无人应声,这顿喜宴如何吃下,也是仓促散席。
武家门前,伙计们牵来两匹高头大马,伺候二少爷启程。众人送二少爷走出门来,二少爷却又止步,新媳妇走在最后,姐夫接过马匹,准备请兄弟上马。二少爷不顾众人在场,跑了回去,竟把新娘子紧紧抱在怀中。短暂的相逢却成了永久的离别,无奈的二少爷还是放开了手,头也不回的骑上快马,似一团烈火远远奔去,小威紧跟其后。
唐家送亲回来,孙涛便操持姑娘回门,仅仅三天。时间很是紧张,张管事有病在身,行动不便,孙涛便每每去到张管事床前请教,这桩喜事操办本来仓促。三天回门也是紧张,又是马虎不得,从宴席到车马,从鼓乐到礼炮,还有来来往往的宾客,都要一一安排妥当,一定都要张管事事事点头。
时间紧迫,请戏班子唱戏已不可能,只好请鼓乐吹打两天。武家来人也少,宾客自然不多,大奶奶娘家自有车马,只是大哥孙浩须要接送。唐家本家添箱吃饭的人多,南园子流水席好办。孙涛喊小玉去请唐屯,小玉知道有闲话,本不愿意也只好硬着头皮去请。
小玉敲门喊人,只有唐屯、二头爷俩在家。唐屯正在歇晌,二头不叫喊醒他爹,心中另有打算,小玉不好传话,只得等唐屯醒来。二头突然一把抓住了小玉,小玉挣扎喊叫,二头这才松手。嘟嘟囔囔的还说:“这怕啥,你早晚还不是我的媳妇,全村人都知道了。”这才喊醒了他爹,小玉说明来意,唐屯起身随小玉去唐家大院。二头无聊的做了一个鬼脸,小玉赌气走去。孙涛请唐屯是喊他帮唐家做些具体的事情,找找人跑跑腿,买东到西,吼吼喊喊,自己才能集中精力,把大事办好。
再说武家二少爷已回营房,家里落下了新娶的媳妇。唐家姑娘人地两生,一个可信的丫头竟都没有,白天倒还好过,晚上独自一人甚是冷落。姑娘又是一个不愿开口的人,有事闷在心里,是有一位出嫁的大姑姐,又能说什么,短短三日回门,也是度日如年,一天天熬过。
明日唐家姑娘便要回门,歇过晌后,武奶奶带着大媳妇、女儿来到新房。唐家姑娘将婆婆迎进屋来,上前问安,武奶奶喊大家坐下,也好讲话。武奶奶说起:“明天便要回门,武猛已回军营,按礼法应该是齐齐摆摆一起去一起回,咱家这事就讲不了许多。”武奶奶哽咽,说:“你自己回门,我又觉得孤单。”停了一会又说,“咱家也没有小叔、小姑,我是想让你大姐、大嫂陪你回去,把我孙女也带上,有孩子热闹。”小孩子天真,喊道:“我去,我要新婶婶。”大嫂哄下女儿。姑娘说:“凭婆母吩咐。”嘴上是这样说,心里却在流泪,武奶奶心里痛苦,却说出了一句不该说出的话:“天意,命呀!”众人听了很是不悦,姑娘忍不住落下泪来。小孩子眼尖,喊道:“新婶婶哭了。”大嫂搂紧孩子,大姐上前安抚弟媳,忙给母亲的错话解围。武家便准备礼仪,安排车马随行人等,不再累述。
唐家请来的鼓乐班子已到,午饭后歇过晌,鼓乐便吹打起来,看热闹的乡亲来的很多。唐家是迎接娇客上门,自然是张灯结彩,晚上灯火点亮,锣鼓喧天,非常热闹。这个鼓乐班子在当地远近闻名,唐家有事都是约他们前来。邻村乡亲听说便都赶来,看热闹的人越集越多,河东大街虽宽,也被堵得水泄不通。大老太爷听说孙女回门,甚是高兴,也来凑个热闹,孙涛喊乡亲们让出道来,摆上桌椅茶水点心,请大老太爷入座。孙涛又请老太爷示下,何时开台。老太爷说:“你们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我好说,我高兴。”孙涛请鼓乐奏起,打起一通“大得胜令”孙涛说:“这头一出还是要请老太爷点。”老太爷笑了:“还是那出“保龙山”吧。”乡亲们鼓起掌来,这是一出皮影戏,用唢呐吹奏,众人连声叫“好”。接着便是莲花落“马寡妇开店”,“花为媒”报花名,河北梆子“大登殿”……老太爷听得高兴,便喊孙涛,“叫他们吹一出京剧“胭脂宝褶”吧。”
孙涛知道这是一出唐家每次必点的传统戏码,也听师傅张管事说过,唐家的家业就是明成祖永乐王的封赏,唱这出戏就是要告诉子孙后代,永久记住永乐王的恩德。乐师说:“老太爷,我们是能吹奏,但是不经常吹,有些生熟,请老人家多多包涵。”老爷子说:“能吹就好。”锣鼓打起,胡琴拉起,唢呐一吹,真是太美,老太爷大声喊“好”。
再说唐屯家的二头,一看见孙涛在前面操持,便生气的喊:“唱一出《拿苍蝇》,光吹不行,要真人唱。”大家听到有人起哄,一看又是唐屯家的二头,众人怒喊:“二头快滚。”唐屯一看这情形知道不妙,真丢面子,拉起二头跌跌撞撞赶紧回家。
老太爷喊道:“诸位肃静,那个小畜生走了,咱们接着唱。”却也扫了大家的兴致,很少有人再点。孙涛引导大家忘掉这个不愉快的小插曲儿。孙涛又点了一套锣鼓,缓和一下气氛,一直演奏到了午夜,乡亲们尽兴散场。
又迎来了一个美好的天明,榴河的初夏尚未炎热,晨风徐徐,阳光普照,安静的榴河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武家一切准备停当,只等新少奶奶登车启程。武奶奶将众人送出大门,后面跟着小子二小、丫头美头还有哪个多话的喜娘,众人正要上车启程。新二少奶奶严肃地说:“诸位请等一等,我有几句话要说,到了唐家大家都必须谨言慎行,二少爷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能提起,不然你就不要去了。”武奶奶说:“此言极是,谁要是不听二少奶奶的话,回来一定要家法行事。”大姐、大嫂也说:“大家一定要记下。”二少奶奶这才和婆母辞行登车,此时大嫂的女儿见奶奶没有上车大喊:“我要奶奶。”大哭起来,武奶奶心中甚是不爽,一直看着马车远去。
唐家姑爷、姑娘回门,唐家喜气洋洋,张灯结彩,上上下下喜悦开心。孙涛和众人已到大门外等候多时,小顺从村口跑回告诉孙涛。“武家车马已到庄头。”锣鼓便吹打起来,大姑娘在车上听到锣鼓声响,心中一震,离家三天真想见到母亲,可又怕见到母亲。武猛的事情如何对二老言讲,泪水便在眼里打转,不敢落下,一路之上,少有人出声,武家众人很是纠结。
刹时,车马已到唐家门口,唐家奶奶、姑娘、少爷们,出门迎接。武家众人下车,左一个女人,右一个女人,除了车把势、二小就再没有一个男人下车。姑爷没有下车,二奶奶心中已经想到,请众人进门,中门大开,唐家没有接到女婿武二少爷,大奶奶从头凉到了脚跟。二奶奶急忙过来,拉住大奶奶跟在众人后面,姑奶奶,姑娘,丫头们簇拥着大姑娘进了中厅。大爷、二爷、男客们只好站在了一旁,由二奶奶出面招待武家众位女眷,相互客气介绍。近前看时,大嫂怀中抱的小孩也是女孩,唐家人一时陷入了万丈谷底。
二奶奶只好使尽浑身解数打开僵局,只能随机应变。孙涛此时也是甚感尴尬,摆上茶点,请诸位用茶。小花却是灵机一动,说:“请姑娘更衣。”大奶奶、姑奶奶、姑娘、小花这才退出了中厅。孙涛向小顺偷偷递上眼色,小顺赶忙走去,一时回来便喊:“大爷、二爷请配房会客。”孙涛只好硬着头皮应付众位女眷,二姑娘是一个打死都不开口的主儿,一下子中厅冷的都能结冰。少爷们也一个个溜走,武家小孩子熟了便要下地要吃要跑,中厅这才缓和了气氛,二姑娘就势回了后院,二奶奶这才深深的喘了一口气。
再说后院众人在姑奶奶的房中,在讲说什么,大家围着姑娘问这问那,七嘴八舌,姑娘不好答话,大奶奶还没有说话,先就哭了起来。姑娘忙说:“我很好,武家一家人好,武猛对我更好。他今天早上才走,续假到期了,他今天是住了一个晚上走的。”大奶奶这才止住了哭泣,姑娘脸上堆出笑容,心里却在流泪,婚事是自己答应,不能埋怨别人,只能瞒住父母才能让他们放心。大奶奶说:“那就多住几天,姑爷也不在家。”“对武家人怎么说?”“让他们自己回去,你走时咱家车送你,这事我跟他们说。”大家正在说话,听到外面有人喊开席,众人便去前院坐席。
孙涛看到武家没有男宾,便改变了主意,女眷酒席摆在中厅,由二奶奶、大奶奶、姑奶奶作陪,共是两桌。一桌是武家亲戚及唐家长辈,一桌是武家丫头、小子、喜娘和唐家的丫头、小子凑了一桌,由小花、小顺相陪。席面自然少开了几桌,外面的锣鼓似乎也缺少了生气。
饭中大奶奶和武家大少奶奶商量留姑娘住上几日,大少奶奶是个老实人,看了看小姑子不敢答应下来。残席撤去,摆上茶来,众人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南园子唐家众人散席,武家车把势便到南园子老田屋中等候回程。二奶奶找孙涛准备回送武家的礼仪,武家众人辞别回程,唐家众人送出门外。武英姑娘悄悄对姑娘说:“你就安心住下吧,我会跟咱娘去说。”武家车把势起车回转千金冶,姑娘回门却是一个无法说清的结局。
唐家从年前直到现在,都没有安定下来,老太爷仙逝,操办皇差,聘了一个姑娘,嫁了一个女儿,上上下下实在太累。这天午饭,二爷、管事、账房,又添上了一个孙涛。由小花、小顺伺候开饭,按唐家规矩中午无事不能喝酒,今天虽是没酒,但菜肴确是不同,上了一道海参扒猪爪,一道清蒸板鸭。二爷说:“今天饭菜这么好,咱们该喝上点酒。”张管事不高兴起来:“东家也不能坏了规矩,你不说,我可要说了,真是换了当家的,我是没有用了,平常都能吃上海参燕窝了,我也沾沾光,我高兴。”二爷笑了起来,张管事又说,“有你这样的东家,咱败家的日子就近了。”孙涛站起来要说,二爷比划要他坐下,张管事又说:“这都是我教他的,我才不是好人。”二爷又说:“老张你关心家里的节约,是你一贯的做法。可你也要问问再说,不就少生气了吗,气大要伤身的。”
孙涛实在忍不住了,笑着说:“张大爷,这些菜都是姑奶奶回门少办了桌省下来的,您老可不要生气,我能不按你教我的办嘛。”“那也不一定对,还是应该等有事时用上,这样也可以少破费些银子。”二爷说,“你呀,还是这个毛病,问问明白才好下结论。吃吧,这可是孙涛孝敬您的,我们都是沾光,还是把尚好的东西都收拾起来了,这是一些较差的才给咱们吃。”张管事还是不服:“日子就必须这样过,要不怎么能是我的徒弟呢。”众人在这种融合的气氛中也是高兴。
二爷低头寻思了一下,说:“那么机灵的人,这次大丫头回门,你怎么就把我们的孙姑老爷给丢下了呢,当时事情忙我没说啥,事后我又忘了,今天没有事,你怎么说。”孙涛说:“我派车去接他了,车还没出庄,他却喊请车把势帮忙,说是他教的孩子,把腿跌坏了,说他还是不去才对,让咱家的车自己回来了。”二爷说:“没来也好,这次办事都是些女眷,我都没处待,他来了也不好待。再说,我妹夫还真是个有责任心的人。”大家点头称赞。
饭还没吃完,小顺进来说:“唐屯又在门外等着二爷呢。”二爷笑着说:“越是不着待见的人,越是朝你跟前走,让他等着去吧。”众人散去,屋里只剩下了二爷、孙涛、小顺,小花进来收拾残席。二爷叫小顺去喊唐屯,唐屯像风一样的跑了进来。二爷说:“都是要当爷爷的人了,怎么还是不稳重。又是什么事,快说。”唐屯说:“大好事,小张太监从滦州回来,从咱村路过,顺便捎来赵总管的话,挂匾的事订下来了,日子就订在这个月的月底,宫里不来人了,这事由滦州操办。”二爷说:“这才消停了几天,又要忙起来了,一定还要花银子。”想了想又说,“你先和孙涛到州里通融一下,我们也好事先做些准备,事情能办的顺利些。”唐屯忙说:“这事是越快越好,咱们那天去州里听我的招呼。”孙涛向二爷点了头。
唐屯的话说完了,还是不走,孙涛心里明白,退了出去。唐屯认为这些日子,帮二爷办了那么多事,今天又是来报喜信儿,二爷一高兴,二头的事就可能答应了。笑嘻嘻地跟二爷说:“你看这一般大的小子们都操持娶媳妇了,就剩下我家二头了,二爷就答应了吧,不要再等两年了。”二爷说:“是吗?两年后小玉就一定许给二头,大院里还有五个少爷都没娶亲呢,你家二头着什么急?再说,你家二头最近都干了些啥事,跟小玉动手动脚,锣鼓场上出洋象,我可要好好想想。小玉是不是愿意,这事还在两可之间。”唐屯一听又凉了半截,二爷这次说的还不如上次,只能说:“那我们就等两年。”二爷说:“不是我说你,老婆不敢管,二头管不了,这几件事都是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干的,再要是不管,就不定还要出什么大事。”唐屯蔫了下来,说:“我回家去一定要好好管管二头,我说了就一定办。”唐屯这才走出了中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