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红日高照，风轻气爽。虽是初夏，北塞之地尚未炎热，花草繁茂，人欢马叫，给武家的喜事更添风采。
　　唐家南、北两院，天不亮就热闹起来。吃过早饭，南园子表大爷就打发送嫁礼，伙计们赶车先走一趟，车马要按时回来，可不能耽误送亲的大事。并支使他的徒弟跟车，看好东西，管住伙计们，千万不能出事。北院二爷、二奶奶坐阵中厅，孙涛指挥众人各尽其职，大爷、大奶奶早早过来，姑老爷孙浩也到了。大奶奶、二奶奶来到姑奶奶房中，支料大姑娘收拾打扮，喊走姑奶奶、小花、小玉诸人，轻轻掩上房门，大奶奶拿给女儿一块叠好的白布。二奶奶俯在姑娘的耳边，说了些同房之中的密事。大姑娘甚是羞涩，古来如此，只好安心静听。
　　再说起前院中厅，孙涛喊小子们再检查一下灯笼、彩绸，铺地红毡。南园子送来了迎亲用的果碟，小顺急忙接过食盒，绕过红毡送至中厅，小厨子们跟在小顺的后边，到中厅摆好果碟。张管事病倒，小顺按张管事的要求沏水泡茶，因已近夏泡的乃是龙井大芳。少爷们也早早起来，一个个都换上了新装，在中厅安静等候。孙涛又把南北两院巡视了一遍，只见小花走来。悄悄告诉孙涛北院准备完毕，还是被众人看见，便是一片哄堂大笑。孙涛环视了大家一眼，只有小顺低头未笑。
　　孙涛又吩咐小顺、小安、小平。小顺到村口等候，见到迎亲车马到来，立刻回报；小安、小平在大门口守护，必须要守住中门，听二奶奶的号令才能开启中门。还安排他爹孙账房，送走送亲车马后，和表大爷收拾好咱家，照顾好姑奶奶、二姑娘，还有张大爷，如果有事可去东院请示大爷、大奶奶。
　　众人都在静静的等候，隐隐约约有鼓乐声传来，接着小顺急速跑回。孙涛便在大门口喊道：“请大家注意，迎亲车马已到，各位要守职尽责，谢谢了。”众人第一次听到孙涛这样亲切的招呼，心情异常振奋，鼓乐声越来越近。孙涛率众人迎出大门，中门及东、西侧门紧紧关闭。
　　只见武家两人在前面开路，鼓乐紧跟其后，大、小响器，笙、管、笛、箫，一概俱全。后面是两排彩旗，甚是齐整。武二少爷骑一匹胭脂红的高头大马，今日他来迎亲，更显英武光彩，八抬花轿在后，再后便是篷车，装载礼仪的大车，行到唐家门口车马停下，鼓乐吹打更欢。武二少爷下马，三老爷及武家人等下车，后面下车的便是喜娘，蒙红的男童。孙涛急忙迎上，大家拱手寒暄，孙涛将武家众人引到门口，武二少爷一下愣住。武三老爷便说：“沉住气，一切听喜娘支派。”喜娘喊一男童向武二少爷递上红包，并比划从门缝塞进。武二少爷听了喜娘的话，便不断递进红包，可就是中门不开。孙涛打个圆场，说：“武二少爷都作起揖了，快开门吧!”武二少爷就真的作起揖来，只听门内少爷、姑娘们笑了起来。二少爷笑声最大，很能听的出来，二少爷大喊：“你们后退，开门了。”武二少爷在先，众人紧跟进了中门，众人让开了红毡，二少爷在门口狠狠的横了武二少爷一眼。
　　二爷、二奶奶率众人迎出中厅，宾主落座上茶，说些客套之话。孙涛告诉小花，请少爷、姑娘们去接姑娘，二奶奶、大奶奶紧跟其后，喜娘、男童急忙跟上。姑娘一见母亲、二婶到来，知道自己就要离家，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甚是伤心无助，不觉泪落如雨。多嘴的喜娘说道：“道喜、道喜，落泪了，好事。”这是嫁女的习俗，姑娘出嫁时一定要哭，大奶奶再也不能忍住，母女抱在一起哭泣，众人也落下惜别之泪。姑奶奶看到此景便想到了自己，更觉凄凉落泪不止，小花急忙过来拉紧姑娘。喜娘喊男童蒙上红盖头，大少爷背上姐姐便走，实在不愿见到母亲伤心，众人刚一出门，不善出语的大奶奶，跌倒在地，小香、小花急忙扶起，抬到炕上，小香对小花说：“大奶奶这样，真不能离开，我就不去了。”小花说：“也好，我会对孙涛说。”二奶奶递上红包，给喜娘、男童，那男童伸手就抢大的红包。二奶奶笑了，说：“这个是给你的，收好，别丢了，留着买糖吃。”小孩子撅着嘴走去，喜娘谢过众人，赶紧跟上。
　　武家众人见去接新娘，用过点心、茶水，便告辞在大门口等候。鼓乐此时更是起劲吹打，街上看热闹的乡亲实在太多，把整个街道堵的严严实实，一些过往车辆只好在村口等候。
　　大少爷背姐姐来到轿前，武二少爷扶下轿杆，大少爷将姐姐送进花轿坐好，大姑娘刚要开口说兄弟……喜娘忙说：“新人可不讲话。”大少爷又累又是伤心，难以言表，急忙回到中厅。武家娶亲众人回转起程，因风俗不准再走乏道，来时是走小路绕行，回去正是大路很是顺当。唐家随后操持上车送亲，几辆大车紧跟其后，武家车马出村后鼓乐息声，上车赶路，武、唐两家车马合在一处，更显大户人家的声势气派。
　　武家娶亲，自然热闹。好日子的前一天晚上，按当地习俗叫做响门，就是暖房之意，鼓乐便早早吹打起来，还要安排表演如同一台大戏，可吹、可唱不断更换节目。唱戏，唱影，唱小曲儿，唢呐吹歌，热闹异常。晚上还要施放爆竹、烟花、铁炮，张灯结彩明如白昼，武家浸沉在欢乐之中，乡亲们久久不愿离去，鼓掌声叫好声不断，直到午夜时分，武老爷、三老爷甚是高兴。
　　鼓乐收场以后，武家奶奶又操持起暖房压炕，喊来大儿子说：“今天晚上你带上儿子、闺女，去给老二暖房压炕。”新房就在书房，哪里有炕，只是一张大床，二少爷说：“大哥你们爷仨睡大床，我到客房去住。”武奶奶老大不愿意但也无奈，那张大床真是容不下四人睡觉，小孩们可是高兴，住的是新收拾的房子，又是新被新褥，睡得还是床，高兴的在床上蹦跳起来。武奶奶说：“暖房一定是要你们这样有儿有女的人才好，明年我又要抱孙子了。”孩子们睡觉，一看没有他妈，便喊要找他妈，武大少爷只好一个人哄着孩子们睡觉。
　　武二少爷一个人到客房住下，随从小威还没有回来，很是着急，翻来覆去难以入睡，也不好和父母说明，只好闷在心里。大少爷忽然进来，轻声呼喊二弟，说：“你还没有睡着，我看没有熄灯，过来看看你。”大少爷是衙门中的一个小吏，一向是循规蹈矩，绝不敢越雷池一步。对父母是百依百顺，真是一个好公人，一个好儿子，一个好男人，一个好哥哥。他支持兄弟的志向，只是不敢明说，更知道兄弟此时的心思。说：“小威明天怎么也会回来，续假的事不应该办不成，这可是人生的大事，上司也应该通情达理。就是不能续上，兄弟也不要为难，公私终是不能合一，你要沉住气，免得父母，唐家姑娘伤心。”二少爷说：“哥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人，我能担住。”大少爷笑了，说：“爹老了，娘又不好说，闺房秘事你可知晓。”二少爷说：“哥，你不要说了，说了也是老一套，外国教习什么都讲，西方学校这也是一门功课，我怎能不知道。”哥俩笑了起来，二少爷说：“清廷实在太落伍了，再要不改革体制，国家将会走向何方。”大少爷当然知道忧国忧民，但又不愿谈及国事，便说：“我要回去看看孩子。”借故走去。二少爷息灯安歇，实在难以入睡，只好在床上冥思苦想。
　　凌晨时分，武二少爷刚刚入睡，门开了，走进来疲惫不堪的小威，推醒二少爷。二少爷醉眼朦胧的看见回来的小威，立刻坐起揉揉双眼，小威吞吞吐吐地说道：“假是续上了，仅给了一天，并说当天晚上就必须回营。”二少爷说：“再说清楚。”小威说：“事情是这样，我直接找到管带，说明我的来意，管带很是高兴，说是你要完成人生大事，谈到续假，还是叫我去军部办理，续给三天很是顺利。办好续假的手续，谁知我正要回来时，军部却把我叫去，说是后天上头要来阅兵，你必须明天晚上回营。”
　　二少爷早就知道阅兵一事，军中已经训练很久，却偏偏是赶上了这个日子，心中甚是矛盾，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只能是服从。便对小威说：“我知道了，再不要和别人说起，如果老爷、太太问，你只说四个字，续上假了，不可多说，这事只能是我自己去说。”小威点头，二少爷接着说：“骑了一夜马，太累了，就在这屋休息吧。”今天是喜事的正日子，二少爷这觉是不能再睡了，便起身穿戴整齐。今日不比往常，穿戴更要仔细，回到新房。大哥已经起床，孩子们仍在睡觉，睡脸上还有流泪的痕迹。二少爷一向不愿意别人伺候，今天却主动喊大哥帮他，大少爷是过来的人，族中这种事情也经过几回，当然是最好的人选，帮兄弟梳头洗脸，换衣擦靴，还要刮刮胡子。二少爷虽是一夜未睡，经大哥这一番打扮，却是英姿飒爽光彩照人，大少爷看看自己雄健威武的兄弟，喊了一声“立正”。二少爷立正后，给大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举手礼，哥俩会心的一笑，忙去前院用饭。
　　二少爷出门去看，娶亲的车马已经安排停当。小伙计牵过马来，管事高喊起轿，二少爷上马，回来时要走大路，去时只能绕小路而行。出街息鼓，众人上车朝榴河村走去。
　　前面已经说到武、唐两家车马汇合在一处，向千金冶街上走来。临近街口，众人下车，鼓乐队吹打起来。唐家送亲众人远远看见大奶奶娘家随礼车马正在岔道口等候。孙涛急忙喊住车马，大少爷、二少爷上前见礼，车马便跟在唐家车马之后，送亲众人直奔武家。
　　武家早把这条街道打扫干净整齐，张灯结彩，人头窜动，喜气洋洋，车马刚一进街，铁炮连声响起，接着便是烟花、爆竹，鼓乐更加卖力。花轿停在门口，车马停下众人下车，主事人高喊落轿，红毯从轿门一直铺到院里。大门台阶上放一火盆，一架马鞍，取平安红火之意。小子们向二少爷递过一张弓三支箭，这也是民俗，实为虚射而已。喜娘打开轿帘，小花、小玉搀扶新娘下轿，二少爷在前喜娘在最后，新人在中间，迈过马鞍火盆进入大门，门内两家管事见面拱手互敬。
　　娶亲之事自然是武家主持，两位新人拜过天地、高堂，夫妻对拜之时，众人看见少爷高大威武，新娘亭亭玉立。有人窃窃私语，二少爷抬头看时，新人凸显曲线之美，此乃衣服贴身之故，心想国人愚昧无知，不好与他们计较。引新人进入洞房，少爷们挂门帘、点灯还拿到了红包，武二少爷为应酬宾客走出新房，匆匆赶到前院。姑娘上床坐下，屋内只剩下小花、小玉主仆三人，嫁衣是穿了别人的嫁衣，虽是瘦些，姑娘也能穿上，看起来却很贴身，这就显出了女人曲线的娇艳。小花生气地说：“这些村妇真是少见多怪，合身的衣服穿起来才美。”小玉笑而不语，与小花忙帮姑娘换上了旗装，姑娘高挑个儿，穿上长衣服能够撑起，生就一付衣裳架子，这件旗装花色夺目，金光鲜艳，与姑娘又添了三分人才。小玉说：“人是衣马是鞍，姑娘下了轿又是一变，这才真是姑娘十八变，姑老爷还肯走吗？”小花、小玉都笑出了声，姑娘忙拉拉小玉，立刻止住了笑声，小花、小玉把姑娘扶上床坐福。
　　前院已经开席，敬酒劝饭不再累述，散席后唐家众人向武老爷夫妇告辞。武二少爷送出门来，唐家众人和大奶奶娘家人相互告别，约好三日后姑娘回门再会，两家分道起程。二爷对这次孙涛操持送亲还是满意，仍要孙涛跟张管事再历练一时，方可接替张管事的差事。
　　再说唐屯家的二头，上午看见唐家嫁女非常热闹，心里更不是滋味，借饭不好又吵闹起来。今天大头实在忍耐不住，劈手打了二头。这一下可是捅了马蜂窝，二头妈也是又哭又叫，不依不饶，大喊：“没法过下去了。”老实人也有脾气，大头说：“好，等我娶了亲就搬出去住，你们就高兴了吧。”这一家人饭又没吃好，唐屯惹不起老婆子、二头，只好在一旁生闷气。唐屯家的矛盾何时才能解决。可巧这事又被快嘴的刘家胖丫头知道，传的比风还要快，全村立刻知道。
　　武家送走各位来客，武奶奶喊厨房包饺子，做面条，以取子孙饽饽、长寿面的彩头。武奶奶又给武家上上下下订了约法三章：“今天闹洞房可以，但二少爷与旁人不同，在家待不了几天马上要走，洞房要闹。一要时间短只是应景儿，二是绝不能出格，三是孩子可以闹大人不行。不过我可有好处。今晚前院摆桌，好酒好肉管够，随便吃随便喝，每人还赏五钱银子。”大家都说“好”。
　　武二少爷累了一天，没敢喝酒，喊小威去客房休息，候着有事喊他。自己进了新房，小花、小玉已回榴河，只剩下武家的丫头陪伴新人。武二少爷喊走丫头关好房门。闹洞房只是应个景儿，都忙着去喝酒领银子，屋里只剩下了两位新人。
　　门外有人敲门，二少爷只得开门，丫头们送来饺子、面条，还有一壶热酒。二少爷接过，又关上门，新房这才安静下来。二少爷早已等待不急，一把扯下大红盖头，姑娘立刻扭过脸去。二少爷笑了起来，说：“咱们早就是熟人了，见过面还说过话，还怕我看见你的脸。再说，相亲的那天，我也看见你了，还真怕我看你的脸。”二少爷便把那年庙会上劝架，和孙涛偷看姑娘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大姑娘这才安下心来，还是觉得不对，为什么还要偷看我，刚要开口忙又止住，面前终是一位陌生的男子，女孩家怎好先开口。二少爷又笑着说：“反正我们也结了亲了，你就是我的媳妇儿了，早看晚看还不都是一样，我可是等待不急了才偷看你。”又说，“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可不要生气。”忙又作起揖来。姑娘见了好笑，还是出了声。
　　“你笑了，我可放心了，已经坐了一天，太累了，吃点东西吧。”二少爷便盛好饺子，面条摆在了姑娘面前。二少爷拍了一下额头，说，“我都忘了，咱俩还要喝个交杯酒吧。”忙斟上了两杯酒，一杯递给了姑娘，姑娘半推半就接了过去，二少爷一把拉住姑娘的胳膊，一交叉胳膊喝了下去。姑娘躲闪不及，酒只好沾沾嘴边。二少爷笑了起来，还是劝姑娘喝酒吃饭，自己主动先吃，姑娘只好勉强吃了几口。二少爷直勾勾地看着姑娘吃饭，姑娘忙又背过脸去，二少爷又是一笑。说：“大喜的日子，我要送你两件礼物。”顺手便拿出两只钻戒，一只先戴在自己的手上，另一只拉过姑娘手指便戴，姑娘很难躲开。这是她第一次被男人紧紧拉住了手，心枰枰跳脸上发烧。
　　二少爷接着又托来一只大红盒子，笑着说：“这就是第二件礼物，不过你一定要穿上，让我好好看上一看。”姑娘摇头，二少爷又说：“哪有大喜的日子，拒绝接受礼物的道理。”打开盒子竟是一件西洋雪白的婚纱，送到了姑娘的面前，姑娘无法只好比划让他背过身去。二少爷还是笑着说：“我早晚都能看见，只是有灯看的更真切。”姑娘把婚纱放在床上，二少爷只好背过身去，姑娘这才战战兢兢脱下旗装换上婚纱，一看自己却是吓了一跳，透明的婚纱把自己的一切，都暴露在一个男子面前，羞涩的少女很难为情，姑娘急忙系紧兜肚。二少爷哪里容得，哈哈大笑一把扯去兜肚，就势把姑娘搂在怀里，姑娘无力挣扎，倒在二少爷的怀中，两人坐在床边，相偎相依。二少爷这时才把难说，又必须要说的话说了出来：“若荷，假如说婚假只续了一天，军营举行阅兵，明天晚上我必须赶回天津，不回去违反军纪事小，我的那些兄弟怎么办，你已经嫁给了我这个当兵的人，只能如此。应该以国家为重，我想你一定是深明大义，支持我的远大志向，对吧，我先谢谢你了。”二少爷说出这么一片话来，姑娘将信将疑，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点头默认，脸上微笑，两只眼睛却流出泪来。二少爷亲密的深深一吻，春宵一刻重千金，两位新人亲密入帐不提。
　　新人醒来之时，天已大亮，二人赶紧起床，梳洗打扮，二少爷忙这忙那，帮助姑娘起床净面梳头。为姑娘修眉，为姑娘施粉，为姑娘整理衣裙。丫头们送来早饭，这是武奶奶对儿子的特殊照顾，急忙用饭后，便到前院拜见公婆献茶。
　　武老爷两儿一女，武勇、武猛，姑娘武英，难得一家团圆，今天正好是一个全家福。八位大人三个孩子，其乐融融。武老爷夫妇非常高兴，二少爷成亲，去了两位老人的一块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