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同学

　　吃罢饭，翁美霞独自穿过院落，来到南院，看着小强和大军和小狗耍，两个孩子拿着干玉米叶子喂羊。她看的出神，心想，孩子们这样的玩耍，才是应该有的童年。她从不同角度给两个孩子拍照。然后对小强说：“给阿姨拍个照片好吗？”
　　小强说：“好。”
　　大军贴着小强的耳朵说：“那是你的新妈妈吧？挺好看的。”
　　小强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
　　翁美霞指着手机屏幕，对小强说：“看着人在这个框子中间，要照上我和小羊。”说着，又翻开给小强照的照片，指着说，“看这是我给你们照的。”
　　小强说：“我会用。都是我开手机视频，让爷爷奶奶和爸爸通话的。”
　　翁美霞笑了，蹲下身子，一只手抚摸着羊头，一只手拿着玉米叶子喂羊。画面中，高大的古槐，黄色的羊绒大衣，微笑的面孔，温顺的山羊，杂乱的柴草，形成了风格迥异、对比鲜明的景色，小强顺手按下的快门，倒是一张充满艺术感的美照。
　　翁美霞翻看着照片上的古槐、山羊、孩子、黄狗、杂乱的院落、低矮的房屋，也许是京城现代的繁华和农村原始的静谧的对比。也许是爱屋及乌的潜意识，她从内心里忘记了后妈的芥蒂，喜欢上了这朴素的院落和天真的孩子！
　　
　　王星汉联系好吉洪才，十几分钟就到了乡中学吉洪才的办公室。
　　周六的校园，静悄悄的。自己上学时的平房早已经被漂亮的楼房取代，塑胶操场上红绿的格子和耀眼的线条交织错落，单就基础设施，和城里的学校已经看不出什么差别了。大概是环境的原因，即使是周末空旷的校园也能感觉到与热闹的城市那种氛围的不同。
　　两个人来到吉洪才的办公室，吉洪才是副校长，自己一个单间。深红色的桌椅、沙发、文件橱，给人一种简洁、高雅的感觉。
　　吉洪才倒水，然后拉过来个椅子，坐在了沙发的对面。说道：“这里安静，我们说会话。晚上去县城吃饭，红军和德华都安排好了，就我们四个人，在红军的红烧兔肉馆。”
　　王星汉说：：“本来就想和你说说话就回家吃饭，这次是带了新媳妇的。”
　　吉洪才说：“那就一会儿从你们村过，捎上小嫂子，啊，嫂子。”
　　王星汉怔了一下，说：“不行。匆匆回来，我再出去吃饭，老人和孩子都会不高兴的。下次吧！我和邵德华和吴红军说。”
　　吉洪才说：“我打过去。”一边说一边拨通了绍德华的电话，“德华，星汉晚上在家有事情，不要让红军安排了。”
　　德华说：“那我和红军过去，红军刚放下电话。大科学家来了，如果让县里领导知道，就没有我们见面的份了。”
　　洪才一边说一边把手机递给了王星汉。
　　王星汉接过电话说：“德华，不要跑了，没有什么事情。主要是考虑老人和孩子，我们几个见面机会多呢！大家忙，真的不要跑了。和红军说别麻烦了。听说你当上局长了，祝贺啊！”王星汉这样说除了家里的考虑，更主要的是想着魏萍萍那里的消息，他有预感，感觉那个飞机失事、上帝之手、外星文明这之间有某种联系，那只手臂微微颤动的画面不时在他眼前闪现。电视台、电网和无线信号的同时出现问题，本身就是超强粒子干扰的征兆。他确实愿意和同学叙旧聊聊，虽然他不喜欢猜拳行令的喝酒。
　　德华说：“好吧，你和洪才聊吧！”
　　王星汉和吉洪才没有聊几句，德华和红军就开车过来了。倒是让王星汉大吃一惊。说到：“你们在哪里，怎么这么快过来了？”
　　德华说：“你这大科学研究宇宙问题，忘了我们距离这里只有5公里路，现在村村都是泊油路，汽车一踩油门就到了。比起京城的上下班距离近多了！”
　　红军说：“星汉，你说我这小小兔肉馆，如果说世界著名科学家多次光顾，那是多大的荣耀！这广告效应简直嗨了去了。”
　　王星汉说：“你们两个就是过来奚落我的？德华的当官的也就算了，上学的时候就爱挖苦人。你吴红军怎么也学会这个了？”
　　红军说：“星汉，我可是说的真心话。我一直想问一下你是怎么从天上飞下来的，还抱着个美女？”
　　吉洪才说：“叫你们请客吃饭呢？不是打听我们国家的科技秘密的？走漏了消息，让星汉犯错误，你们担当的起吗？”
　　德华说：“洪才你不要觉得和星汉走的近，我们是一样的同学。”
　　王星汉说：“见到你们几个，我真的很高兴。我们当时在这个小学校里上初中，胡老师教我们6人足球赛，真高兴。一转眼都40的人了。”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们忙，没时间关心这方面的事情。其实，飞机刚刚出事的时候，是秘密。现在，早已经解密了。前几天，新闻发言人说了我们研究的成果。我说啊，这个东西我们是世界领先的，自豪吧？怎么说呢，就是由上百万的肉眼看不见的纳米机器人，组成一个人形的衣服，穿上它，刀枪不入，水火不惧。它还可以任意变形。对了，要说机密，这个纳米机器人的动力源是机密，我不能告诉你们。”
　　红军说：“都说纳米超硬，是真的吗？”
　　王星汉说：“那当然。这么说吧，我说的这纳米机器人，如果连接成一根绳子，当然，肉眼看不见，但是，你掣在马路上，汽车过去就被切成两半了。”
　　邵德华说：“红军，回头让星汉给你做个这样的切菜刀，剁兔子就不费劲了！来了客人，你就演示无影刀剁兔子。”
　　邵德华的话把大家逗乐了。
　　吴红军说：“这肉眼看不见，真成了武侠小说里的无影刀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星汉突然闪过一个念头：200万年前能够有高水平的智能机器人，那传说的无影刀是不是也是真的？于是对红军说：“纳米材料是真的，无影刀说不定也是真的。”
　　邵德华说：“星汉，每次来都找洪才，我可有意见啊！”
　　王星汉说：“这次回家，本来谁也不麻烦，那边有事就要立即回去。你们不知道，回来老妈就说洪才帮助卖棉花，为孩子上学的事情。这事我还真没有问过洪才是怎么一回事，今天过来就想聊一聊。你们不知道，老妈说我们两个博士也比不上一个乡干部！德华你这一个局长得顶多少个博士啊？”
　　说到这里，几个人突然都严肃起来。
　　吴红军说：“他们两个可能不理解，他们羡慕你在京城工作，羡慕你名声大噪。其实，农村的普通老百姓眼里，什么高科技材料，什么外星文明，村干部、乡干部就是天花板、老天爷。三马车被人家扣了，谁能要回来了就是本事大，在村里就有面子。”
　　邵德华说：“洪才为我们大科学家办过好事，应该的。县委潘书记不是说过吗？星汉是武罗县的骄傲，县乡要全力做好家里的工作，让星汉全身心投入国家科技事业。这是领导原话吧？”
　　吉洪才说：“怪不得你当官呢？领导说的话句句在心中。你别说，星汉孩子上学的时候，就是那一年，那一年他发现银河系超大质量黑洞LB-1，一下子成了新闻人物。回家的时候让宣传部融媒体发现了，潘书记亲自接见了星汉，对吧？就这个秋天，小强上学的时候，校长要收点费用。这时候潘书记调走了。其实，也不框外，小强是京城户口，在这里上学不符合片内招生的政策。我和他说了些好话，免单了！”
　　吉洪才接着说：“卖棉花那件事，就更不值得一提了。那是星汉读博士的时候。叔叔和阿姨秋天卖棉花，你们知道，那棉花垛高的很，而且，人们排队。上棉花垛要扛着棉花包、踩着木板，一颤一颤的，比爬山还难。我正好碰上，走过去和一个学生家长打了个招呼，从后门过去，早点过了磅，没有让往垛上般。”
　　吴红军说：“对你们两个来说是小事，甚至感觉不值得一提。可是，叔叔阿姨感觉有人打招呼照顾了一下，这不仅仅是省力气，更感觉有面子。其实，星汉哥发现黑洞对叔叔阿姨来说有多大的意义，往棉花垛上扛包才是养儿最真实的回报。当然，这几年这样的困难少了。可是，邻里长短，亲朋琐事，哪里离开了人情世故？星汉哥，吃穿干活的事情，以后找我，和县乡协调的事情，他们两个义不容辞！”
　　三个人看着吴红军，感觉红军的话句句在理。四个同学就吴红军没有考上大学，自己摸爬滚打，比他们几个更了解普通百姓的酸甜苦辣。
　　王星汉看着吴红军，心里想的是人性。他想，我们发现外星文明该怎样对待？或者外星文明会和我们发生怎样的冲突？如果我们先进，我们又该怎样在另一个星球上生存？就把地球文明移植过去吗？我们仅仅有文明吗？我们的野蛮呢？
　　这些想法，显然不能和同学们探讨。此时，倒是非常感激吴红军的话。加上刚才红军说的广告效应。他突然说：“我的字不如洪才，既然你说我有广告效应，我就做一点贡献，给你的兔肉馆题个字。洪才，拿你的纸笔。”
　　吉洪才说：“那我们就到会议室，看看星汉挥毫泼墨！”
　　四个人一起来到学校的小会议室。吉洪才把毡子、宣纸铺就好，对星汉说：“寤寐思之，如饥似渴，大科学家，请赐墨宝！”
　　王星汉说：“我是看人家洪才写字好，才抽空练习的。今天是给洪才汇报练习作业啊，洪才得如实评论。对，这写啥啊？都想想。”
　　吉洪才说：“汤香肉烂，暖胃暖心。”
　　王星汉说：“真诚待客，服务至上。”
　　邵德华说：“好，文化人。写成横匾。”
　　王星汉挥毫泼墨，写下一幅行书横匾。说：“洪才，实话实说，我这字有进步没有？”
　　吉洪才笑着说：“真的不错。实话说的话，还要进一步临帖！你这叫伟人字。”
　　王星汉看着自己写的字，对吉洪才说：“上次说是粗钢笔字，这回进步这么快！”他皱了皱眉头接着说，“咱俩凑的这16个字是不是俗了点？就写四个字：月宫折桂，怎么样？在武罗一中旁边，我想这是个噱头。”
　　吴红军说：“什么噱头？”
　　邵德华说：“人家两个是文化人，就是告诉你，为什么来你这儿吃兔子肉啊？因为吃了兔子肉就能考上状元了。而且，吃的不是一般的兔子肉，是月亮上玉兔的兔子肉。我看，星汉干脆写：状元楼、玉兔肉吧！”
　　吴红军说：“两个都好都要，这可是我那小店的镇店之宝！”转眼对邵德华说，“状元楼不行，太大，咱架不住。”
　　王星汉说：“又想起个词，全神贯注，无事不成。”
　　吉洪才对吴红军说：“这个通俗好懂，还有意义，对你说，你全神贯注，就能把兔子肉做到中南海去；对吃饭的学生说，他们全神贯注就能考上清华北大，在你这小店里吃一顿兔子肉，吃出了进取思想，吃出了励志教育。”
　　邵德华说：“全神贯注，无事不成，这个词好，写，多写几个，我表好挂办公室，激励一下年轻人。”
　　吴红军感慨地说：“和你们相处，我真长见识了！”
　　几个同学回忆过去，展望未来，山南海北，说的不亦乐乎。时间很快过去，最后，王星汉说：“今天大家照顾我，你们都回家，我们下回吃饭，我请大家。实话说，我心里放不下京城的事情。泥湾天文台有宇宙空间的异常信号，如果再出现这样的信号，我就得马上过去。你们想，如果有外星文明的信息，这可是轰动世界的大新闻。我们从小时候就谈论外星人，这回要是真的，能不激动吗？”
　　邵德华说：“星汉，你说的是真的？”
　　王星汉说：“我啥时候说过假话，还能忽悠你们啊？这件事落了地，我们喝场大酒！”
　　邵德华说：“那个也不行，你大老远从京城来了，我们四个也凑到一块了，各自回家？那不是开玩笑了？”
　　吉洪才知道王星汉的性格，他不喜欢喝酒瞎耽误时间，可是这也不能明说。他也感觉邵德华说的对。于是说：“星汉管的是宇宙里的大事，最小的也是地球的事。按说客随主便，不过，你从京城来了，还是德华说的，聚一聚，在红军的小店里，要不，他们两个赶来了也会失望的。”
　　王星汉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他知道，从德华的角度看，见他招待他这是一件事，这件事该怎么做？当然是一起吃饭，吃得越好越好，找的人越多越好，人物的级别越高越好！就是少了点私情。吉洪才的确懂王星汉，可硬说让星汉回家，显然也不合适。吴红军更是感觉在自己的店里吃饭，更能体现自己对老同学的情感。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王星汉就这样同他们一起去了红军的兔肉馆。
　　邵德华说：“洪才不要开车了，你坐星汉的车。”
　　只要是喝酒，总是有个由头。所有的酒场都有一个规律，喝酒叫谁，一定是有某种感情的，叫谁喝多一定是有点别扭的。喝酒大多不是拼的酒量，而是拼的级别，不管是行政级别还是贫富级别。
　　到了红军的兔肉馆，兔肉馆就楼上一个雅间，显然是红军交代留下了。
　　星汉看德华从车上拿下两瓶五粮液，就说：“我们喝老白干就行了，让邵局长破费了。”
　　邵德华说：“行了，你这大科学家就不要挖苦我了。”
　　四个同学其实都想喝点酒聊一聊，星汉是客人，是中心人物，他不喜欢拼酒，这喝酒气氛就没有了。总不能聊科学研究吧？但是，他和吉洪才两个人喝酒的话，就可以聊科学研究，而吉洪才也可以聊教育教学。这样，两个人一边聊，一边喝，倒是有滋有味。四个人就不行了，邵德华奉行的基层官场文化，王星汉和吉洪才奉行的文人文化，吴红军奉行的市民文化，四个人又都是同学，谁也不能太逞强。三杯过后，还是邵德华说话了：“星汉，你大远来了，见见大家吧！”
　　王星汉笑了，说：“咱四个喝酒，别讲究太多。”
　　邵德华说：“这样，多少不限，程序不减。要不这酒没法喝，你先见面打圈。”
　　王星汉也清楚老家喝酒的规矩，其实，全国各地也多一样，只是基层严格一点，大城市生活节奏快，随便一些。笑着说：“这样，今天总量控制，四个人两瓶，行吧？”
　　吉洪才笑笑说：“行，听星汉的。”
　　王星汉开始走关。酒场上走关无非是借酒叙旧，借酒恭维甚至是借酒发威，借酒损人，借酒说事。这些王星汉都不喜欢。他想，发明酒的人绝对不是单纯的科学家，应该是个社会学家、美食家兼哲学家！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端起酒杯略停顿一下，对德华说：“德华，先给你贺官。”
　　邵德华说：“损我？同学们数你有出息，今天不说这个。挨着来吧！”虽然说着，他心里还是很受用的，在这个县城里，一个局长，就是响当当的人物了。
　　王星汉和吉洪才碰杯，洪才下了小半杯。和德华碰杯，再次说祝贺。德华说：“只要回家，就通知我们几个。家里有事，一定让我们几个知道。行吧？我干了。”
　　王星汉尽管知道这是客套话，自己甚至不喜欢这样的客套，但是，听到后，还是感动得不得了。不由自主地干了一多半。说：“我酒量不行，到红军那里干啊。”
　　邵德华笑着说：“不攀你，随便干。”
　　红军说：“你们来的小店吃饭，蓬荜生辉，我先干为敬！”
　　王星汉说：“同学聚，别这么说，都不好意思了。”
　　红军自己倒上，和王星汉碰杯，又下了半杯。感慨地说：“不是酒壮熊人胆，我是真感觉在村子里看不到一个厚道的人，净是尖刻的，亲戚们也都多少长短的没完。我没有考上学，开个小店，能和你们在一起说说话，喝个小酒，真的很高兴。”
　　王星汉喝干，红军给倒上一点。星汉说：“让生于有余而争起于不足。我们上代、大上代人，都穷的不行，一个砖头都是好的，能不争多争少的吗？其实，现在好多了，我们能够无忧无虑的喝酒了。按规矩，给我贺贺官！”
　　每个人都走一圈的时候，两瓶酒已经干了。
　　邵德华对红军说：“打开，喝多少算多少。”转脸看看大家说，“好不好？”
　　很快一瓶酒就下去了。这时，大家还有些意犹未尽。吉洪才说：“我看，我们就这样吧！星汉今天也喝的不少了，人数减一，可以了。”
　　王星汉说：“不是不少，是多了。看红军！”
　　红军喝得最猛，可能在自己店里，相对放松，也是愿意和同学们拉近感情。他有些迷糊，不说话了。
　　邵德华说：“和风细雨，豪言壮语，低头不语，红军直接进入第三境界！”
　　邵德华说完，打电话给朋友过来开车，一辆车，两个人，送王星汉和吉洪才后，两个人回县城。
　　等两个朋友过来的时候，四个同学早已经在兔肉馆门前等候了。除了吴红军多点，说话有些颠三倒四外，都没有喝太多。邵德华再三叮嘱两个朋友，路上慢点，小心，送到后回电话。
　　酒是喝好了，月光之下，四个光屁股长大的同学，痛饮一场，各自回家。家是个让人安静的地方，是根据地。四个人中，只有王星汉意犹未尽。他本来是想和吉洪才探讨一下人性，这是他最近一段时间的心病。终极的问题，无非是世界是什么，生死是什么，人是什么为什么。其实，和吉洪才也探讨不出什么来，只是说说心里的话。两个人能够无拘无束，推心置腹的说话，其实挺难做到的。邵德华是最轻松的，人家把这个当成一件事，我拿三瓶五粮液招待同学，有面子，够义气了。吴红军想加深一下和几个同学的情感，也放松一下自己，也不复杂。吉洪才心里明白，他明白每个人的心理动机，又看透不说透，默默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情，他从来就没有复杂过。
　　王星汉走在自己久违的农家院子里，看看那颗高大的古槐树，心想，探讨什么人性？这人情世故、家长里短、你争我夺、谁多谁少，不就是人性吗？到了他们这个年龄，人性还用探讨吗？他学问最大，也最率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