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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作品名称:中考春秋      作者:俞勒大叔      发布时间:2024-08-08 15:06:10      字数:11201

  这里是地狱,也是天堂。就是这么矛盾和纠结,就是这么让人不可思议和难以理解。其实,这里还可以是战场,只不过没有硝烟。其实,这里还可以是监狱,只不过没有铁窗。或者,它还应该是一片圣洁的净土,还应该是一处美丽的世外桃源......。每个中国人都曾经从这里走过,或者目睹别人走过。这里有充实,也有空虚;这里有快乐,也有烦恼;这里有幸福,也有痛苦;这里有美丽,也有丑陋......这里,是个矛盾之地,这里是个复杂、绚烂的舞台。谁对?谁错?什么对,什么错?人人都在苦苦寻求答案,但迄今没有找到。但是,有一点毋庸置疑,这里的一切和我们每个中国人的命运息息相关,和整个中华民族的命运息息相关。这里,每一天都是地狱,每一天也是天堂。甚至,每一刻都是。我们即便不在其中,也无法逃脱它的恢恢巨掌。或许,我们就是从那里走出来的;或许,我们的后代正在其中享受或者煎熬。故事从一个叫做大柳树中学的乡镇中学说起。说的是一所学校,其实它的后面是无数所学校;说的是一年的时间,其实代表了过去和未来的无数年。说的是几个教师和几个学生,他们实则是所有师生的投影。向教师们致敬,为莘莘学子们祈福!但愿地狱不再是地狱,但愿地狱变成天堂!
  
  大柳树中学之所以叫“大柳树中学”,自然是和一棵大柳树有关。
  当年,在合班并校的大形势下,田家镇东南角这块方圆数百米的庄稼地幸运地被选为了综合初中的校址。在推土机不知疲倦的“隆隆”声中,所有原来的一切数天之内都被碾为一片平地,唯一被留下来的就是一棵大柳树。
  这棵柳树确实大,足足十五六米高,满是“皱纹”的深褐色树干要两个大人手拉手才能合抱过来。据说,它已经活了几百年了,历史悠久不用说,更主要的是暗合了“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古语,对于学校的未来有着很是吉祥的象征意义。
  “我看就叫它‘大柳树中学’吧!”建成的那一天,德高望重的老校长陈树人用老柳树皮一样的手掌抚摸着树干说道,随即咳嗽了好一阵子。
  于是就叫“大柳树中学”。
  因树起名实在是有些儿戏。有人就想,如果这儿原来是棵大榆树,难道就叫“大榆树中学”不成?或者叫“大杨树中学”、“大枣树中学”、“大苹果树中学”……?但老校长的威望摆在那儿,虽然都心里嘀咕,却没人好意思当面反对。好在随着中学历史的逐年延伸,这个名字也渐渐深入人心,脍炙人口了。此时再咂摸这个名字,竟都觉得格外形象生动和意味无穷了。
  从建成到现在的数十年间,曾在这所学校就读的学生近万名。教师也是更换了一茬又一茬。少的来,老的去。现在,给学校命名的老陈校长早已作古,就埋在学校南边不远的庄稼地里,坟头早已无处寻找。很多老教师也熬不过岁月,相继离开了讲台,继而离开了人世。物是人非,而这棵大柳树依然根深叶茂,生机勃勃。春发芽,秋落叶,丝毫不显老态。
  大柳树五六米高处的树杈下方,悬挂着一座锈迹斑斑的铁钟,一根同样锈迹斑斑的粗铁丝连接着钟椎,一端垂向地面。这座铁钟不如大柳树古老,但也是生产队时期的标志物,曾在田家镇人民的生活中发挥过恒久的作用。后来联产承包责任制,它便没了用处,几番辗转被送到学校挂到了树上。
  中学的看门人除了看门,一个重要的职责便是敲钟。
  预备,“当当当,当当当……”
  上课,“当当,当当……”
  下课,“当,当,当……”
  放学,“当当当当当当……”
  有时低沉舒缓,有时高亢急骤。这钟声一响便是十几年,不论刮风下雨,不论春夏秋冬。其中含意,学生们听得懂,周围几个村庄的人们也都听得懂。伴随着这钟声,不知道多少当地人度过了他们风华正茂的中学时代。不过自从引进电铃以后,除了刮起大风,这钟声便几乎没有再响过。但那深沉、清亮的声音仍然在当地人的心底不时回响,有时候便是在严冬深宵的睡梦里。
  那段记忆,那些历史,那点点滴滴的因这钟声而来的回忆,谁也不会忘,也忘不了。
  虽然再次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但那铁钟却仍然挂在大柳树的树杈上。没有人觉得不合适。仿佛它挂在那里,学校便格外像个学校。
  
  1
  此时正值下午第三节后的大课间。
  四层的教学大楼上上下下开了锅一般热闹,也发散着一股浓郁的书本味道和蓬蓬勃勃的青春气息。这是校园独有的气息。
  初一到初四近千名学生,一边在教室里说笑打闹,享受难得的自由时光,一边等待着每周一次的班会的到来。
  教学楼一层向来是教学重地,从西到东依次是初四一班到六班。不时有学生从东墙根的大厕所里跑出来,被狗撵一般飞蹿过长长的花砖甬路,然后一个急拐弯进入教学楼西头,随后气喘吁吁冲进初四一班或者二班的教室里。
  教室门不停地被大力推开,又被大力关上,“哐当、哐当”不停地响。
  教室里,学生们有的朝前,有的朝后,有的大头、小头地扎成一堆......从外面听,根本听不出是人在说话,两个班都如同马蜂窝一般,只是一片“嗡嗡嗡嗡……”
  2
  还有几分钟就要上课了,一班、二班外面的走廊上却还有两个女生正你追我赶地闹个不休。
  ……
  “我叫你拧我!我要还下来!别跑,别跑!”
  “哎呀,疼死我了!你怎么使这么大劲儿!不行,我要报仇!”
  ......
  “看我的九阴白骨爪!”
  “看我的千蛛万毒手!”
  “啊!疼啊!”
  “救命啊!救命啊!”
  “哈哈哈哈!”
  “咯咯咯咯!”
  ......
  北面楼梯口拐角处,一个身材高大的年青男教师从楼道里大步走了出来,一看到这幅热闹的“武打”场面,当即脸一板,眼一瞪,运气大喝一声:“岳静,高梅梅!”
  楼道回音,其声震耳。
  两个女生猛一哆嗦,抬眼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瞄,立刻停止了“战斗”,低下头,并排站在了原地,同时狠狠剜了对方一眼,小声恨恨道:“都怨你!都怨你......”
  来者正是初四一班的班主任牛树茂老师。他“蹬蹬蹬”迈大步来到两女身前,目光严厉地瞪着她们。
  岳静、高梅梅偷偷抬头,一看到班主任黑铁板一样的脸和似乎在喷吐火舌的眼睛,顿时吓得心口“扑腾扑腾”乱跳。
  漫长无比的一分钟后,只听牛老师忽然义正辞严地大声训斥道:“好啊!九阴白骨爪!千蛛万毒手!哼哼!你们从哪里学来的这两种邪派武功?”
  “啊?!”两女生眼神一碰。班主任这话说的,实在是古怪啊!想了想,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索性继续装哑巴。
  紧接着,只听牛老师语气一变,由义正辞严突然变得春风般温暖和煦:“别怨老师说你们,小小年纪要学好啊!好在还不晚!这样吧,第四节班会以后你们到办公室,为师亲自传授你们正派的顶尖武功‘降龙十八掌’!你们觉得怎么样?”
  “啊?!”
  “啥?!”
  一愣之后,两女顿时抬头看向牛树茂,眼睛瞪得大大的,但随即明白过来,“咯咯”地笑成一团。
  “你们一点也不知道时间紧迫吗?也不看看谁还在教室外面!快进去!”看两女娇憨顽皮的模样,牛树茂有气也发作不得,装模作样训了一句,一挥手,两女笑着跑走了,一路笑声。
  看着一前一后闪进教室的那两个背影,牛树茂的心底不觉一动,很多和教育有关的回忆与想法纷至沓来,在脑海里乱纷纷地发生着碰撞,激荡着火花。走到一班教室外的大窗户前面,他对着西面的天空皱起了眉头,一边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了几口。
  青烟袅袅,思绪悠悠。
  在他的感觉里,临近傍晚的时候,天地间的气氛总是那样地深沉宁静,充满着深奥的哲理与难言的诗意,还带着一点不可言喻的淡淡的忧伤。此情此景,正是思考问题的绝佳时候。
  二班的教室门半敞着,语文老师牛树茂的高大背影正好进入前几排学生的视线里。而一阵淡淡的烟草味随即飘来,萦绕鼻端,若隐若现。
  这个景象,这个味道,实在是太熟悉太熟悉了!
  从暑假进入初四的第一天起,这一幕就像电影镜头一样开始在他们眼前反复回放了。从那到现在的几个月里,几乎每一天,这镜头都要播放几遍。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看不到语文老师脸上的表情,但很多学生却都莫名地断定,语文老师现在一定陷入到了深深的思索中去了。只是,他总在想什么呢?为什么他年青的背影忽然显得那么的苍老和沧桑,那么的寂寞和孤独,甚至是带着些许凄凉和悲伤?
  尤其是一些女生,更是看着那背影发起呆来,仿佛那背影带着无穷的吸引力。这其中,就包括二班的语文课代表夏小雨。她的感受又和其他人大为不同。看着语文老师那神秘莫测又似乎矛盾重重的背影,她老是莫名地觉得心疼,甚至经常有种冲动,想去陪陪他,安慰安慰他。她也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匪夷所思、惊世骇俗的想法。
  随着其他同学若无其事地看了门外几眼后,夏小雨不着痕迹地把头垂了下去,装作继续看书,一缕乌黑柔软的长发耷拉下来,盖住了她的半边脸,也盖住了脸上的表情。可是,那个背影却没有被盖住,一直在心里的某个地方站着,站着。那么的清晰深刻,那么的动人心魄。她感到,脸似乎有些发热了。她自以为这一切做得很是隐秘,却不料都被同桌孟文凤收到了眼底。
  孟文凤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嘴角忽然掠过一丝俏皮的微笑,胳膊肘碰碰夏小雨:“喂!小雨,小雨!”
  “干啥?”夏小雨歪头问道,有些心虚。
  孟文凤把嘴靠近夏小雨晶莹如玉的耳朵,先促狭地吹了口气,然后石破天惊地低声道:“是不是爱上某个男老师了?啊?老实交代!”
  “啊!你......”一听到这赤裸裸的话语,夏小雨只觉得浑身一震,一种巨大的羞涩和恐惧如浪潮般从脚底一直淹到头顶,看着同桌瞠目结舌,欲辩无词。
  一见夏小雨的神情,孟文凤不由更是“嗤嗤”地笑出声来。随即,被通红着脸的夏小雨一拳打在背上。
  “你别胡说八道!”
  “嘿嘿嘿!是不是胡说八道某人自己知道!”
  ......
  多少年以后,已成为著名作家的夏小雨在一篇题为《风景》的短篇小说里这样深情地写道:“......神秘莫测的语文老师啊,你背着手深思的样子,是我今生见过的最美的风景!当我心乱的时候,看到你的背影,我的心就会很快地安定下来,平静下来。当我孤独的时候,看到你的背影,我的心就会变得充实,不再空虚......”
  ......
  当然,这些单纯又多愁善感的学生不会想到,他们年青的语文老师正在思考的是一个很深刻、很严重的问题,也是一个和他们关系密切的问题。
  这个问题,几乎是所有为师者的困扰。
  3
  岳静和高梅梅这两个丫头学习成绩都不是太好,在班里都在中下游吧,都算是“差生”。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似乎从来没有被学业上的压力影响到情绪,很是难得地保留着小孩子般的快乐天真。
  牛树茂早就发现了这一点。
  搜索记忆,好像什么时候看到她们,她们都是一脸的笑容。那笑容没有做作,完全是发自内心的!纯净里带着天真,无邪里带着活泼,娇憨里带着快乐。也正因为如此,她们的笑容都有一种不可抗拒的感染力,总让看到的人不知不觉受到影响,不知不觉跟着高兴。试问谁又能不喜欢她们?谁又忍心批评她们?如果中考有一门科目是关于性格的,那么,这两人肯定是最高分。而从这个角度评判,她们也绝对是数一数二的优等生。
  可惜!没有。
  而她俩的这种情况和另外的某些同学形成了天上地下的对比。这是一些奇怪的“动物”!年龄不大却是暮气沉沉。不论上课下课,都不喜欢说话。总是闷闷不乐,脸上多数时间乌云密布,仿佛心里藏着很多的不幸和冤屈无处申诉。走路的时候多是弯腰低头,似乎随时背着什么极为沉重的东西。看人的目光也是畏畏缩缩、躲躲闪闪,似乎他们是生活在黑暗里的小动物,周围充满了不可预知的危险。
  这样的“动物”在哪个班级都不稀有,而且还在不断地增加。大多数的老师和同学都会不自觉地把他们忽略掉。他们存在,但也不存在。他们有名字,但也没名字。
  看到他们,牛树茂总是感到胸口发闷,同时还有一种难言的心痛。对,就是心痛!无论如何牛树茂都不相信,这后面的一类同学在幼儿园、在小学、在初一、初二、初三的时候就是现在的样子!那么,在这近九年的时间里,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可怕的力量,使他们变成这样的呢?……不得而知。
  同样的“工厂”,不一样的“产品”啊!
  与以上问题密切关联的是初四老师们都感到头疼的上课气氛问题。进入初四,大多数时候,都是老师一个人在讲台上“哇啦哇啦”唱独角戏,从上课“独唱”到下课。而讲台下面的学生们不管老师如何激情飞扬,如何口干舌燥,都自始至终地安静、沉寂。仿佛他们是机械运转的机器,是被人操纵的木偶。而这种情况显然不是老师们所喜欢的。
  有一回任教四一、四二班的英语老师裘桂花下了课一到办公室,就忍无可忍冲牛树茂发起了牢骚:“你那个熊班,问啥都没有答应的!气死我了!”
  “我那个熊班?你是去教一群熊吗?你是个熊老师吗?啊?这种情况怨得着我吗?又不是我让他们不答应的!你冲我使脾气使得着吗你?气死活该!”牛树茂当即怒道。身为班主任,他最听不得说自己班学生的不是了,哪怕这个“不是”确实存在。当然,他这“怒”中也有点“怒其不争”的意思。
  裘桂花气得把书本“砰”地摔到办公桌上。
  课堂上一潭死水不是四一班的特有现象,其他五个班都一样。有些副科老师跨年级上课,知道初三课堂的情况,虽然比初四要强一点点,但也是“南墙移到北墙上”,强不到哪里去。根据现在的发展趋势估计,到了初四,现在的初三保准变得和现在的初四一样一样的,根本没有其他可能。
  “死猪不怕开水烫!”老师们这样评价。
  教初四六个班政治的老教师王道古言语一向赤裸夸张:“每次上课,我都感觉是在开追悼会!哎,还不知道给谁开的!你说我冤不冤哪?”事实上大家有时候上课也有同感,只不过从不肆无忌惮宣之于口罢了。
  但也是怪了,去低年级听课,尤其是初一,人家那上课气氛,每次都让初四的老师们嫉妒得眼珠子通红。只见老师一提问,下面立刻小手林立。小孩子们都抢着喊:“老师,老师!叫我!叫我!叫我!”为了引起注意,还有不少从座位上直接站起来的。被点着名的,不论回答的是对是错,都兴高采烈。没点着名的,都很是委屈沮丧的样子,到下一个问题,就更加卖力地争抢。
  这样的课堂才是课堂。这样的孩子才是孩子。
  某次听课,就是在这样的一个课堂上,看着这样的热闹景象,牛树茂想到自己班里的学生呆板麻木、阴云笼罩的生活现状,又是心疼又是自责:“我的孩子们啊,你们为什么要那么压抑啊?为什么不笑啊?为什么不敢大声回答问题啊?难道是老师过严了吗?难道是压力太大吗?老师有罪啊......”想着想着,竟悲从中来,眼泪“噗噜噜”滚落。
  如果按照课堂气氛的活跃程度排个顺序的话,那很容易,从初一排到初四就行了。年龄越大,年级越高,课堂的气氛就越是不行!这是什么见鬼的规律?
  这个规律,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其他学校不知道,但在大柳树中学,就这个问题,从校领导到一般老师已经有意无意地讨论了无数次了。可是,谁也拿不出办法!于是年年如此,级级如此,永无改变。
  绝症啊!不可救药的绝症啊!
  4
  “铃铃铃……”第四节上课的铃声响了起来。
  一楼的电铃就在楼梯口,这动静入耳就格外地大。牛树茂被震得哆嗦了一下,从深入的思考中回到现实,掐灭烟头,转身走到教室西墙的小窗外面,探头向里面看去。
  “老板!”不知是哪个眼尖的家伙赶紧喊了一声。
  “老板”一词当然是对班主任牛树茂的称呼,不是外号,胜似外号。虽不成文,但从某些方面来看,却很恰当。
  喊声过后,“唰”一下,本来乱哄哄的教室一下静了。不在座位上的马上归座,朝后的赶紧朝前。各人手忙脚乱拽过课本,抓起练习册或拿起笔,装模作样地“刻苦学习”起来!有的把书拿倒了,也浑然不知,直到被身边同学拧了大腿一把才急忙更正过来。
  这种表演,每天都要进行很多次。应该说,大家的演技从进入学校的第一天起就不知不觉开始了。现在,经过近九年的不懈锤炼终于炉火纯青了!
  小窗外的牛树茂看着这一幕,不由失笑摇头。想想自己当年,不也是其中的一个“演员”吗?
  不经意间歪头一看,见二班班主任章治国也正把头贴在他们班教室外的小窗户上。不过由于个子矮一点,他不得不踮着脚,伸着脖子,状甚吃力。头顶无毛的一大片地方被西边的太阳映着,竟奇迹般地发出闪闪的亮光,如同一个超级大灯泡。
  两位班主任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嘿嘿”一乐。
  据说世界上有两种动物最喜欢往墙上趴,一个是壁虎,另一个是班主任。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几个学生做贼似的向小窗一瞥,正和牛树茂炯炯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交锋片刻,立刻不敌,急忙又低下头去。
  其实数分钟前,被赶进教室的岳静、高梅梅就已经通告了班主任在外的消息了。但大家安静了一会儿后,迟迟不见班主任进来,慢慢又松懈下来。
  教室是南北向的。前后两个大黑板,中间八列课桌。其中四列并在一起,靠墙各两列。每列五排或六排,左右是两条狭窄通道。西墙上贴着四张中学生守则,北墙靠屋顶的地方是八个红色的大字“正直,团结,勤奋,开拓”。
  空气中的味道很是复杂,也很有学校的特色。汗味、体味、脚丫子味、口臭......还有一些劣质零食的味道,应有尽有。牛树茂背着手走进教室,皱着眉头抽抽鼻子,伸手指向靠窗户的几个同学,目光中充满责备。那几个同学立刻起身把窗户打开,教室里的空气质量很快就提了上去。
  顺着课桌间的狭窄通道,牛树茂缓缓踱步。从前边到后边,再从后边到前边,眼睛的余光则迅速向着四周扫射,观察学生们有没有异常的表现。随着他身形的移动,淡淡的烟味也在教室里移动着。一种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威严山一样压在了大家的心头。虽然确实没有做亏心事,好多学生仍然莫名地忐忑不安,喘气艰难。
  走到教室后排的时候,没有任何征兆地,牛树茂在杨书高的身边“嘎噔”站住了,一动不动地盯视着他的脸。
  杨书高一扭脖子,见老板的表情高深莫测,笑容也诡异无比,不由心里一阵发虚,顷刻间,冷汗竟控制不住地从额头和鼻尖上“涔涔”流了下来,擦也擦不迭。本来屋里就热,这下他感到更热了。
  很多学生偷偷看向这边,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虽然不知道老板为什么忽然站住不走了,但过去的无数例子表明,杨书高同志肯定是在劫难逃了!
  岳静和高梅梅两个丫头的座位就在前面一排,察觉到身后的异常,立刻回过头来,看看杨书高,再看看牛树茂,同时没心没肺地咧着嘴“嘿嘿”傻笑,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结果被“怒”瞪一眼,赶紧回过头去。
  之所以停下来,牛树茂纯粹凭的一种直觉。虽然才工作不过四年,但每天都和学生们不断“斗争”的丰富经验,却使得他早就锻炼出了一双明察秋毫的“火眼金睛”。刚才一走进教室的时候他就发现,杨书高在和自己短暂对视的瞬间露出了“马脚”。慌乱!不错,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就是慌乱!做贼心虚的那种慌乱!
  “咚咚咚……”杨书高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到后来,几乎连成了一片,而大脑似乎停止了运转,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他实在怀疑,老板究竟是不是个人?否则,目光怎么能厉害到这样的地步?
  “杨书高!”牛树茂终于开口了。
  “到!”哭似的应了一声,杨书高触电般弹起来,腰却弯成了弓形,怎么也挺不直。由于站起的速度太快太急,屁股下的板凳差点被带倒,歪了两歪,才险而又险地回归原位。
  “站直喽!”
  “是!”
  “你这小胡子真不错!”出乎意料,牛树茂的第一句话却是这样。
  “呃!?”杨书高明显愣了下,接着脸上一阵发烧。
  在班里的男生中他不是年龄最大的,但嘴唇上的那撇小胡子却是出现最早而且最黑、最密的。这胡子带来的麻烦令他很是烦恼。比如某次悲惨地被一个问路的小伙叫了声“大哥”。再比如在学校餐厅吃完饭胡子上有时会沾点米粒、馒头屑什么的回来。尤其喝粥,更是大大的不方便......于是,这撇小胡子成为了同学们取笑他的一个理由,甚至干脆送他个外号“杨胡子”。就为这个外号,他没少生气。曾经一气之下想用爸爸的刮胡刀刮了的,幸亏被夺了下来。爸爸恐吓他说,这个时候要是刮了,以后会长得更多、更茂盛。于是只好留着。现在,他可算是初四的“名人”了,一说“一班的小胡子”,谁都知道是他。
  “哈哈哈……”听到老板的怪话,早已回过头来等待看戏的同学们顿时爆发出一阵开心大笑。看老板修理人,是枯燥的学校生活里的一大乐事。尽管自己有时候也会一不小心被修理。
  “你刚才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啊!”杨书高故作坦然,一对小老鼠眼却是不安地转来转去,声音也略微发抖。
  “没干什么?你怎么能没干什么呢?现在已经是初中四年级了,时间很宝贵。同学们都在忙着学习,你却说没干什么?”
  “噢,我在背政治!”
  “为什么背政治,不背语文?难道你对我的语文课有意见?”
  “我......没意见!”
  “嗤嗤嗤嗤!”教室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跑气声。
  大家都知道,老板看起来严厉,却最喜欢开玩笑捉弄人了。很明显,杨胡子不知道做什么错事了,老板这是在故意找茬啊!下面会是什么剧情,且拭目以待。
  “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牛树茂慢悠悠说完这两句俗语,忽然大喝道:“看着我!”
  杨书高浑身一震,机械地看向老板,但不过数秒便低下头去!老板的眼神实在是太可怕了!
  “怎么,为什么不敢看我?我就长得那么难看?”牛树茂“大怒”。
  “哈哈哈……”
  到现在,杨书高哪还不知道,老板捉弄人的恶趣味又发作了。这时候说什么也不行。抬起衣袖擦了擦汗,他明智地闭住嘴一声不出了。
  “杨书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干什么了!我在外面观察你很长时间了!现在啥时候了,你还不务正业?难道你不想参加中考了?啊?我给你个机会,立刻老实交代!要不然,我今天晚上就到你家去吃饭的!”
  这声音炸雷般“咔嚓、咔嚓”响在耳边,杨书高的冷汗越来越多,眼见的“滴滴答答”从额头上流下来,连小胡子都湿透了。心里哀叹一声,他从桌肚里拿出一本书,抖抖索索递给牛树茂。
  “《天龙八部》?!”
  “啊!”同学们不由都瞪大了眼睛。
  老板是怎么发现的?难道他的眼睛有透视功能?不少有同样“罪行”的同学暗暗心惊。
  此时,牛树茂却在暗暗好笑:“这小子,真好吓唬!一诈就交代了。”四年来,这种敲山震虎的方法他已经用了无数次,破过很多“大案、要案”,屡试不爽。今天再次建功。
  体重超过一百七十斤的大胖子马海鑫是杨书高的同桌,在以上的过程中,他一直憋不住地笑,不时偷眼看同桌的脸。同桌那狼狈的样子太好玩了,这令他十分开心!不料,接下来的事情让他明白了什么叫“乐极生悲”。
  牛树茂正要走向讲台,忽然看到马海鑫乐不可支的样子,立刻停下脚步,喝道:“马海鑫!”
  “到!”马海鑫吓了一跳,急忙站了起来。
  “你看武侠小说了没有?”牛树茂厉声问道。
  “没看!没看!”马海鑫急忙摇头否认,眼镜下的两只眼睛带着惊惶。
  “真没看?”牛树茂把脸忽地逼近过去,直到他的眼睛贴上了马海鑫的眼镜。
  “真没看!”马海鑫都要哭了。
  师生两人的四只眼睛就隔着两块镜片近距离对视着。马海鑫也不敢躲,眼睛“骨碌碌”地左转右转,总之是不敢和老板的视线正面对上。
  杨书高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心里暗叫:“活该!活该!”
  “好吧,我相信你了!”牛树茂撤回身。
  马海鑫刚松了口气,只听牛树茂又道:“你为什么不看?”
  “我......”马海鑫张口结舌。这该怎么回答?
  “是不是杨书高不给你看?”
  “不是!”
  “噢,那就是杨书高同意给你看。可是,现在被我发现了,你看不成了。那这样吧,你先看,看完了再给我。”说着,牛树茂把《天龙八部》向马海鑫的课桌上一放。
  “我不看,不看,不看!”马海鑫一迭连声地说着,伸出两只面包般的胖手,像抓一块热地瓜似的把书抓起来,又送还到牛树茂手里。
  “好吧,不看就算了。”拿过书,牛树茂走向讲台。
  马海鑫心有余悸地坐下,摘下眼镜擦了擦汗,这才几秒钟的功夫,头发都湿了。歪头一看,见杨胡子笑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不由气恨无比:“我都是被你连累的,你还笑!”伸手扭住杨胡子大腿上的一块小肉,用力一拧。
  “嗯!”杨书高痛得闷哼一声,几乎要惨叫出来,好在拼命忍住了。正想反击,只见老板已经走上了讲台,双臂撑在了讲桌上,只得暂时罢手。
  5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你们听了以后,一定会很激动很激动的!”
  “快说啊!快说啊!”
  “下周我们要进行第一轮月考!激动吧?”
  “啊!”一片惨叫。
  “这是什么好消息?!这是最坏的消息了!”
  “我太激动了!杀了我吧!”
  “救命啊!”
  “我不活了!”
  ......
  月考,月考,顾名思义,就是每月一考。
  这是大柳树中学近些年来的教学新举措。从初一到初四,都不例外。校领导们一致认为,只有课课练,天天查,周周测,月月考,不断地给学生们施加压力,才能不停地拉紧学习的那根弦。
  “闭嘴!”随着一声大喝,一屋子的鬼哭狼嚎顿时停止。牛树茂手指着黑板:“都抬起头来,看着这里!”
  黑板的右上角有个用白色粉笔画出来的方框,里面是一行红色的大字:“中考还有二百三十八天!”
  从初四暑假补习的第一天起,这个醒目的倒计时牌就由牛树茂亲自出手画在了那里,每天都要做一次更改,时时刻刻都触动着同学们的眼睛和神经。它的使命是刺激大家,一直刺激到明年的六月份!
  这倒并非是大柳树中学的专利,据牛树茂所知,全县的大多数中学都有类似做法,不仅初四,也包括高三。至于其他省市的学校是不是也这样,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就算没有,在无数面临中、高考的莘莘学子们心中,也一定插着同样一个牌子,一样地鲜明和刺目!
  一双双眼睛看着这行红字,滋味莫名啊!
  说句心里话,这个牌子还真是残忍!它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只要看黑板就会看到,想不看都不行。看到了就会想到自己初四学生的身份,看到了就会想到中考,看到了就会自我检讨,不知不觉收敛玩心,逼着自己把心思向学习上用。
  它就像是一双冷酷的眼睛,时时刻刻逼视着大家。它更像五行山上那张如来佛的金字压帖,死死地镇压住了渴望自由的孙猴子们。
  “我知道大家不愿意看。可是,这个倒计时牌画在这里,就是要你们看的。就是要你们一上课一抬头就看到。觉得刺眼是吧?觉得刺眼就对了!觉得刺眼说明你们意识到时间宝贵了!我和你们说,时间过得很快,一不注意就会溜过去。现在是十月,明年六月才中考。乍一听好像时间很多。可是,当你有一天回头一琢磨的时候,你会突然发现,那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也许,还没等你醒过神来,这个计时牌上的时间就会变成‘零’了......”牛树茂的话朴素真诚,又直接和残忍,他总是喜欢用最通俗的语言来揭开被迷雾掩盖的恐怖真相。
  虽然害怕考试,害怕中考,但大家心里明镜似的:无论承认不承认,无论愿意不愿意,初四就是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命运转折点!现在,已经身在其中了。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只有硬着头皮、咬紧牙关去面对了......
  老板说的太对了!
  6
  其实作为班主任,牛树茂心里的压力比学生们只大不小。
  老师们都知道,把一个好班带成一个差班容易,但把一个差班带成一个好班就太不容易了。那,甚至是不可能的事情!而四年级一班恰恰就是这样的一个差班!
  暑假开始,其他年级的师生放假回家。初四的师生则是马不停蹄地上课。照例先是抓阄分班。
  副校长叶光和初四主任石怀玉准备了六个纸团,让班主任们抓。牛树茂是第三个抓的,结果抓到了现在的四一班。和其他班一比较,他就有些泄气,直骂自己手臭!除了五班艺体班,一班的文化课成绩竟是最差的!总平均分倒数第一不说,单科有六科都在后三名。二班的成绩最好,六班的成绩第二。章治国、邢辰这一老一少半点不带掩饰的,立刻笑得满脸开花,一副中考胜利在望的气人神情。尤其章治国,一张老脸更是开了花一般,不停地吹嘘自己的人品好,说什么:“闭门家中坐,天上掉馍馍!”
  牛树茂当时听着生气,忍不住打击道:“老章,这不是中考,别高兴得太早了!还掉馍馍,说不定是糠饽饽呢!”结果惹来了事端。
  章治国被扫了兴,当即怒道:“牛树茂,你还别不服气!要是明年的中考四年级一班比四年级二班考得好,我就拿出一千块钱来请客!要是反过来,你请!”他头顶的那块不毛之地也被怒火烧得赤红赤红的。
  牛树茂不怕威胁,立刻接下了这个挑战:“好,老章,你就等着请客吧!我们一班一定比你们二班考得好!”
  其他班主任唯恐天下不乱,起哄要两人白纸黑字立字据。副校长叶光也凑热闹,“嘿嘿”奸笑着主动要求当第三方证人。于是,众目睽睽之下,两人气哼哼立了一式三份字据。邢辰还专门找出一盒印泥,逼着两人按了鲜红的手印。
  字据完成,两人各执一份。叶副校长收起一份,心里暗自高兴。身为分管教育的副校长,他巴不得六个班主任都打赌呢!大家斗得越厉害,越对教学成绩有利。嘿嘿嘿嘿!
  现在想起来,这事儿已经成了笑话了!和这帮学生朝夕共处了这么久,随着彼此之间的故事越来越多,感情也越来越深,牛树茂和章治国打赌的想法早就没有了。
  “尽我所能,改变他们的命运!”成了他现在的座右铭和工作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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