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二次相亲

　　二哥把相亲和中午吃饭的地点合二为一，定在他单位楼下一个叫聚鲜楼的饭店11号雅座间里。
　　二哥在电话里装模做样地问我怎么样，我说：“你都跟你的丁主任定好了，我除了任你们摆布，还能怎么样啊？”
　　二哥就在电话那头得意地哈哈大笑，完了催我：“快点儿哈，老三。大伙都到齐了，都在等着你呢。”
　　我赶到聚鲜楼饭店门口的时候，二哥早已经等在那里了。
　　聚鲜楼的门面并不算大，但是装潢讲究，很上档次，以高档海鲜为特色，生意相当兴隆。
　　二哥介绍说，饭店老板没换，却三易其名。开办之初叫聚仙楼，后来有个有身份的人说，太俗，还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儿，就改为一个比较接地气的名字，叫聚贤楼，再后来，又有个更有地位的人提出“贤”也有高高在上、凡人难达之意，店主想来想去，又把“贤”改成了“鲜”。
　　我说：“是有点儿特色哈！别的不说，就说这门牌编号吧：一般地，饭店酒楼的房间号都是末位数为8的，比如118、158、188、198之类的，或者编成豹子数，比如666、777、888、999；要么就是以文字命名，比如玫瑰厅、牡丹厅、百合厅……这儿却单设了个11号雅座间，真是搞不懂有什么玄妙……”
　　二哥说：“呵呵！我说三弟呀，外星人都懂的，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11，两个光棍凑在一起，也可以说一男一女两个加引号的单身，相处一室，你说有什么玄妙啊！”
　　我捅二哥一把，说：“屁！八字没起笔呢，你拿兄弟寻什么穷开心啊！”
　　二哥揪过我的一只耳朵，一本正经地说：“我可提醒你啊，老三，别拿吕洞宾不当好人！据说，在这个房间里相亲的，百分之八十八点八八的成功率，你可别枉费了二哥和我家丁主任的良苦用心哈！”
　　二哥没容我反驳，推开11号房门，一把把我拽进去，呈现在众人面前，紧接着，就把迎门而坐的丁主任介绍给我：“这是我们报社的丁主任！”然后，把我介绍给丁主任，“这就是我跟您说的，我三弟，山镇高级中学的老师，教语文的，田野。”
　　对方欠起身，伸出手，热情地说：“坐坐坐……坐坐坐……”
　　我忙不迭地欠过身回礼，说：“田野，农田的田，荒野的野，乡镇高中教书的……”
　　丁主任笑容灿烂，说：“很中听的一个名字嘛！”然后，立马指着他身边一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老姑娘，满面春风地说：“这位姑娘也是老师，县一中的……林娜，我同学的小姨子的姨家表妹，噢，啰嗦了，我同学媳妇的姨家表妹。”
　　我差点儿晕倒！对方正是上次跟我相亲的那位县一中教物理的老姑娘！屋里再没有第二个女性，我断定，这就是二哥托他的上司给我物色的、有百分之八十八点八八、或许还更高的成功率的相亲对象。
　　如果对方不是房间里唯一的女性，加上我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我还真以为她是丁主任的夫人呢！
　　林老师早已两颊飞红，如两团火烧云，站起来，愣怔半天，终于点点头，尴尬地说：“你……好！”
　　满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丁主任敏感的目光在我和林娜老姑娘的脸上快速地扫了三个轮回，之后，问：“你俩……认识？”
　　我说：“认识……啊不不，见过一次面……”
　　丁主任哈哈大笑，笑过之后，说：“再怎么老成持重的大姑娘、大小伙儿，在这种场合，也免不了有点儿羞涩哈！不过，不要紧，一回生，两回就熟了。我呢，只不过给你俩牵个线，搭个桥，剩下的，就是等着尽快喝上你两个的喜酒哈！”
　　丁主任是个爽快的人。一桌子人推杯换盏，酒意浓烈，一点儿没有上饭的迹象，却硬是让我和林娜老师出去溜达溜达，以便增进了解，也免得待在雅座间里吆五喝六的噪杂环境和酒气熏天、烟雾呛人的污浊空气里活受罪。
　　
　　冬日午间的阳光暖暖的。虽然凉气袭人，但我浑身还是有种难以抵挡和消解的燥热。随便走过的每一个人都会让我怀疑是不是我或者她认识的，或者认识我或者认识她的，浑身的燥热便格外的热情似火，恣意奔放。
　　今天的林老师比上次刻意打扮修饰了一番。淡绿色半大衣配上黑色裤子，显得洁净得体，老成持重；没有了第一次见面刚离开课堂留在身上的粉尘；淡黄色的围巾在冬日的微风里轻轻飘动，灿烂而耀眼，很大程度上掩盖了她脸上的苍老；好看的脸上，跟上次一样没有脂粉，保留了自然的本真。这种自然纯朴的外在形象给我的好感不错，胜过了第一次相亲的感觉，虽然人家上次也没加雕饰。只是除了闷闷地往前走，我实在不知道如何打破僵局。说“不好意思，林老师，让你等了那么久，我来晚了”？这不是没话找话的屁话嘛！问“你一周几节课，很累吧”？这又显得多么的俗不可耐啊？问“你家住哪里，上下班方不方便”？更是不着边际的废话了。
　　我偷偷瞟一眼林娜老师。
　　林娜老师面色红润，轻抿嘴唇，脸挂淡淡的笑意，似乎有满腹的话，但就是不肯说，似乎要故意等我先开口。她看出我难以启齿却还是金口不开，任由我在冷风撩人、窘迫难堪中汗珠点点，爬满额头……
　　看来真是人生苦短、学问无止境啊！我可以滔滔不绝地给大哥说出若干个违规办学、应对上级督导检查的馊主意，可以把班级学生的思想教育工作做得披情入理，深刻到位，还可以凭良好的教学成绩连年教高三年级……却在和异性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中思维混沌，言语枯竭，找不到东南西北……
　　这世上的确是哪碗鳖食都不容易吃啊！我从来不知道压马路、谈情说爱竟然这么艰难，比写八百篇千字以上的文章都难呢！我真是搞不明白，当初，貌不惊人的四弟，是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轻车熟路、手到擒来地把苏敏老师撂倒；幼稚得有点儿单纯的五弟，又是如何把葛玲老师拿下，并让她心甘情愿、不厌其烦地和自己做着一遍又一遍的作业；后来又是如何征服了比他小七岁、且初中没毕业的辍学女孩肖思雨，让她对自己爱得死去活来，冲破家庭阻力，走上了婚姻的殿堂；还有严谨敬业、不苟言笑的大哥，怎么就能和文雅贤良的韩梅嫂子结成秦晋之好，而且相濡以沫这么多年……
　　我突然觉得，香山居士发明的“此时无声胜有声”这句传诵千年的名句，消耗了古今中外无数人的脑细胞，至今还被列为高考必考名句之列，它简直就是徒有虚名，与客观境况适得其反，倒是它的前半句充满了人生体验和生活气息：别有幽愁暗恨生。
　　这份幽愁和暗恨仿佛被人加了膨大剂一般，在迅速地膨胀弥漫，终于冲出喉咙，让我崩出了这么一句：
　　“不好意思啊，林……老师，第一次见面，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娜老师微微一笑，大胆地转过红扑扑的脸，说：“我也是。第一次，咱俩都没有给对方创造更多的说话的机会，这一次，有了这么多说话的机会，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说：“是，第二次见面了。对不起，我刚才说错了，今天不是第一次，而是第二次。”
　　林娜老师“扑哧”笑了，偏着头，望着我，说：“你紧张吗？怎么像个小学生似的，不是默不作声的，就是‘对不起’的道歉。我觉得，第几次不重要，重要的是彼此的感受。你说呢？”
　　我连忙说：“是是。说实话，活了这么大岁数，第一次单独和女同志这么近地在一块儿，真的是紧张……你别在意啊，林老师。”
　　林娜老师依然保持着一个单身女人的矜持和沉稳，大大方方地说：“其实，你对我不用这么客气，咱俩这事要是成不了，还可以成为好朋友。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就叫你‘田野’，你就叫我‘林娜’，你不介意吧？”
　　我点头如小鸡啄米：“不介意不介意。”
　　分手的时候，处于礼节和尊重，我试探地说：“记一下你的手机号吧，联系起来方便。”
　　林娜没加犹豫，就把手机号告诉了我。我打过去，说：“我的号码……”我后面的话是“你也存一下”，可话到嘴边，突然意识到，这分明是在命令人家保存自己的手机号码，还不知道人家有没有兴趣再跟我联系呢！犹豫中，对方已经麻利地保存了我的手机号码，这让我突然觉得，自己不仅仅是身高比对方矮了半个头，简直就是精神矮了一截儿！将来和这样的女人生活在一起，肯定会产生无法排解的压力。
　　
　　我不知道老青年的谈情说爱是不是都像我这样，干涩艰难，存有太多的顾虑和心理障碍。若干日子后，大哥忽然想起了二哥给我介绍对象的事，问我：“这次怎么样啊？”
　　我说：“你没头没脑的，什么怎么样啊？没有主语啊？”
　　大哥说：“张斌给你介绍的对象啊。”
　　我说：“你还能想起来兄弟的终身大事啊？”
　　大哥说：“我这不是被素质教育违规办学搞得晕头转向嘛！这不，脑子里刚有了点儿缝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的终身大事嘛！再说，你骗我是你老爹给撮合的，我连这个谎言都识破了，还能说明我不关心你的终身大事吗？”
　　我说：“嗨……别提了，和第一次相的是同一个人，县一中教物理的老姑娘。”
　　大哥惊讶，问：“真有这么巧的事啊？”
　　我说：“你说呢？事前，我俩竟然都不知道是相过一次亲的对方。”
　　大哥说：“也是，要是有一方知道，也不会有这第二次呢！”大哥忽然兴奋起来，“可也许这就是缘分哪，老三！要不，怎么会怎么巧呢？”
　　我说：“什么缘分不缘分的？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大哥说：“不至于吧？总该比第一次有了进一步的接触和了解吧？”
　　我说：“这会儿，倒是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起码还单独走了那么一段路，知道了彼此的名字，留了彼此的手机号码……”
　　大哥说：“关键是彼此的感应，带有直觉的那种感应。难道你就一点心动的感觉都没有？”
　　我说：“说不清楚，可能彼此都没有厌恶感吧。”
　　大哥忽然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我可提醒你啊，老三，婚姻这东西，也是可遇不可求的。你要是真想成个家，就抓紧时间，瞅准了，赶紧下手；要是摇头摆尾，恍惚来恍惚去的，一旦错过了，就再也得不到了。”
　　我说：“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痛啊，老大。你说的屁道理，白痴都懂，换了我，说的可能比你这屁话还富有哲理。可是，第一次和人家一个老姑娘走在一起，说这也不得体，说那也不合适，换了你试试。”
　　大哥笑了，说：“看来，赛诸葛也有思路混沌、六神无主、一筹莫展的时候啊！要不，咱下去用酒溜溜，我帮你捋捋？”
　　我没好气地说：“捋捋就捋捋！人民币我出，地儿你定，酒菜你点，可捋的内容，我说了算：只捋性爱，不涉及别的。”
　　捋的结果，首先是大哥对我和林娜分手后的无动于衷大惑不解，他竟然手端酒杯，嘴含烤猪腰子，硬是塑在那里，仿佛一樽蜡像。
　　我纠正说：“不是‘无动于衷’，是‘无所作为’。”
　　大哥说：“我跟你说啊，老三。在男女相亲后的交往上，女方是不会先主动联系男方的，哪怕她被你迷得神魂颠倒，意乱情迷，也必须硬挺着，以保持女人的矜持和尊严；何况，你还不知道人家对你有几分热度呢！你如果对人家的印象不坏，想继续交往的话，就必须赶紧主动联系对方。”
　　我面露难色：“可……发个短信……”
　　大哥说：“你脑子有病啊？还是语言有障碍啊？刚刚起步、酝酿感情的阶段，你又冷落了人家这么长时间，恐怕人家对你建立起来的那点儿美好印象，早因为你的冷淡而土崩瓦解、烟消云散啦，你不赶紧直接语言交流，还要发短信，亏你想得出来！”
　　我沮丧中透着惶恐，说：“可是，说什么？约她看电影？没有新意，恐怕也不是她这个年龄段的老姑娘喜欢的，要真是这样，岂不既难为了人家，又暴露出我不善解人意，没有生活创意？请她吃饭？俗不俗啊？第一次约会就是吃饭，要是被拒绝了怎么办？”
　　大哥狡黠地笑笑，说：“我也不知道，你自己掂量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