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誓言与禁闭
作品名称:远方的囚徒 作者:韩潇墨 发布时间:2024-07-21 14:23:00 字数:8659
“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依照法律服兵役是我应尽的光荣义务,为了负起革命军人的神圣职责,我宣誓:
热爱中国共产党,热爱社会主义祖国,热爱中国人民解放军,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执行党的路线、方针、政策,遵守国家的法律、法规,执行军队的条令、条例和规章制度,服从命令,听从指挥。
努力学习军事、政治、科学文化,苦练杀敌本领,爱护武器装备,保守军事机密,发扬优良传统,参加社会主义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设。
英勇战斗,不怕牺牲,保卫祖国,保卫社会主义建设。
以上誓词,我坚决履行,决不违背。
宣誓人……”
经过两个多月的严格集训,有两名新兵被淘汰出局。这一日,一百六十多个新兵终于佩戴上他们渴望多日的帽徽、领章,在樊连长的带领下,庄严宣誓,这意味着他们正式进入中国人民解放军的行列之中。
新兵连已进入阅兵式训练阶段,来到军营两个多月的新兵们明白,新兵连到了尾声,等基地和场站领导阅兵过后不久,新兵连就会解散。虽然他们同是服役,却将奔赴不同的岗位。
虽说新兵连主官及排长、班长一再对新兵们灌输“革命有分工,行行都光荣”的理念,新兵们在班务会上也言之凿凿地表示“一切行动听指挥,坚决服从分配”,但来到军营快三个月了,很多新兵不仅了解了皮毛,连内里也通达了一些,明白了“分工不同,前途不同”的现实情况,有的新兵甚至了解到,个别敏感岗位简直是“一分定终身”。
直至此时,梦独才发现,他落伍了;
直至此时,梦独才发现——当然后来,他更清楚地发现——不少新兵在入伍之前就有着较为明确的个人目标,有的想学开车,有的想考军校,有的想转志愿兵,有的想学汽车修理,有的想学厨师……,这些目标非常实际,且非常具体,在入伍之后,也成了他们上进的动力因素之一。
当然,还是有很多新兵在入伍前及入伍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并没有明确的个人目标。梦独就是这类新兵当中的一个。
具有明确个人目标的新兵比没有明确个人目标的新兵总体上来说头脑要成熟一点儿,也更加务实。
如果说梦独也有个人目标的话,那就是他厌倦了家乡的世俗生活,他想脱离和逃避那些压着他缠着他的世俗生活,但到了军营他具体想干什么,他确乎没有想过;而那些同样没有明确个人目标的新兵们大约跟他有着类似的想法吧,那就是,去追寻某一种诗和远方。
后来,后来的后来,梦独发现了一个令他心惊的状况,那就是,跟他一样没有明确个人目标者,不知是由于心中的诗和远方成为泡影还是由于别的原因,好多人在军旅生涯中栽了跟头摔得鼻青脸肿,有的被劳教,有的被除名遣送回原籍,还有的像他那样……
阅兵式越来越近,新兵连解散的日子越来越近,新兵的分配也越来越近。
看见或听见有的新兵在想办法争取能让自己如愿以偿站上如意的岗位,梦独却觉得迷茫,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他也不太关心别人想干什么。但王雷雷还是告诉他说,李聪和段蒙都有门路,特别是李聪,他不找人,也会有人找他的,毕竟前辈老乡在这里,而前辈老乡总是要转业回地方的,巴不得通过李聪结交上李聪的爸爸呢。王雷雷还跟梦独说,李聪将会去基地指挥所工作,而段蒙会去汽车一连。
“你想去哪里?”梦独问王雷雷。
王雷雷说:“我想跟咱班长说说,他毕竟是排级干部,大约能帮一点忙吧。你呢?”
“我一头雾水。反正,只要不让我做饭,干什么都无所谓。”
“你不想学技术,不想考军校?”王雷雷问。
梦独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想到王雷雷是出于好意,便实话实说:“我没想过。”
王雷雷睁大了眼睛,觉得简直看不明白梦独,便说:“你是新兵代表,还是副班长,郝指导员对你那么好,你肯定会去机关的。是不是人家已经把你内定了,只是你不告诉我罢了。”
梦独说:“我是真的不知道。”
“你就不发急?”
“我为什么要发急?”
“你要是去找找郝指导员,他肯定能把你分到一个好的单位。”
“我不会去找任何人,分到哪里是哪里。”梦独说,他的确没想那么多。人生中虽已经受过几次波折,但他的心依然纯净。
梦独确实抱着“服从分配”的心态,但一些字眼儿还是传入他的耳鼓,使他知道了他所在的这个陆航训练基地具有哪些器官;他还知道了,他们这批新兵,除了极少数将会进入基地的机关工作外,其余人员将全部分到昌州场站,场站有多个连队,导航连,四站连,雷达连,无线电连,有线电连,汽车连,场务连等等,当然了,还有警卫连。很多了解到内情的新兵最害怕被分配到警卫连,据说在警卫连服役,每天不是在训练场上摸爬滚打,就是在飞机场上或军械库、油料库、航材库等库房门口没日没夜地站岗放哨,既辛苦,又危险,还学不到任何技术。
生活中,一些事物,一些环境,总是被很多人有意无意弄得复杂,并且挖出许多坑来。
梦独不去找别人,却有人来找他了。
那天晚上,三班正开班务会,苏班长说虽然新兵连快结束了,但是大家的军旅生涯才刚刚开始,所以现在更不能有任何放松情绪,要以优良的作风和饱满的精神面貌迈上新的岗位;苏班长还说,后天的阅兵式上,大家一定要做到绝对的步调一致,不能出什么纰漏,不要被队列里个别犯了错误的战士带乱了节奏,要踏好《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的乐点,给自己的新兵连留下一个满意的值得回味的结尾。
这时,郝指导员出现在了门口。
“起立!”苏班长对全班下令。
全班十一人齐刷刷地站立起来,当苏班长正要按照军队的礼节向郝指导员作报告时,郝指导员摆了摆手,示意免了。然后,郝指导员走了进来,看着梦独,对梦独说:“梦独,有人来看看你。你不要紧张,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就是了。”
梦独懵了一下,但旋即镇定下来。
接着,屋子里走入两个身材高大的人,从装束上和佩戴的标志上可以看出,前面的是个军官,后面的是个义务兵。
郝指导员没有向大家介绍来人,而是直接对那个军官说:“这就是梦独。”
那军官胖胖的圆脸比较白皙,笑容满面地看着梦独,问了梦独一些他早就了解到的废话,今年多大了,家是哪里的,什么文化程度啊,来部队还习惯吗,等等,口气里有着居高临下的温柔。后来,他才问到了实质性的问题:“你在开训典礼上的决心书,是你写的吗?”
“是我写的。”梦独如实答道。
“你喜欢书法吗?”
梦独对书法和绘画简直是一窍不通,也没有这方面的钻研兴趣,但他并没有实话实说,而是回应道:“喜欢。”他已经敏感到,面前的这个人是来新兵连挑选新兵的,无论这个人是来自机关还是基层,他都本能地想在他的面前有好的表现。
这个人对梦独说:“我看过你写的字了,你的字写得不错,好好练练,还可以写得更好。”
梦独对他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看起来,这个人对梦独是很满意的,否则不会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梦独的一只肩膀。
这个人没有继续废话,在这样的场合,在新兵们的面前,他当然是要保持好自己的风度的,以免废话多了失去神秘感,也让新兵们对他失敬。
这个人在郝指导员的陪同下离开时,他身后的那个义务兵看向梦独,梦独也看向他,虽只对视片刻,却互相笑了笑。
三个人走后,班上有人问苏班长:“他们是哪里的?”
苏班长说:“不知道。”
苏班长虽然嘴上说“不知道”,但是第二天午饭过后,他还是对梦独说了他从郝指导员那里了解到的情况,毕竟,他跟郝指导员都是从导航连临时抽调过来的,二人私交甚笃。苏班长说:“昌州场站司令部需要一名保密员,新兵连向他们推荐了你;当然了,主要还是在开训典礼上,参谋长就对你产生了比较好的印象。昨天晚上说是来看你其实是来面试你的是场站司令部的一位参谋,虽然你的初中毕业文化程度是个软肋,但他在向新兵连作了全面了解后,还是挑中了你。在司令部,进步的机会更多一些,你要好好干啊。”
梦独却并无兴奋,他并不知道保密员具体是做什么的,但还是说道:“谢谢班长。”
第二天,新兵们原以为的大型的庄严的阅兵式很出乎他们的意料,规模特别小,不到两百个人的两个方队,自然与他们在电视上所看到的可以让他们热血沸腾的景象大相径庭。这天,基地和场站的主要领导并没有来,只是基地的军务科长、场站司令部的副参谋长及一些参谋等人来到,算是对新兵连作个评定,评定的结果当然是“合格”。除了阅兵式,还由一排一班进行了班的分列式表演;另外,樊连长还挑选出十名新兵,表演了打起架来并不太实用的军体拳,梦独有幸成为其中的一员,他看见了那天晚上曾见过的那个参谋,当他展示军体拳的一个个动作时,格外认真格外用力,一招一式虎虎生风,他注意到那个参谋向他射来的含着赞许的目光……
这个世界,到处都会有聚散离合,新兵连也不离外,聚合不见得就会快乐,离散也不见得就会依依不舍。
大团体的解散,总有些乱哄哄的,哪怕是新兵连这种管理极为严格的团体,表面看来虽然秩序井然,而内里实则还是透着一股“乱”,那“乱”是从心里发出来的,毕竟,要解散了,多少人的心飘忽不定,心是散的,能不乱吗?
虽然樊连长和郝指导员要求各班排长一定在最后的关头不能让所管理的班排出乱子,但班长们各有想法,到了晚上,一些班长便在各自的班上举行小型的茶话会,这些班长大多是义务兵,有的班长在茶话会上向班里的新兵们表示歉意,梦独听说,十六班的班长真是个性情中人,在茶话会上痛哭流涕,说自己对班上的新兵们管得太严,后悔自己无数次地打新兵,骂新兵,又说自己无论是打还是骂,哪一样不是为了新兵们好,宣传栏上十六班的小红旗不是最多吗?十六班的新兵们的军事素质不是最高吗?十六班的班长说你们现在骂我将来是会感谢我的。
其实,新兵连对所有新兵的分配方向大致已定,有些新兵通过某种渠道知道了自己的去向,尚不知晓自己去向的新兵将会有很多进入各方面条件都很艰苦的警卫连。
一些尚不知晓自己去向的新兵忐忑不安,当然,也有些新兵报着无所谓的态度。
虽然尚未明确宣布,但一排三班的新兵们都已经知道了自己去往哪个分队,有的去了基地司令部或政治部当通信员,有的去了汽车连,有的去了汽车修理所,有的去了无线电连,有的去了导航连……还有梦独,将会去往场站司令部当保密员,由于梦独是凭着自己的表现而得到那个岗位的,所以班上的战友们更对他很是佩服,这个班十人中无一人被分配到冒酷暑顶严寒站岗放哨的警卫连,班上的人明白,这个分配结果与苏班长的努力是分不开的。
新兵连时光的最后一天来到了。
整个上午,各班新兵们打好背包,原地待命。虽然樊连长和郝指导员反复要求新兵们不准串班串排串老乡,但还是有不少胆大的新兵顶风而行,去别的班排与关系要好的老乡作仓促的交流。
就在这个上午,最后一大拨寄至新兵连的信件来到了,以后倘再有寄到新兵连的信件,有的会转至收信人新的分队,也有的将会石沉大海杳无踪迹。
“家书抵万金”,新兵盼信,但有些新兵对所谓家书的那种望眼欲穿让梦独觉得不可理解,也许是他们的家太过温暖?也许是他们的女朋友太过迷人让他们牵肠挂肚放心不下?既如此,又何必选择离开他们而陷入矫情的相思?
他不理解别人,很多别人同样不理解他,不理解他何以对写信和来信那么的淡漠,像个孤儿。
整个新兵连阶段,梦独竟从未去连部取过信件,他为数稀少的几封信件都是别人拿给他的。
一听说来了信件,谢宝合又兴冲冲地出了寝室,跑往三楼新兵连连部。他喜欢去取信,但他只取本班鲁蒙籍新兵的信件。梦独发现谢宝合喜欢去取信件的原因除了为己,更是为了讨好几个城镇兵,而一旦有梦独的来信,他同样会对梦独献上笑脸。
一会儿过后,谢宝合就兴冲冲地回来了,李聪、段蒙和王雷雷便迎上去,他们总是有信来的。
梦独坐在小马扎上,看一本书,似乎别人的那份热闹与他无关。
别的新兵渴盼来信,梦独却不仅不盼,还有点儿怕来信。
谢宝合把李聪、段蒙和王雷雷的信件依信主交给他们后,又高举着一封信,脸上洋溢着笑容,从他的笑容里,可以看出他此时并无恶意,他对梦独叫道:“梦独,新兵连最后一天了,有你一封信哎,你运气不错啊——”
可是不知何故,这封信磨损过重,信封的边缘部分竟开裂了大半。由于梦独不像别人那样很兴奋地去接过信件,那信便在谢宝合的手上多停留了几秒钟。谢宝合明显感觉到这封信给他手的触感与一般信不同,厚鼓鼓的,硬展展的,他忽然心生探究之意,便放低手,看向信封的封面,上面是如火柴梗搭起来的字体,很快,他发现信封被磨得开裂了,他更加好奇起来,手抖了几下,一张照片从信封里落了下来,是一个女人的照片。
谢宝合捡起照片,哪怕他再是迟钝,也猜得出照片上的女人与梦独之间是何种关系。接下来,他的表现有了玩笑的成份,兴许他觉得这种玩笑在战友之间无伤大雅,他手拿照片对李聪、段蒙、王雷雷叫道:“快来看哪,梦独的女朋友,看不出来哪,梦独竟然有未婚妻啦——”
李聪、段蒙和王雷雷一下子凑到谢宝合身边,都想看看梦独的未婚妻是什么模样儿,段蒙说:“快,看美女喽——”
此类玩笑和热闹在男儿国里是常有的事。
霎时间,那张照片在四个人的手里传来传去。
梦独扔下手里的书,“豁”地一下站起身来,脸上怒气冲冲,对谢宝合喝道:“谢宝合,把我的信和照片拿给我!”
照片正在王雷雷的手上,他没有把照片递给梦独,而是交还到始作俑者谢宝合的手中。
此时,倘谢宝合闷不作声把信件和照片交给梦独,梦独自会接过,哪怕心里有千种不快也无从发作,也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事态急转直下了。可是谢宝合岂能理解梦独,又岂能理解他的所言所为触到了梦独隐藏在心底的秘密和伤痛,他只是觉得梦独开不起玩笑,在递还信件和照片时,虽苦着一张脸,好在说出的话仍带着玩笑的成份:“不就是开个玩笑吗?再说了,你的美女未婚妻,看几眼又怎么啦?未必还能看跑了不成?”话说到此,兴许仍不会激怒梦独,但谢宝合也实在嘴欠,他又加了一句,“实话跟你说,我也有未婚妻,还比你未婚妻漂亮呢。”
“嘭”的一声,谢宝合来不及反应,鼻子上已经挨了一记重拳。等他反应过来后,长时间形成了的被梦独管理的惯性使他并没有还手,而是“嗷嗷”叫唤起来,叫唤中夹杂着谩骂:“梦独,你他妈的当个副班长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竟然敢打我……”
梦独的脑子一片空白,什么纪律条令,什么战友战友亲如兄弟,他完全置之脑后,他飞起一脚,踹向谢宝合的腹部,好在就在踹向谢宝合的同时,李聪在他的身侧拉住了他的左臂,使得他这一脚的力度大减,否则这一脚不定会酿出什么恶果。但谢宝合还是摔倒在地,他气急败坏地爬起来,顺手抄起门后的扫把,欲向梦独作出还击,好在段蒙和王雷雷及时拉住了他。
梦独脑中的空白顿然间消失了,他回到了色彩斑斓有情无情的现实当中,就在这一刻,他已经产生了不祥的预感。他的脸微微涨红起来,伏下身子,默默捡起落在地上的信件和照片。
谢宝合的鼻孔中竟然流出鲜血,这更让他有充分的理由哭和骂。
与梦独所居寝室斜对面的两个房间是四班新兵的寝室,有的新兵看到了这一幕,便围到门口,正在隔壁的苏班长听得动静也赶了过来,已有新兵将这一情况紧急报告了同在二楼的一排长。倘只是限于这个层级知晓此事,班排还可以内部消化,否则班排长也有失颜面。可事儿就是那么寸,当那个想挣表现的新兵向一排长报告时,樊连长正在一排长房间里跟一排长谈什么事儿,于是,“梦独打人”事件就一下了升级成新兵连的大事。
樊连长和一排长几步便跨入了梦独所在的寝室。
樊连长瞪着一双大眼,虎着一张脸,不怒自威,厉声喝问道:“怎么回事儿?”
见谢宝合已经停止了哭骂,苏班长还有梦独同寝室的新兵们皆生出包庇梦独之意,都回答道:“没什么,开玩笑的。”
樊连长一眼便看出不对劲儿之处,他看向正在擦鼻血的谢宝合,问:“你说,怎么回事儿?”
谢宝合委屈地答道:“梦独打我。”
曾经作为新兵代表上台表决心、小有名气的梦独,在整个新兵连还是深受器重的,樊连长的眼光转向梦独,瞪视着他,很显然,此时的梦独让他失望,但他在没有了解清楚事端的来龙去脉时并没有一下子否定梦独,而是问梦独:“你为什么打他?”
为什么打他?这个问题对梦独来说委实难于回答,千言万语都难以解释,又岂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回答清楚的?顿了一下,梦独没有正面回答原因,而是只回答了三个不讲情理的字:“他欠打!”
如此回答,简直是对新兵连一连之长的顶撞。果然,樊连长怒视着梦独,厉声吼道:“放肆!你有什么权力打他?”但樊连长还是捺下了已经升起的怒气,对苏班长说道:“你先把梦独带到隔壁寝室。”
梦独到了隔壁,王东亮等五名延庆籍新兵一起安慰梦独。可是除了安慰,他们无法向梦独提供实际的帮助。
樊连长和一排长很快查清了梦独与谢宝合冲突的来龙去脉,可他们也不明白这么一点小事竟会令梦独失去理智动粗动武。他们认为,谢宝合虽有错在先,但主要责任在于梦独,在新兵连造成恶劣影响的也是梦独;由于此事在整个新兵连特别是与梦独同住一层楼的一排和二排的新兵当中影响极坏,新兵连必须对梦独作出处理。
梦独被关入了新兵连的禁闭室里,禁闭反省。
说起来,这间禁闭室还从未派上过用场,没想到在新兵连即将解散之时,曾经作为新兵代表上台表决心的梦独却被关了进去,他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还是唯一的一个。
两个新兵看管着梦独。
午饭时分,樊连长派一名新兵给梦独端来了饭菜。
两个看管他的新兵去饭堂吃饭去了,另两名新兵坐在了禁闭室的门口。
梦独没有动箸,任饭菜由热变温再变凉。
梦独心里七上八下,他不知道他将会面临何种处理,是背上处分,还是被遣返回家?想到后一种处理结果,他的心猛地震了一下,不由自言自语:“啊,不,不,哪怕是被劳教,哪怕是坐监狱,我也不能回家。”
禁闭室的门打开了,是郝指导员走了进来。
梦独站起身来,说:“指导员——”
郝指导员问道:“怎么,你没有吃饭?”
“不想吃。”
“你这是绝食抗议吗?是以绝食的方式来抗议我们关你的禁闭?你这就不对了。你要是继续绝食,那我们只好让你哪里来回哪里去了;如果你不想哪里来回哪里去,那就快点吃饭,吃了饭才好有力量,才好扛枪站岗,就像你决心书里所说的那样啊?”
郝指导员虽然声音严厉,但梦独一下子听出了话里对他的关心;他赶紧端起饭碗,但还是有些疑惑,看向郝指导员,问:“指导员,我是不是会受到警告或者记过的处分啊?”
“要是处分能让人进步,那何不让所有新兵身上都背着一个处分呢?”
郝指导员没有正面回答梦独,但是梦独已经听出了郝指导员的话外之音,他听出了他想要的答案。他明白,樊连长和郝指导员是对他手下留情了。
郝指导员又说道:“新兵连马上解散了,你们要奔赴新的岗位,难不成让你背着处分背着心理包袱去新的岗位?不过,你的脾气该改的一定要改,不要做事不计后果,要不是有人拉着,你那一脚踢到那个姓谢的新兵肚子上,要是踢坏了内脏,就不是处分能帮你解决问题的了。幸好没事儿。你要明白,樊连长关你禁闭,其实是在保护你。你还小,路还长着呢。”
“谢谢指导员。”
郝指导员正要朝外走,但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住脚步,对梦独说道:“哦,对了,那天晚上来看过你的杨参谋现在就在新兵连,他也要参加下午的新兵分配仪式,你的事儿他当然已经知道了,我们也不能对他隐瞒,估计他已经向陈参谋长作了汇报。实话告诉你,你打架违纪,陆航场站司令部肯定是去不成了,否则,新兵们会怎么想怎么看哪?不过,你的军旅生涯才刚刚开始,人生的路很漫长,依你的性格,你还会有很多次跌跤。记住,只要你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
“指导员,我明白了。”梦独真诚地说道。
郝指导员拍了拍梦独的肩膀,说:“我希望你能成为金子。”然后,离开了这里。
“我希望你能成为金子。”在梦独后来的人生岁月里,他常常会想起这句话。很遗憾,他让郝指导员失望了,他一直没有成为金子,在多少人的眼里,他就是一粒砂石,一颗渣滓。
后来,后来的后来,梦独虽然没有成为他人眼里的金子,但他依然感念新兵连的郝指导员,他总觉得郝指导员有恩于他,他很想再次见到他。可惜的是,新兵连解散以后,郝指导员奉命调往另一个陆航场站了,他再没有见过他,也再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
尝过无数酸甜苦辣,经过多少坎坷与泥泞,中年时的梦独常会生出对人生的感悟,他曾在笔记中这样写道:“在我从小到大的岁月里,有些人有恩于我,我记住了他们,虽然我无以回报,但我还是多么想再次见到他们啊;遗憾的是,他们竟然成了我生命中的匆匆过客,我与他们无缘再见。”
写到这里,他分明是顺着感悟的思路生出了新的感悟,他另起一行,写道:“有些伤害过我的仇人,我很想去找他们寻仇,可是他们也成了我生命中的匆匆过客,我不知他们躲到了哪个旮旯里,我找不到他们了。”
再接着,他又另起一行,写道:“兴许,还是没有用心地、破釜沉舟地去寻找吧。”
下午两点左右,梦独被解除了禁闭。
他一回到寝室,李聪等人就都向他表示了关心的问候,连谢宝合也向他投来歉意的眼光,谢宝合还说:“没想到你会被关禁闭,更没想到会影响你的前途。”梦独淡淡道:“没什么。”这时,紧急集合的哨声响了起来,脚有些麻木的梦独与别人一样赶紧背起背包带上行囊,火速来到楼下。
新兵连以排为单位,跑步来到了训练场。但这次他们不是来训练的,而是从这里走上新的岗位。
在樊连长向陈参谋长报告后,陈参谋长只强调了一句话:“……革命有分工,行行都光荣,岗位无贵贱,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而后,他没有闲言赘语,而是直接进入新兵分配环节,一个个点名宣布新兵的分配去向。而各分队已经派班排长作好了迎接新兵的准备。
虽然梦独已经从郝指导员的话里知道场站司令部舍弃了他,虽然他并不十分渴望进入场站司令部,但当他听到“场站司令部”五个字时,还是竖着耳朵仔细聆听,他听清楚了,进入场站司令部的有两人,都是在整个新兵连集训期间表现优异的战士。
参谋长高声说道:“现在宣布,进入警卫连的战士名单!”
“张三宏!”
“到!”
“束维占!”
“到!”
……
“梦独!”
梦独是最后一个被点到的,他响亮地答道:“到!”
由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梦独并不失望,更不难过,他背着背包手拎行囊,迅速来到被宣布进入警卫连的新兵行列。他无意中看到被分入无线电线的谢宝合正在看他,谢宝合发现了梦独射来的目光,赶紧躲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