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钟自鸣一显身手 师生们笑谈理想
作品名称:花好月圆 作者:秋鹏飞 发布时间:2024-08-27 11:48:34 字数:4153
农历四月的天气,是炎热的。尽管太阳早已偏西,但大地的热气还是像揭开盖子的蒸笼一样,久久不肯散去。陈岗农中的师生,正在学校西围墙外的农场里插秧,并没有因为热而停止手动脚移。沿渠道埂往下一溜呈梯形的五块稻田里,人影绰绰,声音杂噪。
最下面这块大三斗里,全是农高六班的学生。班主任钟自鸣被同学们形成的包围圈滞留在前面约三丈远。“套黄瓜啦!”钟老师左侧的女同学龚艳琴大声喊。“钟老师加油!加油!”上下几块田里的同学们齐声欢呼。钟老师这才直起腰来,环视一下,发现自己被同学们用插好的秧苗围在一个长长的弄道中间,就大声说道:“没关系同学们!完不成任务决不下战场!”但是,说归说,很快有几个插完这趟秧的同学,前来分段帮着钟老师完成任务。
铛!铛!铛!放学的铃声清脆悠扬,震声在校园上空回荡着,扩展着。刚插完秧的师生们,有的还在西围墙内侧的池塘里洗手洗脚,有的已经拿着碗来食堂门前准备打饭吃。大食堂是扯长四间红基瓦房,西头第一间是伙房,中间两间是餐厅,伙房与餐厅中间隔道墙,只留两个窗口;餐厅是师生们打饭排队时用的。东头这间,是司务长蔡老师的卧室兼办公室,有几个学生正在交米领票。餐厅里的人不多,钟自鸣将拿碗的手背在身后,伸头向窗口内看一眼。“哎,我说当兵的,你一天吃几大碗饭,都吃狗肚儿去了呀?看你瘦得跟猴子似的。”炊事员张宏亮端一大盆干饭过来放窗口前的案板上开玩笑说。“哎,我说胖子,光胖有什么用呀?别看我瘦,摔跤说不定你还不如我。”钟自鸣把胳膊肘撑窗口台子上说。“摔跤?你说绊跟头是吧?”张宏亮又端来一盆稀饭放案子上说,“如果我把你拌倒了,那可丢人啦!敢试试吗?”钟自鸣微微一笑说:“试试就试试,到外面去。”
听说钟老师要和胖大张摔跤,大伙房门前的师生们就跟炸了锅似的,有的敲着碗吆喝:“快来看啦!摔跤比赛马上开始了!”有的吹着清脆的口哨,很快将俩人围在中间。张宏亮刚躬腰准备开始,钟自鸣摆摆手说:“这样摔不行。这样摔如果我把你摔倒了,那多丢咱当兵人的面子呀。这样吧,我在这里站着不动,你在我背后连胳膊一起抱着我摔,谁先倒地谁是输家。怎么样?”张宏亮直起腰说:“说话算数。”随着钟自鸣的一声“来吧”,张宏亮猛冲过去,将钟自鸣连胳膊一起拦腰紧紧地抱着,就像一只饿狼叼着一只羊羔那样,原地旋转起来;在观众“嘘——嘘——”的感叹声中,他突然将钟自鸣的身子猛地往下一摁,谁知钟自鸣的身子却像一根立柱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哇——”,围观的人群惊叹着,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钟自鸣朝张宏亮点点头,招招手,示意再来一次。“加油!加油!”观众在呐喊。张宏亮扭扭脖子,抖抖双臂,再次冲到钟自鸣身后连胳膊带腰抱了起来,就像荡秋千一样左甩右甩,来回不停地晃动,然后猛然将钟自鸣的双脚往上一抛,紧接着将他的屁股往下一栽;就在这时,钟自鸣趁势双腿弯曲着往下一蹲,双手抓住张宏亮的两条裤腿口子往上猛地一提,屁股往后一坐,只听嗵的一声,张宏亮屁股着地,仰面朝天。“哇——”,又是一阵惊叹,又是一阵掌声。掌声中,钟自鸣一个鹞子翻身跳了起来,伸手把张宏亮也拉起了来。
“开饭啦!开饭啦!”另一个炊事员冷秀柱拍着巴掌大声吆喝。
陈岗公社是一个刚成立不久的新公社,是从杨桥公社、城郊公社和南李楼公社各拨几个大队拼凑起来的。全县各个大点的公社都办有高中,新成立的陈岗公社就在原陈岗初中的基础上,挂出了“陈岗农业高中”的牌子。陈岗农中也算是陈岗公社的最高学府了。学校农中部每年招收一届学生,由各大队推荐有点文化基础的青年农民来上学,主要学习种植和养殖两个专业,学制一年。学生学习期间,生产队记工分,大队给学生每月补六块钱津贴。学生毕业后,哪来哪去。学校名为农高,而学生的文化基础却参差不齐,有初中毕业的,大多数连小学也没上完。钟自鸣带的农高六,全班56个学生,只有13人上过初中,其余都是小学毕业或小学还没毕业。
钟自鸣是去年退伍的,被公社安排在农中当民办教师。他的办公室也是卧室,因为是班主任,才有这样的住居和办公条件。还有几个民办或代课教师是俩人共一间屋。他打了三两票的干饭、5分钱的白菜刚回到住室,就有几个学生端着饭碗跟了进来。“坐床上,坐床上。”钟自鸣招呼着他的学生。“尝尝我的菜,肯定比你那白菜有味儿。”龚艳琴从自己碗边上把自带的青椒炒蛋花儿赶一部分钟自鸣碗里。“尝尝我的爆炒黄豆粒儿,脆得很。”黄明祖也从自己碗里把菜往钟自鸣碗里赶。“哎哟,好了好了,你们想腌死我呀!”钟自鸣笑着把碗举起来。“哎,老师,你在部队打过仗吗?”李军问。“没有,但搞过野营拉练。”钟自鸣边吃边答。“野营拉练是什么意思呀?带枪吗?”王丽看着老师问。“野营拉练就是军事演习。不过,我们第一次拉练,主要是练走路,练吃饭,练睡觉。”钟自鸣笑笑说。“哎哟,笑死人了,这些谁不会呀?还要练吗?我看你那个首长就是个二百五。”在班里年龄最小的扶俊一下把大家逗得哄堂大笑。“这你就不知道了。我跟你们说说过程,再想想我的首长是不是二百五。”钟自鸣吞口饭接着说:“我们是通讯兵,任务就是在战场上给首长架电话线。出发前,每人要自带被子,当然要打好背包,大约有四斤重;每人要带一袋米,大约五斤重,米袋跟鸡肠子似的,又细又长,两头连接在一起,斜挎肩上。走十公里,大家都觉得很轻松,边走边唱‘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走了十五公里,大家就觉得身上的被子和米袋越来越重,有的人脚上已经磨出水泡,走起来一瘸一拐的。中午,我们在一座小山头上小休一会儿,炊事员埋锅做饭,饭还没熟透有的就开始吃。想等饭熟透的战友刚扒拉几口,出发的哨声响了。有经验的老兵赶紧起下帽子,抓几把饭放帽窝里边走边吃;有的新兵只好饿着肚皮赶路。这天我们走了二十公里。后勤打前站的人把我们安排在公社大礼堂里住宿。歇下来连长就让我们挑脚上的血泡,让我们从自带的针线包里拿根针,穿根长头发从血泡一侧穿过去,把头发留在血泡里等段时间再抽出来。刚吃完晚饭,连长就让我们睡觉;我们都睡在主席台上。这天夜晚,大礼堂放朝鲜电影《卖花姑娘》。有的战友很快就睡着了,有的怕吵无法入眠。第二天,没睡好的战友总是提不起精神,有的边走边打瞌睡,东窜一步西窜一步,就跟老公鸡啄食那样,惹得身边战友笑声不断。第二天走三十公里,第三天走四十公里;几天后,脚也不打泡了,饭也吃得饱了,觉也睡得香了。都是练出来的。”王丽眨眨眼问:“哎哎,老师,刚你说你是通讯兵,那你的武功从哪学的?部队都练武功吗?”钟自鸣说:“这哪叫武功啊,几招儿花拳秀腿,还是在部队农场劳动时跟张冰天偷着学的。那家伙厉害呀,父亲是老红军,他十五岁入伍,在特务连干九年。他不仅武功好,还会开汽车、火车、摩托车;他自己订的报纸,全是英文,我们没人看得懂。唉!可惜呀!他本来是技术三团的高级技师,副营级,是专门搜集情报的。那时候,中国和英国没建外交关系,但英国在北京设有临时代办处。‘火烧英国代办处’的七个人中就有他。人家找得不得了,后来七个人都受到处分,他就是因为这件事被下放到农场劳动的。”龚艳琴接着问:“部队还有农场呀?那都去劳动,不影响军事吗?”钟自鸣笑一下说:“别的部队有没有农场我不知道,反正我们部队有。也不影响军事训练。农场平时就几个人管理,而且还轮流,农忙时大家去帮一阵子。部队就像个大家庭,什么事都得有人干,譬如得有人做饭,当炊事员,不然大家吃什么?我们连学习延安精神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们连有菜地,还有养猪员养猪,有了这些物资,可以改善连队伙食呀!”扶俊抢着说:“你说做饭、养猪呀,还不如让我妈去当兵,她做饭、养猪本事可高呢。”扶俊的话再次惹得大家哄笑不止。
陈岗农中建在一个岗岭上,面南背北,背后是一条由西南往东北的渠道,右侧一公里处是陈岗街,也是公社机关所在地,左侧围墙外是陈岗村。学校像一只雄狮高卧在土岗上虎视前方,前方不远处有一条从县城到西部几个公社的沙石公路;一条沙土路从校园内穿过大门直线连接公路成丁字型。校内沙土路将校园一分为二,路两边各有三重两个三间连体的红基瓦房,第三重在主干道中间垒一道砖墙,砖墙左右连接房屋后墙,中间留有圆门,圆门内是一排十五间相连的基瓦房,中间三间是保管室,两边是男女生宿舍。学校自己有一台小型发电机,每晚7点到10点供电。现在,上夜自习的铃声响了,教室的电灯也亮了。
农高六班的教室在第二排东侧。教室里很安静,四十八个学生,有的在看报纸,有的在看小刊物《农业技术》,有的在看学校自编的土教材,也有的在看高中《语文》。
“老师,这个字怎么读呀?”见钟老师进来,黄明祖拿着高中《语文》课本站起来,指着书上的字问。钟自鸣伸头看一下说:“哦,这个字念she(赊),赊是赊账,就是买东西时没带钱,先把东西拿着,以后再给钱的意思。唉,我说明祖,你准备参加高考吗?”黄明祖嘿嘿地笑着说:“是呀。听说今年恢复高考,我想去试试。”钟自鸣点头说:“嗯,有志气。”“唉,老师,这个字怎么读呀?”龚艳琴拿着学校编的配有图的土教材站起来问。钟自鸣看一下说:“这个字念ben(贲),贲就是贲门,是食管与胃的连接处;你看这图就是牛胃。这个字还有一个读音,念bi,念bi的时候有几个意思,一个是请人光临的敬词,如贲临;还有一个意思是装饰得很好看,如贲美;八卦中有一卦的卦名叫贲卦,用的就是这个字。”龚艳琴感觉这个读音好像不太好听,就羞红着脸嗯一声坐了下来。“哎,艳琴,你毕业了有什么打算?”钟自鸣看出了她的内心活动,故意问。“嗯?我?我想像银环那样,当个农业科学家。”龚艳琴回过神来回答。“高,实在是高!”钟自鸣翘起大拇指模拟《地道战》中汤司令的语气赞叹道。“老师,你这么好的水平,今年不参加高考吗?”王丽问。“我哪有什么水平呀,跟你们差不多,初中肄业;只是在连队当了几年文书,多读了几本书,理科一窍不通,怎么考呀?”钟自鸣笑着说。“那就和我们一起当工人吧。”扶俊说。“当工人?到哪去当工人呀?”钟自鸣看着扶俊问。“当个地球高级修理工呀!”扶俊一本正经地说。大家先是一愣,然后哄堂大笑起来。“修你个头哦。”笑声中龚艳琴补上一句。接着又是一阵笑声。“那说明你想当理发师。”扶俊仍然一本正经地说。又是一阵笑声。一阵阵笑声,冲出六班教室,在校园上空回荡着,惹得初中班有不少同学前来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