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祭杞

　　高祖置酒雒阳南宫。高祖曰：“列侯诸将无敢隐朕，皆言其情。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项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对曰：“陛下慢而侮人，项羽仁而爱人。然陛下使人攻城略地，所降下者因以予之，与天下同利也。项羽妒贤嫉能，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战胜而不予人功，得地而不予人利，此所以失天下也。”高祖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於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餽饟，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为我擒也。”
　　“一切打仗都是神圣的。”吕洞宾说。“对于那些硬要打仗的人来说就是这样。如果发动打仗的人不把打仗奉为神圣，那谁还那么愚蠢要去打仗兮？但是，无论那些政治骗子对那些打仗的人喊出何样口号，无论他们给打仗订出何种崇高的目的，打仗从来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利益。一切打仗实际上都是关于利益的争吵，可是很少有人晓得这一点。他们的耳朵被锣声和鼓声，以及被政治骗子的言辞塞满了。有时喊的口号是把良心从对手那儿夺回来！”
　　“没听说打仗都是神圣的，项羽也没有说打仗很神圣！神圣不神圣都是他吕洞宾一个人说的。这和政治骗子有什么相干兮？”何仙姑心劲。嗨兮？可是当她急忙向那愤怒的一群走去时，她看见吕洞宾正穿过人群得意洋洋地走向门口。她跟在他后面，但虞姬一把抓住她的裙子，拦阻她。
　　“让他走兮。”她用清清楚楚的声音说，这使得屋子里突然沉默下来的人群都听见了。“让他走。他简直是个奸人、伪郡子！他是我们怀里养育过的一条毒蛇！”
　　吕洞宾手里拿着帽子，站在门厅里，正如虞姬所希望的那样听见了她的话，然后转过身来，向屋里的人打量了一会。他锐利地逼视着虞姬的胸脯，突然咧嘴一笑，鞠了个躬，走出去了。
　　“对那个你一直在庇护的那个吕洞宾的德行兮！”项竹一听就急了，气得竟心劲不起她本也招待过吕洞宾这回事。倒是何仙如和虞姬心劲了起来，可是按照尊敬长辈的规矩，她们只得忍着不去计较，都低下头来瞧着自己的手。”
　　“他不只侮辱了我们大家，还侮辱了整个西楚兮。”项竹说。她那结实的前胸在发光的兜都里猛烈地起伏着。“说什么我们是在为利益而打！说什么我们的政治欺骗了我们！嗨兮，应该把他关进水牢！就是应该！我要跟项羽谈谈这件事。要是项羽还活着的话，他会去收拾他的！现在，虞姬，你听我说。你可决不能让这个二流子再到你们家来了！”
　　“你简直是个二流子！”
　　“你是想用这种辱骂来激怒我兮？我只能叫你失望。很遗憾，单凭一些符合实际的谩骂是不会让我生气兮。我的确是个二流子，焉能不是兮？在这个乱世，只要自己高兴，人人都可以当二流子。像你这样的人，嗨兮仙女，明明心地是黑的却偏要掩盖它，而且一听到别人这样骂，你就大发雷霆，那才是伪君子兮。”
　　在他冷静的微笑和慢条斯理的讽刺面前，何仙姑实在毫无办法，因为她以前从没碰到过这样难以对付的人。她的武器诸如蔑视、冷漠、谩骂，等等，现在都不好使用了，因为无论她怎么说都不能让他感到羞耻。根据她的经验，女人最坚决的要维护的是男的诚实，懦夫最坚决要维护的是他的勇敢，粗人是他的文雅，女人是男人的荣誉。可是这条规律对于吕洞洞宾并不适用。他承认你所说的一切，并且笑嘻嘻地鼓励你再说下去。
　　在这几个月里，吕洞宾经常来来去去，来时不预先通报，去时也不说再会。何仙姑从来没发现他究竟到皖城来干何事，因为别的生意人很少从垓下那么远跑来的。他们在阴曹地府或南天门卸了货物，同一群群从长沙各地聚集到这里来做生意的人接头，她要是心劲到，他居然这样不辞辛苦来看她，便应当觉得高兴。不过她即使虚荣得有点反常，也还不怎么相信这一点。如果他曾表示过风流她，妒忌那些成天围着她转的男人，甚至拉着她的手，向她讨一张画相或一条帛片来珍藏在身边，她就会得意地认为他已经被她的魅力迷住了。可是，他却仍然叫你心烦，不像个风流的样子，而最糟糕的是他似乎已经识破她引诱他上钩的手腕了。
　　吕洞宾每次进城来都会在女人当中引起一阵骚动，这不仅仅由于他周围有一些人冒险做生意的勾当，还因为这中间夹杂着一种危险和遭禁的刺激性成分。他的名声太坏了！因此皖城的女人每聚会闲谈一次，他的坏名声就增长一分，可这只能使他对年轻女人具有更大的魅力。因为这些女人都很天真，她们只听说他对女人很放荡，至于一个男人究竟是怎么个放荡法，她们就不清楚了。她们还听见别人悄悄地说，女人跟他接近是危险的。可是，尽管名声这样坏，他却自从第一次在皖城露面以来，连一个未果女人的手也没有舔过，这不很奇怪兮？当然，这一点也只不过使他显得更神秘和更富于刺激性罢了。
　　更神秘和更刺激性的是吕洞宾和范减、姬虞把项羽的尸体送到西楚去了。
　　西楚可不是一个养不活人的地土，它东边白龙山，西边黑虎山。背靠龟山，出口是凤凰湖。龟头直伸出来，口中伸出一个舌头，在舌头上有一间房子，项羽就在这房子里来到人世间。他是个非常悲剧的人物，他不知父亲为何人？后来据说是项燕。娘亲一生下他就去世了，是山上的野兔来奶养他。直到三岁，他的叔父项梁才找到他。项伯走出牢门后才把他带在身边。在他的一生的悲剧中悲剧到何种程度兮？二千多年后，一个时代伟人都要批评他“宜将乘勇追穷宼，不沽名学霸王”。不能学习项羽称霸于人世间，不能学习项羽瞧不起失败者。为何笔者要用如此多文字来刻画、描写和记述他和虞姬?因为一出西楚就是烽火连天的大地,铁马金戈的岁月。为了减少悲剧成分，就在这《楚汉大变局之项羽集团》中多写一些让项羽和虞姬自己和后人愉快而又难以忘怀的东西，因为过了这一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再说项羽临死前都还惦记这段最愉快而值得不要忘怀的岁月，为此二千多年后京剧大师梅兰芳有了《霸王别姬》。
　　当虞姬、项竹、何仙姑和第一名来到西楚的时光，姬虞、范减、黑羊和蛇姐早二天来到西楚。黑羊和蛇姐还是西楚的郡首，范减和姬虞还是皖城的郡首。太张、太乙和丁飞为项羽做完第一天的道场之后，出来和虞姬、项竹、何仙姑和第一名见面，接着鲸布、彭越、韩信和陈平都来了。
　　也许如此刘邦带着吕雉和戚姬也到西楚来了。他刚到西楚，范减、姬虞、黑羊和蛇姐前来拜见。刘邦说：“按秦始皇安排的去做。你们是老的地方官员了，没有必要让我多说话的。”
　　范减、姬虞、黑羊和蛇姐退去。韩信、鲸布和彭越前来拜见。
　　“你们都是造反打仗的人才。”刘邦说，“现在你们没有事做了，如何是好？”“皇上，我愿意去抗击匈奴。”韩信说。
　　“我也是。”彭越说。
　　“我也是。”鲸布说。
　　“我也是。”刘邦道，“我和匈奴打过一次仗，后来我发觉还是秦始皇高明，他做了一个万里长城就解决了。长城外黄沙千里，寸草不长，我去争来何益？还要养他们，不要也罢。”
　　“三位将军，有请。”这时光，吕雉来了。
　　刘邦对韩信、鲸布、彭越说：“你们去吧，吕雉设宴招待你们。”
　　等韩信、鲸布和彭越走了之后，就信步来到项羽灵前。看见刘邦进来，太张、太乙和丁飞停锣熄鼓。刘邦对项羽说：“兄弟，打仗的时光我说你十大罪状，那是骗天下人的。其实你只犯了四个字的错误，就是‘倒退称霸’。”刘邦在西楚住了一夜，会见了虞姬、项竹和第一名。他问第一名为何叫这个名字？虞姬、项竹和何仙姑都说不晓得，是项羽取的。
　　“我晓得。”刘邦说，“第一名不就是霸王。这个名字风光是风光就是风光不长。多活几年兮孩子。第一名不要，笫二名也不要，第三名也不要，就叫祭祀。”
　　“历史！”
　　“历史！”
　　“历史！”
　　虞姬、项竹、何仙姑同时问。
　　“祭祀！”刘邦说，“都是楚国人，听不懂楚国话兮。”
　　第二天，刘邦在离开西楚前，吕雉跟他说韩信、鲸布和彭越都自杀了。刘邦交待说让他们给项羽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