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作品名称:凤凰涅槃 作者:李旭 发布时间:2024-06-09 21:09:53 字数:4786
11.16
去医院办手续,还是没住下,一是要48小时内的核酸,二是王教授周一才上班。和张主任通话后,决定明天核酸,后天住院。
这两天是我压力最大的时候,加上不能及时就医,心里有不少的烦恼和焦虑,怕瘤子快速长大,又怕瘤子转移他处,这段时间髋关节一直疼,有时坐下就站不起来,原来没有和转移联系过,这几天忽然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汀舟就是从肝上直接转移到髋骨上的。但怕之领更焦虑,于是就不断开导她,她也在不断开导我,其实两人的话都是言不由衷的。
每天晚上关灯睡觉前是思虑最集中、也是最活跃的时候,能够将记事以来的历史翻腾一遍,特别是有关死亡的。记得我三四岁的时候,姥姥去世,就是肺病吐血而亡的,但不知道是什么肺病。
还有我应该和谁先行而又有充裕的时间告别,多说说话,哪怕是在平时毫无意义的话。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当他就在身边的时候,是感觉不到他的珍贵和意义的,一旦要离别,却忽然发现,原来的那不经意间,竟然饱含着如此美好、幸福的瞬间。
所以,就特别关注微信,看看谁在和我说话,谁在希望和我说话,谁在担心与我说话,又是什么原因不屑对我说话。其实这就是小心眼,是一个面临死亡威胁的病人的猜忌和多心。
我必须尽快从这种状态中解脱出来,否则,意志会渐渐被摧垮,决不能让意志垮掉,所谓的吓死,就是意志垮掉了。
小艳担心我无法打发时间,而被病情困扰,今天给买了本电子书。
11.17
上午去东直门中医院做核酸。下午儿子从任丘赶来,她担心母亲的身体,不让之领陪我住院,要由他亲自陪。三根儿要来,没有安排好工作,只能明天来。我住进了医院,很是不放心之领,有三根儿、小艳、莉子陪着,之领就有了个依靠。这几天我心里总念叨着一个成语:祸不单行。全家人沉浸在忧虑、不安的气氛中,最容易精力、体力不济,也就最易发生问题,尤其是之领。我和之领也曾提及,越是面临大变的时候,越是要冷静。但她只是嘴上应一下,精力根本集中不到这上面来。有所预防变化袭击的最好办法,就是多几个人陪伴她,让她适当放松心情,减少日常事物性劳动。
晚上一家三口一起沿东直门内大街前行,角上就是中石油办公大楼,我曾无数次到这里开会和联系工作,现在因发生疫情,全部隔离封闭,不得任何人进出,我的不少朋友都隔离在里边。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原因,这样的地点,一家三口彳亍在北京辉煌而萧条的大街上,这就是人生际遇。
因病驻北京这是第四次,第一次是2003年,我因肺病住进安贞医院,第二次是次年之领耳朵手术住同仁医院,第三次是儿子结婚前一年之领因疑似癌症入住协和医院,第四次是去年嘟嘟高烧入住儿童医院。这一生真是没有太平顺的时候,好在每次都逢凶化吉了,这一次苍天还会给这样的机会吗?
再往前走就是簋街,到处都是餐饮店,不错的是都开着门,虽然门可罗雀。转了一圈也没有什么共同想吃的东西,最后还是吃了重庆面条。
11.18
终于盼到了住院的日子!下午三点,之领小艳一起送我们到医院,因为只能有一人陪护,我在儿子陪同下,住进东直门医院呼吸科综合部隔离室6号病床。
这是一个封闭的,有保安值守的叫作呼吸病中心的住院部。大概有十几个病房,30多张病床。
我住的病房内六张病床,六个病人,六个陪护,满满当当。窗外正在施工,两个窗户都被铁板封了起来,屋子里和地窖一样,白天晚上都开着灯,不看时间,你不会知道是白天还是晚上。
整个病区全封闭,不准进出。家人送东西来,需要病人到护士站打招呼,有护士到楼下入口去取。
一层楼内,只有一个洗漱间。住进来后感觉到的第一难事就是上厕所和洗脸刷牙。
先是来了一个护士,进行入院调查,这也就算正式开始住院了。当问到身高体重时,我还真不知道这几天自己到底有多重,护士让到护士站专门秤一下:身高1.67米,体重71公斤,我吃惊地发现,这段时间真是降下来了。
都安顿下来后也就到了下班的时候,今天就过去了。
和儿子商量,晚上睡觉需要租一张简易床,儿子出去后,旁边有一位甘肃口音的护工,护理着一位不能起床也不能说话的老人,奇怪的是老人的四肢都被绑在床栏上,不停地从喉咙里发出吼吼声,我看他的时候,他的眼睛就直勾勾望着我。
坐在他床边的护工在玩手机,听说我要租床,护工对我说,他可以帮着办理,20元一晚上。我便答应了。一会儿儿子从外面回来,说已经租好了,没想到这护工听说已经租好,不顾屋里是病房,就大喊大叫起来,一副泼皮无赖的劲头。我和儿子都给他道歉,说明我们初来乍到,不熟悉情况,但他依旧没完没了,要满屋子的病人和陪护给他评理。屋子里的人竟然没有一个出来劝解,似乎根本没有吵闹这么一回事。我本来想息事宁人,但不得已还是发了脾气:“你为何非要让我们租你的床,你是不是要强买强卖!我们爷俩不明白情况,已经向你道歉,你为何还不依不饶!”儿子站起来也怒视着他。我对护工说:“出门在外的都不易,你不要太过分了,逼迫别人租你的床是不道德的!”
未料到,这个护工一下子和气了起来,对我说:“不说了,我也不是非要租给你们,有什么事你们就找我,我比你们熟悉情况。”
简易床租上了,但没有地方安放。晚上便和儿子睡在一个病床上,头朝里外,儿子实在是太胖了,200斤的体重,占据三分之二的床位,孩子也不敢翻身,生怕吵醒我。看来明天还得想办法。
11.19
一个姓关的大夫来查房,问的很细,听了胸部,摸了淋巴,号了脉,然后给开了一个星期的中药(汤药)。我不知道这气管镜和中药有什么关系?关说是调理内分泌的。之后,关医生说让我等候,看王教授来了怎么安排。
查房刚结束,接到了新华出版社民族品牌出版中心总监徐文贤老师的电话,告诉我刚才出版社的审稿会上,通过了《迟朴集》的出版申请,《迟朴集》可以正式出版了!
我把住院的事情说了一下,徐老师表示了极大地同情,他安慰我好好养病,并以其父亲为例,鼓励我战胜疾病,他父亲也是癌症患者。听到我病重的消息,徐老师问我出书计划是否还继续?我说继续,我一边看病,一边修改校对,不会耽误出版进程。
徐老师说好,我出院后,即把出版合同给我寄来。我十分感谢徐老师的关照。
这是个大事,我和之领通了电话,说明我很想出书,之领果断地支持了我。
之所以出这套书,我想是我最后的一套书了。我的生命期限就在不远的前面,我不能给孩子们留下物质遗产,如果有本书留下,也算是一项纪念。儿子孙子翻起来知道我的心境,百年后,甚至更往后,后裔们仍然可以阅读我的文字,对我来说,何尝不是和后人的交流呢!所以把看病的钱挤出来,也要出这套书!
下午通知,周一如果王教授来,就做气管镜穿刺,如不来就再等。
下午张主任来电话询问,他说把去年的片子也发给教授了。
住下了,也没什么事,和儿子在楼道遛弯的时候看了一下宣传栏目和图片,都是有关王教授的,有和国家领导人的合影,也有出席国内外医学大会的照片。其中与中国著名医学专家钟南山、李兰娟、副委员长韩启德比肩的合影很是突出,从站位上可以看出,王主任在医学界的地位。通过介绍我了解到,王教授还是煤炭总医院的副院长,是气管镜手术的国内权威,也是新冠肺炎专家组成员。这就是张主任为什么介绍我来的真正原因。
现在的病情看,我的气管肿瘤扩散的可能性已经很大了,而气管肿瘤的手术,除了王教授,在中国北方还真不好再找到第二位。儿子给他的同学打电话,说在北京找了王教授,作内科工作的同学很惊奇:“你们通过什么关系找到了王教授,找到他做气管镜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看到这些介绍,儿子有意识地宽我的心:“爸爸不要害怕,现在的技术和前几年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你看看王教授的这些技术,随便一项都没问题,您老就放心吧。”
11.20
周六没事,病房里待着,儿子陪着。之领和莉子来了两次,进不来,送东西到大门口,儿子出去取回来,比探监的难度还大。
心中的不安是一种希望引起的,我还是不相信自己会得癌症,家里没有遗传(其实并不知道有无遗传,父母以上的血亲,都不知道得过什么病,如果隔代遗传,这可能还是有的),我的性格也很开朗,没有什么思想和精神压力。还有就是报应,也没有什么坏事该得到如此报应,所以还是有希望是个良性的肿瘤。加上这几天亲人们朋友们,知道病情的,没有一个说是癌,都说应该是良性的,都说“吉人天相”,还有占卜的,也说没问题,明年六月后就没事了。如果是癌症,那就是永远的事,不会到明年六月就没事了的。
11.21
下午朋友王忠听到消息,打来了电话,除了“吉人天相”的安慰外,说要个地址,要给寄一个小陶器,肺五行归土,陶制品属土,对养肺有好处。之后又说读读《心经》,可以平静心绪。王忠和他的几个朋友都信仰佛教,经常做一些佛教的功课,现在专门寄个小陶器来,这是一片深情厚谊,我立即给他回了信。
小艳给买了付小象棋,让我和儿子玩着打发时间。下午通知明天不吃饭,要做气管镜。终于等来了,又期待,又恐惧,太煎熬了。我站到了判决台上,不知这判决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结果。
晚上手机里找出《心经》,这是原来看过多少次的,还进行过专门的研究。现在带着病阅读,视觉和感觉都不一样了,我忽然感到,一部《心经》通篇可以压缩为一个字,但这个字在研究《心经》的人那里,总是不直接说破,这个字其实就是一个“死”字。
一涉及到“经”字,其中的学问就会复杂、麻烦起来,再加上流传的时间太长,引用的理论权威和文学巨匠又多,这《心经》变得越发扑朔迷离,说是要真正体味到其中的意味,没有百八十车学富的人恐怕是说不清的。
我打开“百度”找出有关《心经》的注解,除了看不懂的,就是看不懂,总之是没有一点所得。
晚上的梦中竟然梦到了《心经》,似乎是我中学的一位老师,但记不太清了,他穿着一身崭新的中山装,和我说:“又在看书,看得什么书?”我说:“王忠推荐的,在看《心经》。”老师说;“总共就260字,还值得看呀,要背,把全篇都装到脑子里,随时把味才行。”
11.22
0点就不让进食进水了,准备上午做气管镜手术。早上起来,先做了两个彩超,一个心脏,一个肝肾。之后等气管镜。一直等到下午四点半,才通知进入手术室。
进手术室的时候,我拉着儿子的手对他说:“不管爸爸如何,你的使命就是照顾好你妈!”孩子回答:“知道了!”
我担心这次进去在气管里发现异物,如果手术切掉,我可能会失去语言功能,就没机会再和孩子说话了。
知道是全麻,我有意识的要感觉一下这全麻的过程,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我想感觉一下死亡的过程,感觉一下死亡的氛围,这样,死亡来临的时候,我就会更加坦然地面对且不再有恐怖,也就是“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王教授比我先到手术室,见到后笑着对我说:“让你等了好久。”我说:“没事的,给您添麻烦了。”之后就躺下来做准备。就绪后,一位医生轻轻说:“先封个针管,一会儿注射用,再给您戴个面罩,这是氧气,不用担心。”我才知道,原来我以为这个面罩就是用来呼吸麻醉剂的,其实不是,这只是氧气供应。医生又说:“不用紧张,现在开始睡……觉,”我顿感浑身微微发热,“觉”字已经飘到了天花板上,两秒左右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本来打算体验一下晕过去的经历,结果没有来得及。再听到医生“好了”的声音,我便睁开了眼,到处是白色,就连医生也是一片白,看不清楚是男是女,是医生还是护士。一位医生让我活动一下,我抬了一下腿,觉得很沉,但还是能动,能够听从我的支配。
王教授和我说话了:“放心,手术很顺利,气管很干净,没有发现不好的东西。”这话对我还不知道其真正的意义,但我知道这是一个好消息,张主任最担心的病情暂时没有出现。
儿子在手术室门口接着把我推到了病房,我感到儿子的手握着我的手。这时是五点半。儿子告诉我,王教授说气管没有发现癌细胞,看着像良性的。我更加轻松,教授的判断一般不会有太大偏差,更何况是王教授这样的专家。
听到好消息,家人和亲人们都很开心,我也为有这么多爱我疼我的亲人朋友而开心。
晚上十二点,完成了六小时平卧的遗嘱,儿子给冲了两杯豆奶一类的东西喝下,气管镜活检算做完了,耐心等待结果吧。
基本没有出血,就是嗓子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