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独立行医路之四：在实践中不断探究

　　
　　从此，连国花除了潜心苦学书本上的理论知识外，更把主要精力用在日常病症的临床实践中，认真思考，寻求救治的最佳方法。
　　比如，幼小的孩子，为什么就动不动感冒发烧？肚子里有蛔虫？
　　比如，为什么村里人有时会一下子出现五六个甚至十几个人同时拉肚子、发高烧的现象？
　　比如，为什么有些传染病还分有季节性，出现这种病症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难道我们给全村人发放的预防药都不管用？难道有些疾病就无法根除？
　　经过一段时间地翻阅资料、详细观察和认真思考，并在不时地请教父亲后，连国花开始研究医治这些常见病的办法了。
　　此时的连龙经常因身体有病而不能出门，看病问诊的事全部交给了连国花，自己整日在家看看书，养养神，陪着老伴说说话。
　　可是，他对连国花的工作非常关心。每次回家，都要详细询问情况：最近看了哪些医学书籍？跑了多少个村子？看了多少个病人？遇到了哪些疑难杂症？有哪些问题感到困惑？
　　连国花知道父亲的脾气，不说清楚，父亲是绝对不肯罢休的。于是，就一一请教父亲，让父亲给她逐个分析，一一解答。之后，提出一大堆要求，让她时时牢记于胸。
　　正是父亲的严格要求和时时帮教，让连国花对行医看病中的各种疑难杂症有了突破性的认识，并能得到及时解决。
　　比如说幼小的孩子为什么容易感冒发烧，就是因为孩子缺吃少穿，营养跟不上，免疫力低下所致。
　　比如说，为什么村里人有时候一下子有五六个甚至十几个同时拉肚子、发高烧？就是因为人们的日常生活没有规律，不注意卫生，啥东西都吃，才生发一种叫霍乱的传染病。
　　比如说，为什么有些传染病还分有季节性，出现这种传染病的原因是什么？就是因为病菌会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变化，春天有春天的疾病，夏天有夏天的疾病，不同的季节就会出现不同的传染病。如果再不注意预防，就会很快传播开来。
　　有了这样的认识，在以后的防病治病中，连国花就把重点放在传染病的预防上，随时翻阅随身携带的《传染病预防知识汇编》。
　　凡外出行医，不管走到哪个村，只要人员集中，她便普及和宣传：教方法，传经验，讲道理；
　　只要条件允许，她即刻让人采些中草药，熬汤药给大家喝，或者让大家把一些苍术、冠珠、阿尔法的藤和棕树的棕收集起来，绑在一块，扔进水里，杀菌消毒。
　　除此之外，连国花还把主要精力放在各种疑难杂症的治疗上，刻苦学习，认真思考，反复实践。
　　记得有一年的深秋时节，一天，连国花有个已经八十多岁的表哥，不知吃了什么东西，便秘了。好几天拉不出来，肚子胀得难受，啥办法都使了就是不管用，最后只好找个老中医给看。
　　老中医也是连国花的一个表哥，给开了一副大黄15克，芒硝15克，枳实10克的中草药，熬成汤药喝下。
　　可两个小时过去后，还是一点作用没有，病人的肚子依然胀得难受。
　　老中医一看不行，又加大了几种药的剂量。把大黄和芒硝从15克一下子增加到30克，还给里面加了10克的大承气汤（即由大黄、芒硝、厚朴、枳实四种草药熬成的汤药），让病人煎服后再看。
　　可这一看，又是两个小时，病人非但没有减轻，反而疼得大汗淋漓，呻吟不止。家人们急得不行，只有把目光聚焦在老中医身上。
　　此时的老中医，不知是急得还是累得，竟额头出汗、坐立不安。
　　只见他看看病人，又看看开的药方，摇摇头，又点点头，如此反复了好几次，最后只好苦笑着说：“我已经尽心了，实在没招，你们还是找表妹连国花看看吧，或许她有办法。再不行，就找人弄一顶滑竿，把人抬到黄金梁公社卫生院治吧！”
　　“你是老中医都治不了，她年轻轻一个姑娘家，更治不了了？”那位患病的表哥，忍着疼痛挣扎说道。
　　“不试试咋能知道？别说了，赶紧走吧！”老中医看着病人疼痛难忍的样子，焦急地催促。
　　家属们一听这话，连忙把老人放在担架上，抬起来就走。
　　可那位患病的表哥，一声接一声地喊叫：“抬我回家吧，我不治了，不治了。”
　　家人们哪能听他的，抬起担架就往外走。
　　从表哥家到连国花这里，至少也有十里远的山路，几个人连跑带走地赶过来，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下午四点多钟。
　　连国花当时一看，吓了一大跳。病人的肚子大得像鼓一样，根本无法坐起来，脸上的汗珠子如雨点一样往下滴，浑身的衣服全湿了，整个人疼得龇牙咧嘴。
　　她赶紧问明情况，一听说从老中医那里过来的，吃了两副药都不起作用，才想到来她这里。
　　可此时的连国花，也愣了半天不知如何是好。
　　这种病别说没治过，就连见，今天也是头一次。
　　可她一看到老人那疼痛的样子和家人们那一双双焦急而期盼的眼神，再加上一个个因赶路而湿透了衣裳的落汤鸡样子，同情心油然而起，大脑里不停地搜寻着关于治疗这种病的各种办法。
　　忽然，一种叫威灵仙的中草药猛地闪现在脑海里。
　　何不用它来试试？
　　虽然不清楚这种药能不能治便秘，但她曾看过的一本医书上说过：铁脚威灵仙，砂糖和酒煎，一口吞下去，铁剑软如绵。对喉咙卡了签子、鱼刺、骨头等有着非常好的效果。既然它有这么大的功能，能把签子、鱼刺和骨头软化，活动力肯定厉害，治疗便秘也一定没问题。
　　这样一想，连国花赶紧找来一些威灵仙、红糖和白酒，一半酒一半水地搅在一起，煎熬后赶紧让病人喝下。
　　又是一段焦急的等待。屋里的人都把目光聚焦在病人身上，连国花也一眼不眨地盯着病人的反应。
　　开始，病人依然肚子胀得难受，有好几次，疼得用头猛撞土墙，吓得儿子们赶紧上前抱住老人的头，劝他忍着再坚持坚持。可老人依然挣扎着：“让我死吧，我不想活了。”
　　此刻的连国花，每听到一句那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心里就像有一把尖刀猛刺一下，疼得差点站立不住。
　　她多么急盼着奇迹的出现呀！
　　慢慢地，老人的喊叫声一下比一下轻，力气也一下比一下小，吓得围在老人身边的儿子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连国花也赶紧把目光移到老人的脸上。
　　就在这时，只听老人轻轻地喊了一声：“我要大便。”话音刚落，早已准备好的便盆正好放在老人的身下。与此同时，一股危害老人多日的粪便排了出来。满屋子的人一下子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一个个长长地舒了口气，老人也轻松地说了声：“舒服了。”
　　这时，老人的几个儿子激动地对连国花说：“表姑，您真是神医呀？”
　　而此时的连国花，浑身酸软得一点劲都没有了，赶紧斜靠在炕沿边，困乏得一句话都不想说。
　　从此，威灵仙、红糖、白酒，成了连国花治疗顽固性便秘的独特秘方。她的名字，也开始为更多人所知道。
　　直到这时，连国花才真正懂得父亲常说的一句话：一个好的医生，每一次进步，都是从病人身上学来的。
　　连国花的行医之路才刚刚开始，还有更长的路在等着她去学习、实践和摸索。
　　一次，正是腊月初七的下午，天气阴沉，异常寒冷，零星的雪花已经开始在空中飞舞。
　　连国花正想出去回访几个病人。忽然一下子进来七八个人，其中四个年轻人抬着一副担架，担架上一个三十多岁的孕妇。她刚要问话，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焦急地说：“连大夫，我们是三河沟的，我媳妇病了，要去县城看病，想借你这里的架子车用一用，我们实在走不动了。”
　　连国花一听是三河沟的，距这里有八九里的山路，还要翻一座山，能走到这里，已经很不容易。再细看，只见病人不停地咳嗽，脸上、手上、腿上全肿了，嘴唇也烧得起了泡，而且从她那微微凸起的肚子可以看出，病人已经有五个多月的身孕。
　　连国花知道这是典型的紫肿病，如果不及时治疗，会有生命危险。
　　为了更进一步确诊病情，连国花对那个男人说：“这样吧，我先看看病人的情况，如果我能治，我就治，如果治不了，你们再抬走，你看行不。”
　　那男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的几位长者，犹豫了一下说：“好吧，你给看看。”
　　连国花赶紧给病人把脉诊断，查看全身。结果发现，病人的高烧已经让她几乎不省人事，尤其是下身肿胀，别说走路，就是正常小便也成问题。这么严重的病人，咋还敢再折腾呢？于是，连国花对那男人说：“病人都重成这样，你们还敢再折腾？何况她还是个孕妇。”
　　“不瞒您说连大夫，我们在家已经请三个老中医看了，都说治不了，是他们建议我赶紧到江河那边的医院治。”那男人焦急地看着连国花。
　　“那你们想过没有，从这里到江河卫生院，最少也有九十里路，走好几个小时，还要翻两座大山。再看这天，马上就要下雪了，这么冷的天，病人受颠簸不说，要再出个啥事咋办？”连国花认真地说出病情的严重性。
　　“那您说咋办？连大夫。”男人一时没了主意。
　　“你们商量一下，如果相信我，就留下，我给看。如果不相信我，架子车就在那放着，随时可以用。但说实话，病人这情况，真的不敢再折腾了。”她再一次强调病情的严重性。
　　那男人犹豫不定，不知道如何回答，赶紧和家人商量。结果男人的母亲同意，岳父却不同意。而且直接上前问道：“连大夫，你能保证给我女儿看好？”一句话问得她不敢接话。
　　连国花很生气，哪有这样问人的。不要说我不敢保证，就是安康、西安的大医院，有哪个大夫敢打包票。
　　连国花真想发一顿火，打发这些人赶紧走算了，简直是不知好歹。可转眼一想，又觉得这些人也是求成心切。作为病人的家属，谁不想让大夫给个明确的答案。
　　连国花平静了一下心情，认真而严肃地说：“虽然我不敢给你们保证，但我认为病人现在的情况非常严重，如果单是全身肿胀，那是紫肿，还可以走，可病人现在咳嗽得厉害，这就是紫咳病了，非常要命的罕见病，况且病人是孕妇，还有点露胎，根本就不敢再折腾。你们想，这么远的山路，敢冒险吗？”
　　经她这么一说，那男人的岳父不再说话，她沉默了一会，勉强说道：“那好吧，就在你这里治。”
　　一听这话，连国花让他们把病人抬到床上，又一次把脉诊断病情，紧接着开了一副五皮加白术的中药，煎熬后给病人喝下。
　　何为五皮，就是大骨皮、茯苓皮、五加皮、姜皮、陈皮。加上白术，这是治紫咳病的最佳药方。
　　两个小时后，她又在第一副药方的基础上，加重了药剂，开了第二副中药，煎熬后给病人喝下，并不停观察病人的反应。
　　结果到半夜一点多钟，病人咳嗽明显减轻，高烧也开始消退。
　　连国花知道药性在起作用，她长长地舒一口气。
　　果然，等到第二天早晨天刚麻麻亮，病人下身拳头大的两个肿包没有了，身上的肿胀完全消除，整个人也能说话了。全家人非常高兴，又是谢谢，又是夸赞，整个房间的空气顿时活跃起来。
　　为了巩固病情，她又开了两副人参六合汤，进行调理，开了两副泰山盘食汤，专治露胎。
　　何为露胎，就是怀孕五个月后还有经血，中医上谓之露胎。
　　就这样，病人在连国花家住了五天，直到病情巩固，才安全放心回家。
　　此时，距离新年的到来，只剩下半个月时间。为病人病情煎熬的一家，这下可以平平安安地过大年了。
　　事后，连国花常常想，以她的医术和年龄，根本没有胆量敢接这么棘手的大病，万一治不好咋办？这责任谁能承担得起？
　　可是，她却接了，接得那么义无反顾，接得那么理所当然。
　　因为，在她的心里，始终牢记着自己的天职，一名医生的天职：时刻为病人着想，千方百计解除病人的病痛，精谨善治，大医精诚。
　　这也许就是父亲的一贯作风遗传给她的一种连医堂基因吧！
　　经过两次大病的治疗和平时的勤奋钻研，连国花的名字在周边几个大队迅速传开。从此，找她看病的人越来越多。
　　由于连国花看病和她父亲一样，不收费或收一点成本费。过意不去的病人，每到过年时节，总要带些土特产或鸡蛋来家里看看。既是对她父亲的看望，也是对她的感谢。那位曾被她医治好的孕妇，在生完孩子的当天，就让男人带着大公鸡和腊肉来家里感谢，并专程替岳父问候她，再次表达对她的谢意。此后的几十年里，他们两家竟成了好朋友，时不时来往一次，走动走动。
　　直到这时，连国花才真正懂得：对于一名医生来说，精湛的医术和高尚的医德是多么重要。
　　虽然她距这样的标准还差得很远，但她却懂得如何修为。
　　以前，父亲总让她学家史，背连医堂“精谨善治，大医精诚”的岐黄之道，并思考理解它的真正含义，可她就是不感兴趣，始终对此一知半解。
　　现在，当她走上行医的行列，每天和病人打交道的时候，或者医治好一个疑难杂症病人，并得到人们肯定和尊重的时候，她才越来越理解父亲的良苦用心，越来越理解这句话的深刻含义：精谨善治，大医精诚。这是要她在任何情况下，不管路途多么遥远，白天还是夜里，酷暑还是严寒，富贵人家还是平民百姓，年老的还是年幼的，挣钱还是不挣钱的，都要竭尽全力，一心扑救。
　　以前，跟着父亲外出看病，总嫌路途遥远，不是山路难走，就是天气恶劣，有时真希望父亲找个借口，把病人推掉。可是，在她成长的道路上，还从来没有看到过父亲推卸过一次。就是再忙再累，身体再不舒服，父亲都要背上药箱，欣然前往。
　　现在，当她真的成了一名医生，经历过越来越多的远途跋涉、诸多危险，甚至遇到过大风天行医，树倒差点被砸；甚至遇到过雪夜天行医，野狼差点被吃；甚至遇到过夜晚行医，桐油灯失火，棉衣差点被燃。所有这些经历，都让她越来越深刻地体会到，父亲是用怎样的行动践行着连医堂“精谨善治，大医精诚”的岐黄之道？
　　以前，父亲要求严格，让她看各种各样的医学书籍，背各种各样的中草药名称和药性，她总以为背熟这些，就能成为一名好医生。可是，在经过几年的独立行医，临床实践，越来越清楚地明白，父亲原来教给她的连家家训那十二个字：“敬畏生命、道法自然、精谨善治”，是多么具有深刻含义。
　　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医生的人文素质就是要真正热爱生命，关注生命，视病人为亲人。病人让你看病，就是把生命交给了你，是对你的最大信任。医圣孙思邈曾云：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由此可见，敬畏生命，珍爱生命，是天职，也是医德的最好体现。
　　老子在《道德经》一书中写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法，就是自然规律。自然法则是最无情的，江河行地，日月经天，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无论办什么事情，都要遵循自然法则。养生之道亦是如此。要想体魄康健，必须法则天地，随从阴阳，分别四时，这样才能健身全身。如果不按客观规律养生，就会伤身损体，得病成疾。一年四季，什么季节易得哪种病要牢记之，什么节气进什么食、服哪些药要慎行之。一日生活也要养成规律，力求做到起居有常，食欲有节，办事有度，活动有序。这样做就可以防患于未然，即使身体欠安，亦可通过修身养性之锻炼，实现健康、长寿之夙愿。
　　任何一个人的疾病不是凭空而来，必是违反了道法自然的规律。明理学著作《滴天髓》里曾说过：“五行和者，一世无灾。血气乱者，生平多疾。忌神入五脏而病凶，客神游六经而灾小。木不受水者血病，土不受火者气伤。金水伤官，寒则冷嗽，热则痰火；火土印绶，热则风痰，燥则皮痒。论痰多木火，生毒郁火金，金水枯伤而肾经虚，水木相胜而脾胃泄。”
　　作为一名医生，要治病，就要懂得这一规律。只有这样，才能因地而异，因人而异，摸清病因，对症下药。否则，违反规律、墨守成规、以病治病，难成大器。
　　明白了这些，也就懂得了行医的真谛，必会在日后的道路上博极医源，精勤不倦，以“见彼苦恼，若己有之”的感同身受之心，策发“大慈恻隐之心”，进而发誓立志“普救含灵之苦”，以求“精谨善治，大医精诚”的最佳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