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炸堡英雄，遗物寄情

　　张龙和李虎是同乡战友。一九四八年十一月，淮海战役开始不久，解放军解放了他们的家乡——淮北地区的庆阳县，部队派出工作队帮助人民群众打土豪分田地，打土匪，保平安，全县人民很快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一片欢欣鼓舞。
　　为了保卫胜利果实，翻身后的人民群众积极响应政府号召，捐钱捐物，支援前线；青年人则积极报名参军，上阵杀敌，解放全中国，迎接新中国建立。张龙和李虎正当青年，血气方刚，热情洋溢，他们不甘落后，两人相约一起到部队报名参军。那年，张龙二十二岁，结婚一年多，儿子还不满月；李虎十八岁，尚未结婚。同乡战友关系显得更加亲切、亲密，一有机会，两人就聚在一处谈论家乡、家庭、家人，谈论战场和战争形势，谈论怎么打仗，怎么建功立业回报部队领导和家乡亲人。
　　解放战争，我军节节胜利，乘胜追击，步步紧逼。敌军连连败退，丢盔弃甲，失魂落魄，闻风丧胆；一小撮隅顽抗者，还在作垂死挣扎。解放泗水县城时，敌人护城河上的碉堡火力猛烈，阻挡了我军攻城。连长一声令下：“炸掉它！”李虎立即抱起炸药包就要往上冲，张龙一把夺过炸药包说：“兄弟，你不能上，你爹妈还等着你回家结婚呢。哥已经结婚了，还有了儿子，死了也不会绝后了。”
　　“不，伯父母和嫂子侄子都等着你回家团圆呢。我光棍一条，无牵无挂，死而无憾！”李虎说着要夺回炸药包。
　　“不行！你是小弟，哥是兄长，我要冲锋在前，做出榜样！”张龙用力推开李虎，抱着炸药包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轰！”一声巨响震天撼地，敌人的桥头堡炸开了花。李虎大喊一声：“为张龙报仇！”飞身跃出战壕，和战友们奋力冲了上去，很快消灭敌军，解放了泗水县城。
　　张龙牺牲了，连尸体也没有留下。事后，李虎含着眼泪清理张龙的遗物时，发现他的背包里有一件家织布做的绣花棉背心，背心前襟上分别绣着两种不同的花朵：左边绣的是一朵凌寒盛开的红色的梅花，右边绣着一朵金色的丝瓜花和一条细细长长的绿色的丝瓜。两种不同的花各表达什么意思？李虎看着背心不觉沉思起来：左边绣一朵梅花，他可以理解，因为他听说张龙的妻子叫杨小梅，红梅花自然代表他这位年轻貌美的小媳妇杨小梅。尽管丈夫不在家，农务劳累，生活艰难，但她依然自强不息，像凌寒绽放的红梅花，顽强不屈，鲜艳美丽。
　　可是，右边绣一朵丝瓜花和一条丝瓜，是什么意思？引起了李虎的沉思：丝瓜花并不是观赏花，而丝瓜则是一种农家常吃的蔬菜，把它们一起绣在送给爱人的棉背心上，他有些想不明白。联系家乡人民的生活实际，他进一步想：这是否代表张龙家院子里种着丝瓜。夏天，一家人常做菜吃，绣在背心上，让张龙看见背心上绣着的丝瓜花和丝瓜，就会想起他家里院墙上的丝瓜花和丝瓜，叫他在部队也不要忘记故乡的家庭和亲人？丝和思同音，绣丝瓜花和丝瓜，是否代表小梅在家里经常思念着张龙，叫他穿起这件背心，就会想起她，不要忘记家里的她日日夜夜都在想着部队里战场上的他？
　　他觉得这两种想法都有可能，都有道理。他注视着右襟上的丝瓜花和丝瓜，反复揣摩，认为还是第二种想法是重要和主要的，它代表小梅对张龙的思念之情：张龙参军走了，小梅留在家里哺育刚满月的儿子，照顾公婆，家里田里操劳忙碌，无法表达对丈夫的思念之情，于是就想起在背心上绣花的办法，用意该是多么深沉，深重！然而，这件寄托着小梅思念之情的绣花背心，张龙却一直收在背包里，舍不得穿，行军打仗带在身边，不离不弃，说明了他对这件背心的珍爱，对小梅爱情的珍重。
　　李虎继续整理查看张龙的遗物，又在他的一件半旧的浸满血痕的军装上衣口袋里发现几粒大豆和高粱，还有一个压得平平展展的纸包。打开一看，竟是几根长长的花白的头发，并排绕成一团包在纸包里。
　　大豆和高粱，他最熟悉了，因为家乡的农田里，村村寨寨、家家户户、年复一年都要种植、管理、收获这些庄稼。家乡的人民，村村寨寨、家家户户、一年四季都食用这些庄稼，烧汤、煮饭、蒸馒头，都离不开这些庄稼的颗粒和磨出的面粉。这就是他和家乡人民祖祖辈辈的生产和生活啊！
　　李虎把这些大豆和高粱捧在手里看了又看，闻了又闻，甚至低下头，张开嘴，伸出舌头添了添，有一种说不出香味和亲切感。这让他想起了久别远离的家乡和亲人，想起了那里的村村寨寨和那片熟悉的长满大豆和高粱的热土地，不觉流出眼泪来。他连忙擦干眼泪，把那几粒大豆和高粱重新放进张龙军装的口袋里。
　　随后，李虎又把那个纸包捧在手掌上，仔细端详那几根花白的头发。他认定这几根头发是张龙母亲的，因为张龙父亲的头发虽然也花白了，但并没有这么长。他低下头仔细闻了闻，似乎还能闻到发香的气味。这可是他母亲的气味啊！看着张龙母亲花白的头发，李虎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父母亲来，他们的头发也同样花白了！可惜自己参军时竟没有想起要几根带在身上。由此他更加敬重敬佩张龙，认定他是一位忠孝双全的好男儿，是他引为榜样、引以为豪的好兄长！
　　李虎把张龙母亲的头发重新包好，放进张龙军装上衣的口袋里，从外面用手压了压，扣好纽扣，防止里面的大豆和高粱滚出来。他呆呆地看了一会，擦干眼泪，然后把这套军装和那件绣花的棉背心重新叠好，仔细放进张龙的背包里，折叠整齐，外面用背带捆扎好，和自己的背包放在一起。
　　李虎看着张龙的背包，想着背包里面的东西，不由得心潮翻涌，五味杂陈。他想，这些东西，张龙生前不知看过、摸过、闻过多少遍。如今，张龙牺牲了，这件心爱的绣花背心他再也无法看一看、摸一摸、穿一穿了，小梅满腹的思念之情也因此落空了。这些大豆、高粱，还有他母亲的那几根花白的头发，他再也看不见、摸不着、闻不到了。可贵的是，这些东西历经大大小小多个战场和多次激烈战斗，都还完好无损地保留下来，可见张龙对这些东西是多么珍惜、珍重。因为它代表着妻子对参军丈夫的思念和爱，父母亲对出征儿子的思念和爱，家乡人民对子弟兵的思念和爱。现在转交到他手上，他一定要用鲜血和生命爱护它，保管好它，无论行军还是打仗，他都要紧紧背在身上，抱在怀里，不离不弃。期待有朝一日战争结束，他安全回家时，好把这些珍贵的东西双手送交给张龙的父母亲和妻子小梅，让他们永远留作纪念。
　　此后，每一场战斗结束，李虎都要仔细查看张龙的这些遗物，看有无损失和损伤；特别是那件绣花背心，那几粒大豆、高粱和那张龙母亲的几根花白的头发。看着这些遗物，他就会想起他的这位可敬可爱的兄长、亲密战友和英勇无畏、舍身炸碉堡的战斗英雄。
　　他觉得，如今他身上的责任更沉重了，因为他背负着他和张龙两个人的责任：一个是战场上的责任，一个是家庭的责任。在战场上，他要扛起两个人的战斗任务，像张龙一样不怕艰险，冲锋陷阵，英勇杀敌；在家庭上，他要保护好这些遗物，将来有幸回到家乡，他要象孝敬自己的父母亲一样孝敬张龙的父母亲，照顾好他的妻子和儿子。这两种任务他都必须郑重对待，很好完成，责无旁贷。
　　由于李虎诚心诚意学习张龙，敬重张龙，他英勇善战，屡建战功，不久，他就由一名普通战士提拔为班长，再提拔为排长、连长，一场场战斗，一步步攀升。他觉得这些战绩和光荣，不单属于他，也有张龙一份，因此他觉得很振奋、很荣耀。
　　终于等到这一天。一九五二年战争结束，已经升任营长的李虎转业回到家乡庆阳县青龙乡。他忘不了替他牺牲的敬爱的兄长和亲密战友、战斗英雄张龙，回家的第二天，他就带上张龙的遗物，急急忙忙赶往张龙家里，看望他的父母亲和妻子、儿子。
　　他把张龙的背包双手郑重地放在他家的家堂上，后退一步，立正站好，三鞠躬，然后上前打开背包，从张龙染血的军装的上衣口袋里，拿出那几粒大豆、高粱和纸包里那几根花白的头发，并向他们哭诉了张龙英勇牺牲的经过，赞扬了他对解放泗水县城战斗胜利的重大贡献。
　　两位老人听了李虎的叙述，走近背包，抚摸着一件件遗物，忍不住哭了。李虎安慰老人说：“今后，我就是你们的儿子，我要代替龙哥，像照顾我的父母亲一样照顾你们的生活。生、老、病、死，衣、食、住、行，你们的一切一切都由我负责，负责到底！如果照顾不好二老，你们可以像责怪你们的儿子一样责怪我，我绝无怨言。”李虎的铮铮誓言，百般安慰，万般承诺，才使两位老人慢慢止住哭泣。
　　李虎又从背包里把那件绣花背心拿出来，亲手交给小梅，说：“那些年，无论行军还是打仗，龙哥都把它打在背包里，带在身上，唯怕弄丢了，或者毁掉了，对不起您。龙哥牺牲后，我接过这件遗物，也像龙哥一样，把它打在背包里，带在身上，唯怕弄丢了，或者毁掉了，辜负了龙哥的重托，对不起嫂子。我知道，这件背心，嫂子费尽心思，一针一线，一花一朵，代表了嫂子对龙哥的无限思念和真挚爱情。今天，我把它完好无损地交给您，希望您保存好它，看见它，就像看见龙哥一样。”
　　小梅接过背心，抚摸着上面的绣花，泪如雨下，哭得死去活来，她既痛惜丈夫的牺牲，又痛惜自己的一腔心思落空。她把背心拿在手上，紧紧把儿子金梁揽在怀里，忍不住又流出眼泪来。她可怜幼小丧父的儿子，一时如天塌地陷，痛不欲生。金梁也跟着妈妈一起失声痛哭。李虎再三劝慰，并指天发誓，做出承诺，一定会照顾好她的今后的生活，帮助她照顾儿子金梁，培养他好好读书，长大成人，继承父亲的遗志。
　　李虎把张龙的遗物和背包重新包好，交给他的父母亲，含泪离开了张家。他永远也忘不了回到家乡见到张龙一家人悲痛的一幕，也永远忘不了自己对张龙一家人的郑重承诺，时刻把张龙一家的痛苦和困难牢牢记在心里，积极想办法帮助他们解决困难，消除痛苦。
　　他不顾自家困难和家人劝说，拿出自己全部转业金，为张龙一家新建了三间瓦房，又为其父母亲买了过冬穿的皮袄；为其妻子杨小梅买了四季所需的衣物，为其儿子金梁买了衣服和玩具，还有上学用的书包文具和文具盒。从此，他一有时间就往张龙家跑，与其一家人促膝谈心，掏心掏肺，多方劝说安慰，做出保证，发现困难，就及时帮助解决。劝说他们一家正确看待张龙的牺牲，理解张龙牺牲的重大意义，相信政府的拥军优属政策；相信他战友情深，一定会千方百计和他们一起面对困难，尽快尽好地解决困难，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果然，在政府和李虎帮助下，一家人住上了新房，穿上了新衣，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心情也渐渐舒展开来，开始考虑今后的人生道路和家庭生活。不久，李虎被县政府任命为青龙乡乡长，开始繁忙紧张的基层行政工作。但是，他依然记挂着张龙一家，工作之余就去看望他们，嘘寒问暖，关怀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