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那些苦日子的年代

　　上世纪50年代末至60年代初是国家最困难时期，人们称之为过苦日子时期。在那段时期里，国家虽然困难，政府却能把居民的生活安排得妥妥贴贴，不让谁饿着，也不让谁撑着。为了让大家都能匀着吃，匀着用，防止哄抢多占，国家采用了凭票供应物质。因为大米不足，政府经常用红薯、玉米等一些杂粮发放给居民们补充生活。即便如此，每月供应的物质仍然远远不能满足人们每天的三餐所需。
　　为了一家人不至于饿肚子，父亲常年起早贪黑利用工余时间在房前屋后开垦了不少荒地，种下了许多蔬菜瓜果和五谷杂粮。父亲种下的那些东西一方面是想拿些到街上去卖点钱给我们姊妹凑合着交学费，再方面是想给家里没米下锅时应个急当饭填肚子。在那个困苦年代里即使有菜卖，也没几个人能拿得出钱来买。父亲经常是抱着满心希望满担去，却总是惆怅满怀失望归，来来回回，辛辛苦苦，难得有几次能如愿。虽然那些蔬菜瓜果不能卖上几个钱，但也没有丝毫浪费丢弃的，都会被母亲那双勤劳灵巧的双手做出各种美食让我们一饱口福。母亲平时不管做出什么花样的食物都能吸引住我们的味觉，即便是一些毫不起眼的野菜，从母亲手里转一圈出来也就成了一道诱人的美味，让我们吃在嘴里回味在心里。有我们不辞辛苦，痛儿爱女的父亲母亲的辛勤劳作，哪怕在那几年苦日子里，我们姊妹几人不仅没饿过肚子，还尝了不少新鲜花样的食物。
　　冬天，那些晒干了的红薯藤本是用来喂猪的，而那藤上的干叶片却都被母亲摘下来熬成粥或煮成汤给家里人填肚子，那软糯爽滑的干红薯叶粥基本成了我们全家人冬季里的一道主食。每当我们冒着严寒哆哆嗦嗦放学回到家里，喝上一碗那样热气腾腾的红薯叶粥既能马上止饿，又能飞快暖身。除此，还有那些无人顾及的辣椒叶、南瓜藤、丝瓜花等等，也都会被父母亲用来做成美食塞进我们那小小的肚腩里。其实，那些辣椒叶虽然有些说不出的苦涩，但在那肚子都无法填饱的年代里，哪个还会有心思去仔细品味那点苦，那点涩，只要能吃的就尽量往肚里咽，总比饿着要好受。正如父亲常告诫我们的：“不要去考虑东西好不好吃，只要是无毒，只要是能吃，就一顿子吃下去，总比饿着要强。”每当那时，父亲还会经常把他在解放前的一些苦日子故事讲给我们听，以此来鼓励我们不要嫌弃那些难以入口的食物。父亲平时还总是教育我们要知足，提醒我们不要老看到眼前的这点困难，要想到还有比自己更困难的，人家也要过日子，父亲苦口婆心地说：“你们现在虽然饭不能饱，起码还有菜给你们填肚子，我们在解放前饭没得吃，菜也没得吃。”
　　一天晚上，我们全家人在一起吃晚饭，每人的饭碗里装的是红薯叶煮粥，饭桌上的两个菜碗里一个装着酸豆角，一个装着大白菜，“菜，菜，菜，都是菜。”二弟嘟着嘴巴指了指两个菜碗，又指了指自己的饭碗不高兴地说。
　　“孩子啊，饭不能饱，能有菜吃也就不错了哦！”父亲心平气和地看着二弟，“在解放前，穷人不仅没有饭吃，就连菜都吃不上一口，身体里长期没有一点盐分，肚子饿，嘴巴淡，浑身一点劲都没有，但还得要做事，越不做更没得吃，要知道人是不能缺乏盐分的啊，做事要出汗，汗中要带出不少盐分。”
　　“那时没有盐吃吗？”姊妹们都很奇怪地问。
　　“盐是有一些，就是没有菜来炒，怎么吃呢，后来我们大多数人就想到了一个法子……”
　　“爸爸，什么法子？”这时，二弟像听故事一样精神来了，不等父亲把话说完就睁大眼睛着急地问。
　　“到河边去捡卵石。”父亲的话显得有点走题。
　　“爸爸，捡卵石跟没菜吃有什么关系呀？”听到父亲的话我们心里百思不得其解。
　　“嗨呀，关系大着呢，孩子们，一边吃一边听吧！”父亲喝了一口粥，夹了一点酸豆角放进嘴里继续说，“我们把河卵石捡回来当菜吃。”
　　“爸爸，那石头也能吃？”我端起碗来刚想喝一口粥，听了父亲的话一下给愣住了。
　　“当然不能吃。”
　　“不能吃那捡回来干什么呀！”
　　“也可以说是捡回来吃的。”我们都急得要命，很想知道下文，可历来幽默的父亲却总是漫不经心地反反复复地逗我们急。
　　“人体内不能缺少盐分，为了能使体内增加一点盐分，我们就到河边捡河卵石回来用盐炒着吃。”
　　“还真的能吃呀！”听了父亲的话，我们更惊讶了。
　　“不是直接吃石头。”父亲解释着，“是用盐把石头炒了一下，让石头上粘上一层薄薄的盐，吃饭或喝粥时就朝那块用盐炒过的河卵石上舔一下或吸一口，这样既可以提高一点味觉，身体里又可以增加一点盐分。”
　　“哦，那不干脆抓一把盐放嘴里，或者放些盐在粥里，还那么麻烦做什么呀！”我和弟弟妹妹们都自作聪明地说。
　　“蠢崽女，如果光把盐放进嘴里哪个能咽得下呀，把盐放粥里当然可以，但没有舔石头那种味道，那石头炒了之后就像吃嗦螺一样用嘴去吸，味道要足多了，而且，石头炒过之后还有一丝丝香味。”父亲耐心地向我们解释。
　　“哎呀，听爸爸说得那石头炒得又香又好吃，我也很想吃了，爸爸，哪天你也去捡些石头回来炒给我们吃吧！”三弟一边说，一边流着哈喇子。
　　“蠢崽，那是实在没法子的法子了，石头再有味哪有蔬菜这么好吃呀！”父亲乐呵呵地夹了一把白菜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起来，“你看，这菜多好吃呀，有嚼有咽的，那石头又没什么能咽的，只能哄一哄嘴巴。唉，人为了活命总有办法可想哦！”
　　苦日子时期过后，随着国家经济的发展，物质越来越丰富，我们家的生活也慢慢地越来越好了。虽然每月仍然还是靠父亲那点微薄的工资维持生活，但想吃什么想穿什么，只要有钱还能买到。人们的购买力增强了，父亲种下的那些蔬菜瓜果也不止是为了给我们填肚子，挑到街上除了能卖几个钱，还可以用卖蔬菜的钱换些家用回来。由于物质生活不断改善，父母家里过年过节不再像过苦日子时期那么拮据，办吃的，买穿的，搞得红红火火。
　　母亲是个非常能干的人。一年到头，除了不到外面去买卖，家里的一点一毫都是由母亲辛勤打理。在生活中，父母亲历来就形成了一种男主外女主内的模式，夫妻二人历来都是配合得特别默契。父亲买回的任何东西，不管是好是坏母亲从不插手，更不会多嘴多舌有半点异议。母亲在家里喂鸡养猪，洗衣浆衫，煮饭煮菜不管好吃不好吃，父亲除了抽空为母亲帮帮忙之外，也从不会责怪母亲半点。父母亲就是这样相濡以沫，把个家安排得妥帖温馨，把居家日子过得幸福红火，给我们六姊妹创造了一个身心健康，快乐愉悦的童年。
　　过年是母亲最繁忙的时候，也是母亲最开心的时刻。过年之前，母亲总是要亲自为我们几个姊妹缝制好新衣服，除此，还要忙于准备很多好吃的。每年大约在农历十二月二十几号母亲就要开始忙着办过年物质，父母亲称之为“办过年场”。什么炸米片，炸油饼，炸鱼，炸油豆腐等等，在苦日子过后的那些年头里，我们家过年吃的穿的样样齐全，可以说真的成了富裕户了。那些事在我们小孩子看起来虽然觉得繁琐辛苦，但母亲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快乐的神情，用母亲的一句口头禅来说就是“辛苦捞得快活吃”。平时，我们家里吃豆腐都是到街上去买，因为平时吃得不多，也没条件经常吃。但是到了过年，家里就要做好多豆腐，都是母亲亲自磨浆亲自做，因为豆子不用花钱买，都是父亲亲自种的。做好的豆腐，新鲜的一下吃不完，只有熏成香干子，炸成油豆腐，这样可以供全家吃上好几个月。母亲可算是做豆腐的能手，因为豆浆磨得细腻，豆渣挤得干净，做出来的豆腐嫩滑爽口，炸出来的油豆腐外酥里嫩让人可以吃个饱。母亲每次炸油豆腐时总不忘喊我们顿时趁热去夹吃。
　　“崽女们，拿碗过来装些去吃。”母亲善解人意，好像知道我们闻到香味都在流哈喇子了。
　　“好嘞！”听到母亲的召唤，我和弟弟妹妹们便会手忙脚乱地每人拿一个碗一双筷子赶到伙房去。
　　“记得放点酱油辣椒粉拌和一下。”母亲叮嘱着。我们每人夹上几个又酥又软的油豆腐，再淋上一点酱油，洒上一些辣椒粉用筷子戳几下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太好吃了。”我们边吃边夸，那个好吃的味道简直让人停不了嘴。
　　“妈妈，你也尝尝。”我夹起一个沾了酱油和辣椒粉的油豆腐送到母亲嘴边。
　　“蠢崽，你们先吃，我做完事再吃不迟。”母亲把头偏到一边说。母亲历来有个习惯，不管煮再好吃的饭菜，她从不在炉灶旁边煮边尝，兴许觉得尝一点就少一点了。
　　“妈妈，我还要吃。”这时，姊妹们包括我都不会讲客气，闹着嚷着都想要吃个饱。
　　“要吃就过来多夹一点去，反正过年也是吃，现在吃也一样。”母亲对我们从不吝啬那点吃的，她常说一年到头也就是过年有点好东西吃，只要我们喜欢吃就会尽量满足我们的意，从来都是舍不得让我们空流涎
　　就这样，母亲一边炸，我们一边吃，炸了大半天的油豆腐基本都被我们装进了小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