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

　　周辛楠问市长投保的份额。晁菀珍说，市长夫人自己投了八份“夕阳红”养老保险，六份“平安神”医疗保险，给市长投了十份“夕阳红”，给他们儿子投了十份“幸福树”储蓄养老两全保险。全部年缴。
　　伊舟说：“‘夕阳红’好像非常受欢迎。”
　　“这是我们公司的拳头产品。”晁菀珍说，“市场销量几乎超越中国人寿的‘潇洒明天’、太保的‘老来福’，中央电台二套生活栏目曾做过专题报道。”
　　舜城几大经营寿险的保险公司，中国人寿是中国寿险业的老大哥，起步早，影响大，业务量占全国寿险总量的三分之一。太平洋寿险发展快，目前唯一能够与中国人寿相抗衡，当前排行榜上跻身老二。平安人寿发展势头迅猛，异军突起，由于多渠道投资，社会影响面较大，经营独具特色，业务量与太保势均力敌。其他一些保险公司起步晚，发展未到一定规模，基本上正处在同一水平线，追求稳中求进，以便今后在庞大寿险市场中分一杯羹。但其中晚起步的保险公司中也不乏后起之秀，比如大通保险，去年隆重开发并推出“夕阳红”而声名鹊起，业务火爆。该险种具有实用性、多功能、拥有国际上保险界普遍遵循的“人性化”，使名不见经传的大通保险一下子脱颖而出，扬名四海，荣登本年度全国著名保险品牌排行榜，被业内人士称为中国保险界的一匹黑马。
　　伊舟、苏晓鸣、周辛楠告别晁菀珍从公司出来，迎面遇上林浩春。
　　林浩春似乎专门在等候他们仨，一个人在门外来回徘徊良久。他是湖南人，普通话又说不顺溜，发音瓮里瓮气，鼻音很浓。他试着去拜访客户，还没等自我介绍完，人家早瞪着眼喊“滚”了。有次差点与一个体私营业主打起来，人家当他骗子，要报110。
　　周辛楠感慨万端地对林浩春说：“你若是漂亮美眉就好了，三下两下摆平。这年头社交场合阴盛阳衰。”
　　“你的主管也不管你？”伊舟说。
　　林浩春气馁地说：“哪像你们晁主管，对你们关怀备至。庄高峰只顾自己，哪管我们死活。从来没开过班组会。没见我们进单一张脸跟死了娘样难看。这两天不知又钻哪里去了，连个鸟影也见不着。”
　　杨学敏夹了记事本正好走出来。他见四位年轻人聚集一处闲谈，问为何还不去展业。听了他们对前景满腹消极的吐诉，翻了翻白多黑少的眼球，循循善诱地激励说：“你们应当发挥一点theiron-manspirit（铁人精神）。万不要为一点小挫折，动摇自己英明的抉择。你们选择lifeinsurance（寿险），非常有远见。从事这项事业——不是职业——是事业，既能考验忍耐力，培养一个人敢于挑战自我的勇气和决心，更能建立起一派全新的思维理念。都什么时代了，你们一定要适应自己当自己的老板，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你们现在就是自己为自己在打工哎，老板是你们自己。如果你们梦想于ironricebowl（铁饭碗）的安安稳稳，我看你们一辈子算没救了。这好比在风平浪静的湖面上游泳，再怎么技艺高超，也成不了英雄好汉，只有在汹涌澎湃的浪潮中去搏击、去冲刺，去劈波斩浪，方显英雄本色！现实已经告诉我们，markrteconomy（市场经济）将彻底打破ironricebowl。我敢断言，从事寿险，将是你们一生最正确最明智的选择。”
　　杨学敏一翻激情澎湃的话，刺激他们的思想感官，如罩在云里雾里，轻飘飘起来。也有一头雾水的，如周辛楠因懂不了杨学敏汉语中夹带的英文意思，总觉杨神甫说话云苫雾罩，摸不着头脑。
　　四人在公司车棚推自行车时，周辛楠恍然想起什么说：“伊舟，你今天要请客。我们现在约定，以后谁进单谁请客。今天你第一个先请。”
　　苏晓鸣和林浩春一致附议。认为伊舟第一个进单，该敲他一笔。
　　伊舟爽快应承，答应中午请肯德基，现先陪他去趟新华书店，买几本营销方面的书。周辛楠说，他的皮夹子破旧不堪，正好要去华联商厦买个新的。
　　到新华书店外，周辛楠锁了车一个人撒开腿向对面的华联商厦奔去。苏晓鸣追问要不要陪同，帮着参谋参谋。周辛楠连连摇头，一溜烟早蹿进商厦大门。
　　伊舟调皮地扮个鬼脸，朝苏晓鸣挤眉弄眼，神秘兮兮地一笑说：“人家自己一个人去可以了，你何故要跟了去，做电灯泡吗？”
　　苏晓鸣听这么一点拨，立即恍悟内中缘故，拍一下脑门说：“你不提醒我倒忘了。原来如此。怪不得火烧了尾巴一样。”
　　新华书店读者拥挤，真正购买者寥寥无几。一般读者围转着书架挑来拣去随手翻阅，完全当作图书馆。管理人员空闲得猬集在一处谈笑风生，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谈，一点不在意读者对他们嚣吵的反感。
　　如果不买书，苏晓鸣一般不随便进书店翻阅的。怕翻半天一本不买，出门时惹管理员的冷眼。有时候自己都感觉不好意思。尤其是一些个体书店，多光顾自然书店老板也识悉，若翻了半晌一本没买，不但心虚地时时留意店主的眼光，窘得不敢出门，很多次是胸膛笔挺进来，畏首畏尾溜走，或者干脆拣便宜的买本以获增出门时的底气和心安理得。不过这次大可不必为此耿耿，一块儿来的同伴有书要买，自己也跟着心理上占优势。他抽了本《郭沫若文集》，打开一看，莫名其妙地怔了下，全篇是关于夫妻性生活方面的内容。原来不知哪位读者，把《郭沫若文集》的封面特意套在《夫妻生活悄悄话》外。
　　伊舟买了两本书，一本《保险行销口才全书》，一本《业务员推销技巧与成功的销售训练》，付款一共五十多元。
　　三人在门口等了片刻，在伊舟接二连三发的短信催促下，才见周辛楠悻悻出来。
　　周辛楠横穿新建路时一辆自行车正擦衣而过，他恼怒地咒骂了一句“眼睛瞎了呐”。
　　那骑车的人停了下来，回过头凶神恶煞地瞪着眼珠，问周辛楠是不是骨头发痒，叫他再骂一句。
　　周辛楠断然不敢再骂，听那人口音像外地人，外地人万不好结仇，报复起来不要命，倒惧怕以后他的同伙成群结队来找他拼命，顿时气焰缩了半截。那人见周辛楠缩了头颈，以为好欺负，还要发作，忽然赶拢来三个同伴，便闷声不响了，车一骑溜之大吉。
　　周辛楠冲他的背影撸撸拳头嚷着说：“我怕你什么？二十四根肋骨一根根剁你断看相不相信！外地人到本地还这样猖狂，真是无法无天了！老子怕你不成！”
　　伊舟与苏晓鸣忙问周辛楠皮夹子买了没有，抢着要鉴赏。周辛楠推说款式不合心意，价格不肯让，暂时没买，以后再说。一路上却仿佛得了经验教训地对三人说，买东西以后无论如何千万不可挑老太商厦箱包专柜，表面买皮夹子，实际向那管摊的老太婆探听“做媒”的信息，醉翁之意不在酒。可那老太婆一个劲拿皮夹子供他选，对做媒之事只字不提，似乎根本没这档子事。周辛楠不好直接表明来意，提防老太婆看穿自己买皮夹子仅是掩护的幌子，边装腔作势挑拣皮夹子，边拐弯抹角唤醒老太婆的记忆。短短数分钟，精明的老太婆察觉出他并非诚心购买，态度逐渐冷淡，不耐烦之色显现而出。周辛楠又急躁又气恼，又不好发作，找个借口懊丧地逃离。但他分明听到老太婆在他身后正带了讥诮的口吻同对面摊位的另一名妇女的说话声：“派头无派头，油嘴滑舌，还想我给他做媒，简直梦里想天鹅肉吃。我是有意装糊涂。以为我看不出来。哼哼。”
　　周辛楠如受奇耻大辱，恨不得跑回去甩她几个耳光，骂她个狗血喷头。转念想，自己堂堂男子汉，犯不着跟个豆腐渣一样的老太婆一般见识。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安慰着自己，装出豁达状，但心里总一缕蜘蛛丝的东西粘着，难以对老太婆适才的讥诮挖苦释怀。老太婆讥笑他没有派头，他默认，自己长相不佳，个头偏矮，毫无气宇轩昂的神采，最优质高档的名牌服装穿身上也体现不出价值品质来。嘲讽他油嘴滑舌，实属冤枉，他一直认为自己太老实巴交，才使当年的小恋人被别人抢跑。
　　周辛楠郁闷的心绪直到进肯德基的门才宣告段落。
　　肯德基内弦乐悠悠飘荡，一派奔放悠闲的情调。
　　伊舟加入大通公司以前，在肯德基做了两月的实习生，那些忙活着的服务生见了相互点头致意。
　　伊舟早有准备地掏出一小打的优惠券，大方地叫三位同事随意点。
　　他们各点了一份套餐。苏晓鸣与伊舟挑了靠窗的座位，一边享用一边观赏马路外的繁华景致。周辛楠引领着林浩春特意找个人挤的位置，旁边紧挨几位妙龄少女，执着油腻酥香的鸡翅狼吞虎咽，一对饥渴的眼睛一刻不停在她们脸上胸前来回巡睃。
　　伊舟镇静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苏晓鸣，我爱上一个女孩。”
　　苏晓鸣表情复杂地一笑，没有好奇心去探究伊舟爱上的人是谁。其实，不说他心里也透明着，但他明知故问是谁。
　　伊舟说：“白君羽。”
　　苏晓鸣“哦”一声，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脸转向窗外，视线掠过马路边微澜浩荡的舜江，眺望对岸那晚同白君羽单独品尝冷饮的场地。
　　伊舟不自信地说：“你说，追到的希望有没有？”
　　“看你努力喽。”苏晓鸣不冷不热地说。
　　伊舟微叹一声，消极地说：“说实话，我心里没多少底。我甚至不知道我现在该怎么做。你说，我现在是不是该直截了当向她表明？”
　　“那她是什么意思？”苏晓鸣说，“对你有没有好感？”
　　伊舟叹息着，似乎在抒发内心的苦闷和彷徨，眼神呆滞起来。苏晓鸣的话恰好戳在他的心坎中。白君羽的确让他有点吃不准，这些日子来，他越是明目张胆向她暴露自己的战略意图，她越是一再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不露声色，没有任何迹象显示出对他有异样的反应。这正是他忧虑不安的隐情，担忧自己走入一厢情愿的尴尬中。想到这，一阵冷意在心头一颤。他理解不了白君羽对他的无动于衷。难道自己欠优秀而配不上她？他向来不承认自己的逊色。记得在大学期间，他曾是系学生会主席，也是校足球队中锋，经常代表学校参加各种联赛。那些足球队员被女生视为偶像，尤其是他既有“官职”，又有“威望”，长得也帅，一直被称为“大众情人”。有多少女生对他暗送秋波，走火入魔，那情书雪片似的哗哗飞。像他这样那么有杀伤力的人，白君羽竟然视若无睹？这可能吗？
　　苏晓鸣正环顾四周，忽见门口进来一对男女。那男的人系四组主管庄高峰，大腹便便，眼细如初头弦月，嘴阔唇厚似鲶鱼，使他无论什么情况下一副笑口常开的德行，倘剃光三千烦恼丝再将衣衫一股脑儿剥除，有七八分像庙里的弥勒佛。他亲热地搂着一名妖冶妩媚的艳女，大摇大摆走向吧台。
　　苏晓鸣别转脸。周辛楠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凑过来，发现新闻般啧啧称奇地轻声说：“看见没——叶菲，庄高峰，那边。”
　　伊舟感兴趣地顺周辛楠指示的方向看，意外地赞叹说：“哇噻！果真是我们大保大名鼎鼎的性感娇娃。”
　　周辛楠不解地说：“她现在怎么和庄高峰绞在一起？瞧那骚样，谁都敢搭。我听说——”他怕被人听见似的把声音降为极点，“好像她跟袁国伦也有一腿。”
　　伊舟接口说：“袁国伦和叶菲的暧昧关系已是公开的秘密。据老同事们说，今年初，这绯闻不知怎的竟传到他老婆那里。他老婆是有名的母老虎，吵着哭着闹离婚，口口声声要到公司找领导，吓得袁国伦有半个月不敢上班，求爹告娘发毒誓，老婆始终不依不饶，坚决要他保证从此彻底和狐狸精一刀两断，还叫写保证书。从此后袁国伦吃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了，一见着叶菲避得远远的。”
　　“你们信息倒灵通，都哪里听来的？”苏晓鸣说。
　　周辛楠捞起苏晓鸣桌上的薯条，蘸一蘸番茄酱，麻利地塞进嘴里，叭叽叭叽大快朵颐着，声音模糊不清，边说话边粉末乱溅，说：“兄弟，谁像你信息那么不灵通。”
　　伊舟努努嘴调侃地对周辛楠说：“你顾自己吧，别叫人家那边久等。”
　　周辛楠嘻笑着说：“人家还是在念书的学生哩。唧唧呱呱像青草知了，一直没听她们停过嘴，将来嫁了人多半是东家长西家短的货，老公哪里伏得住。跟她们认识认识总没干系。嘻嘻嘻......”
　　周辛楠说完笑眯眯地返回原座。
　　犯烟瘾的伊舟疲倦地打个哈欠，把“禁止吸烟”的小塑料牌在桌面轻轻叩敲几下，背贴着椅子靠垫，合上眼似养神又若有所思，一颗大喉结活塞般上下蠕动，像吞咽虫蝇的青蛙，但目触到他满面疙疙瘩瘩的青春痘，青蛙又成了蛤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