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情纠意结
作品名称:如玦月 作者:步俞 发布时间:2024-05-31 08:24:15 字数:8951
随着一阵不很嘹亮,但却低沉有力的歌声传来,不仅感动着已吃过饭,正坐在院里聊天的警卫小林和武装部的司机,也让在西屋的肖梅真、韩月芽陷入沉默,一个思起牺牲的丈夫,一个想着自己的亲生父母。
好一会儿,韩月芽才开口说:“我阙明哥咋还没回来,也不知道吃饭了没有。”
“你不用惦记小岳,他肯定是听说了什么,到知青点去了,不会饿着的,”肖梅真缓了神一笑,而想了想后又问,“月芽,你老实告诉妈,你俩是不是有啥事?”
“啊?”韩月芽脸上一红的顿了下,“妈,俺们会有啥事,您可别多想。”
“你少骗我,以为妈傻呀,”肖梅真有些好笑,“是你爷早看出来了,让我找机会问问你俩。”
“俺爷能看出啥?”韩月芽虽也想借着机会把事情挑明,但今天听了太多亲生父母的事,又没了心思。
“以前喊岳大哥,从那次你打县城回来,又一口一个阙明哥的叫着,妈当时没留意,可你爷心细着呢,能察觉不到吗。”肖梅真笑着说。
“不就是个称呼吗,哪有那么多事。”韩月芽羞涩的低下头。
“甭给我打马虎眼,说,是不是喜欢小岳?”肖梅真继续追问着。
“哪有,就是跟阙明哥能说得上话而已。”韩月芽仍不承认。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就算了,”肖梅真作出一副失望的样子,“我和你爷还以为能招小岳当上门女婿呢,谁知道空欢喜一场。”
“我——”韩月芽想说,但又感到难为情。
“你咋啦,都快成老姑娘了,等忙过秋收,看妈不托人给你说媒去,”肖梅真忍住笑,“还有小岳,俺可拿他当亲儿子对待,既然扎根咱们这里,总要成个家吧,那也一块儿得了。”
“妈,您可别乱来,俺们俩,俺们俩——”韩月芽越急越说不出口。
“哈哈哈,”肖梅真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而后点了韩月芽额头一下,“你个妮子,敢跟妈来这套。”
“妈,您就逗俺吧。”此时韩月芽自也看出来了,就扯着肖梅真的胳臂撒起娇。
“行啦行啦,妈都被你摇散架了,”肖梅真宠溺着,而后又正色的问,“那小岳对你,到底是啥想法?”
“刚开始他是不愿意的,一是怕不知怎样面对你和俺爷,再就是担心拖累俺,不过从那次去了县城,我俩说开了以后,倒好像想明白了一些。
但俺总觉得,他心里仍有顾虑,说是两个人在一起要讲缘分,明天的事谁也不知道,顺其自然好了,可不管将来怎样,都会拿我当亲人对待的。”韩月芽只得红着脸,只得把事情说出了口。
“小岳是个仁义的孩子,不然咱们也不会把他当成家里人,”肖梅真点点头,可随后话锋一转的又说,“不过他担心的还是有些道理,终究出身在那摆着。
你也一定要考虑清楚,虽说我和你爷都没意见,但现在就不一样了,你爸妈当年牺牲在莱县,小岳的父亲那时又是国民党的守军,我不清楚你是咋想的,可这要是让你方伯伯知道了,他能不犯寻思吗?”
却一听这话,韩月芽就愣在了那里。其实在知道亲生父母牺牲的地方后,也不禁想起了岳阕明,但当时心情沉重,哪里会去考虑太多。
可眼前再经母亲提起,就感觉确实不同了。这细想起来,如果两人初识时,因为肖梅真的男人,那个自己从未见过面的爸爸壮烈在莱县,她还没有多大感受,而此刻却真切体会到了。
不说这其中有多大的仇恨,但终究觉着心里不舒服。另想到岳阕明好不容易放下身份,同她有了进一步的关系,要是再因为这事而重新多了顾虑,那可怎么办。
况且,不用等到岳阕明的态度,现在自己心里就有点发堵,不知接下来该怎样面对。随后又有些后悔,坚持查找身世,或许终于盼到的,也是失去的开始吧。
而这会儿的岳阕明,也如肖梅真所说,正在知青点吃饭呢。因和张弛在果业队放了工后,等回到家门口听见里面的动静,猜出是来了客人,于是就带着大虎转头跟他去了。
当从李思前和尹秀茹口中得知,部队上为韩月芽寻亲的事来人了,自是替着感到高兴。却再听到她的父母都牺牲在莱县,心情又复杂起来,一时百般滋味,不知何去何从。
虽尹秀茹和张弛、梁燕不清楚他的心思,只顾着谈论韩月芽,但李思前却感觉到了。可这种男女间的事,哪里是旁人能帮忙拿主意的,因此也不好多言。
何况不知怎的,心里还有点小窃喜。或许是这样一来,就跟岳阕明多了些机会吧,即便自己的家庭也同样注重出身问题,但相信一定能够设法说服父母的。
不过,李思前没想到的是,虽然她和岳阕明、韩月芽的未来到底怎样,现在还无法预料,却此时,倒让张弛的命运,先是发生了转变。
原来在陈继昌家中,当酒席过半,陈开兴也借着机会对钱胜利说:“老钱,再有几个月,冬季征兵要开始了,你大侄子已经初中毕了业,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咋地,你自己没当够兵,想让我大侄子替你补上?”钱胜利笑呵呵着。
“要不是咱脚指头废了两个,指不定现在还在部队呢,哪会舍得离开,闹得连做梦都想回去,”陈开兴抽着烟一笑,“但这辈子是不可能了,好在还有个儿子,就让他替我完成心愿吧。”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倒比你多留队好几年,最后还不是转到地方了。”钱胜利无奈的说。
“话是不错,可总觉着这一当兵就去了朝鲜,两年枪林弹雨后又回来了,都没好好体会部队的生活,能甘心吗。”陈开兴满眼的遗憾。
“开兴哥,俺们那会儿整天出操、值勤的,待的都快成老兵油子了,巴不得能上战场跟敌人真刀实枪的干,你倒好,还想体验一下。”陈开运笑着插了句嘴。
“战场杀敌是痛快,但也意味着牺牲,虽然当时顾不得什么,可之后再想起那些死去的战友,这一生就都是噩梦,哪里是伤心能够释怀的。”方平又接过话茬。
“听见了吗老弟,当了那么多年兵,你知足吧。”陈开兴瞥了陈开顺一眼说。
“老陈,想让你儿子参军还不简单,趁着孙部长也在,有啥要求尽管提。”钱胜利回到话题。
“这是响应政策的好事,咱们支持还来不及呢呢,”孙德江已喝的满脸通红,“要当啥兵种,想去哪里,随便说。”
“我本来是想让他到俺的老部队,但那小子一心要去保卫首都,”陈开兴笑了笑,“至于当啥兵,就听从组织分配吧。”
“我看挺好的,那边军区有几支部队的前身,都是咱华野的纵队,这不是后继有人了吗。”方平又笑着说。
“那好办,反正又不违反纪律,就交给我和老钱吧,”孙德江接着也立马答应,“咱们在武装部,别的能耐没有,不过这种事还是能说上话的。”
“那行,我就先谢谢孙部长了。”陈开兴忙端起酒来敬他。
“有啥可谢的,”孙德江笑着也端过酒杯,“来,咱们还是一起敬陈大爷和首长吧,祝贺他们认亲大喜。”
而干了杯中酒,这一提当兵的事,陈开顺又一下子想起张弛,就低声对陈开运说:“不知张弛参军行不行,那股劲头不去部队可惜了。”
“对呀,我咋把他给忘了,”陈开运被一语惊醒,随后就问孙德江和钱胜利,“孙部长,钱政委,俺们大队有个知青,人品没话说,在老家时也曾报过名当兵,但出了点意外没走成,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只要大队推荐,岁数不超、政审合格,应该没问题。反正户口落在咱们这里,下乡又快满两年了,符合知青应征条件。”钱胜利笑着说。
“还有就是,他,他前些日子被公安部门关押了一段时间。”陈开运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而后就把张弛打严周考的事,大体说了一遍。
“姓严的那个事,在县城都传开了,想不到里面还有这么一层,”钱胜利点了点头,“只不知他留没留案底,要是有的话,那就不好办了。”
“有什么不好办的,要我说打的好,那种混在革命队伍的败类,就该毫不留情。”方平倒气的一拍桌子。
“这样吧,等我去公安那边看看,毕竟事出有因是吧,如果没有意外,应该问题不大,”见自己的首长发话了,孙德江忙说,随后又想了想,“要是陈家庵大队还有愿意当兵的年轻人,俺们都优先考虑,也算是照顾革命老村。”
“那敢情好,”陈开兴乐的一拍大腿,接着又调侃起钱胜利,“老钱,你看人家孙部长这觉悟,难怪你只能当政委呢,尽玩些虚头巴脑的。”
而令众人一阵好笑后,除了陈继远又替村里的年轻人,谢了谢孙德江,也让陈继昌和孙孟生,一个想起了被当做家人的岳阕明,一个想起了日渐接受的陈世林,可惜这么好的机会,却跟他俩没任何关系。
但在出身决定一切的年代,能有什么办法,也许这就是命运吧,生来不由己,活着不由人,只有闷头往前,不求一个拐角有所改变,只渴望一辈子能安稳度过。
就这样,等散了酒席,方平也打发孙德江和钱胜利先回去了,他则带着警卫员小林要多留两天,始终是为了韩月芽来的,有些事情都还没来得及详谈呢。
再等到晚上,张弛和岳阕明在知青点吃过饭后,少不得说起了陈开运告诉他当兵的事。可虽说也很想去,但跟梁燕的关系越来越稳定,又有些舍不得,为此就陷入矛盾。
“你可别犹豫了,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有你后悔的时候,”尹秀茹先劝了起来,“我就是性子野,受不了部队的约束,不然一定让大队推荐一下,也参军去。”
“确实是条出路,俺们家除了我都是军人,虽然我自己不想当兵,却并不代表不向往部队,”李思前也说着张弛,“那种历练,可不是在地方能体会到的,应该是你一辈子最宝贵的财富。”
“但我要是抛下你们参军去了,会不会有当逃兵的嫌疑?”看了眼低着头的梁燕,张弛话里有话的问。
“上山下乡光荣,难道当兵保家卫国就不光荣了,你少给自己找借口。”李思前好笑起来。
“我猜他就是舍不得梁燕,”尹秀茹也笑着说,“放心,俺们给你看着呢,等当兵回来,保证完好无损的还给你。”
“跟我有啥关系,都是他自己的事。”梁燕红着脸忙说。
“吆吆吆,张弛被关押的时候,也不知是谁说要嫁给他呢,那感天动地的,简直羡慕死人了。”尹秀茹打趣着。
“这不是此一时彼一时吗,你少揪着不放。”梁燕显得更加羞臊。
其实,怎会不明白张弛的心思,可就算不想分开,更习惯了被他在身边呵护着,但有这么好的机会,肯定也不想因为自己而耽误了前途。
况且,家里的成分又发生了改变,哪怕有回城的名额,也轮不到自身的,只能一辈子扎根陈家庵了。既然未来难料,何必再去拖累张弛。
因此,就又郑重的对他说:“还是当兵去吧,至于以后怎样,那是另一回事,总要先顾着眼前。”
“那你答应我的事,还算不算数?”明显听进劝的张弛,就郑重的问。
“哎呀,不是说了吗,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梁燕难为情的一阵忸怩。
“不行,除非你等着我,要不哪儿也不去。”张弛固执的像个小孩子,非得要个答案。
“我就在陈家庵,还能到哪里去,快上饲养院吧,俺们要睡觉了。”在尹秀茹和李思前的取笑下,梁燕十分无奈。
这样,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张弛才乐呵呵的同岳阕明去了。但等出了知青点,见他总是沉默着,就问:“怎么老不说话,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岳阕明一笑的掩饰着。
打从知道了韩月芽的爸妈牺牲在莱县,自己父亲又是当时的国民党守军,虽然这之间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却终究曾是对立面的,以致一下午都在纠结中,哪还有心思管张弛和梁燕的事。
而不清楚岳阕明和韩月芽的感情,张弛自也想不到,还以为是因自己能去当兵,令他想起了出身的问题,于是就安慰着说:“人总会遇到转机的,咱们虽是听从号召上山下乡,可清楚的,谁心里没有点数,早晚会都离开的,你也别背负太多。”
“明白,各人有各人的命运。只不过是我,不知道未来走向哪里,就好像飘零的浮萍,不由自己、难以安定。”岳阕明苦笑着。
“你以为我不害怕呀,这一走和梁燕就难说了,”张弛给他和自己点上一支烟,“人一辈子大都在路上走着看,上坡下坡、直行拐角的,谁知道会遇到什么,哪里是打算能够好使的。
虽说这会儿都有心承诺,但以后当面对一些不确定因素时,哪能由得了半点,即使成为一生的遗憾,也只能去承受,到头来不过变成一句空话而已,并不代表什么。”
也一路说着话,因岳阕明已被陈开运告诉,方平和他的警卫员要多待两天,自是知道不方便回去,所以就带着大虎同张弛来到七队饲养院住上一晚。
这一来,当再被老陈头问起韩月芽的事,又说着张弛要去当兵,虽不免令陈世林有些羡慕,但现在已被孙孟生两口子所接受,今后只替孙玉叶尽孝就是了,倒也没多大感受。
却是老陈头,为他和岳阕明觉得可惜,“你俩要不是吃了成分的亏,一起去当兵多好呀,不说有多大的出息,但天天吃大米、馒头的,哪用得着遭生产队这个罪。”
“陈叔,我就算成分好也没用,你想,谁会招个瘸子兵。”岳阕明自嘲的笑了笑。
“不说成分,俺俩都二十三周岁了,年龄大了人家也不要,还是老老实实当咱的农民吧。”陈世林又说。
“你比他俩还小?”老陈头讶异的问张弛。
“小一岁,正好卡年龄,不然也白搭。”张弛嘿嘿一乐。
“你小子真是好运气,”老陈头感慨着,而后想了想又问陈世林,“我记得月芽跟你同岁吧?”
“是的,不过我生日可大多了,她是十一月份的,我是一月份。”陈世林点点头。
“这么说,她当兵也不行啦?”老陈头问。
“那可不一样陈叔,人家部队是专门为她来的,要是愿意当兵的话,肯定会特殊对待的。”张弛笑着说
“这有啥不愿意的,月芽念了那么多书,现在有机会走出穷山沟,还留下干嘛。”老陈头倒不认为。
而两人这样一说,也让岳阕明陷入沉思。之前只纠结韩月芽父母牺牲在莱县的事,牙根就没想到她会离开陈家庵,但既然部队上来人了,又怎会不替着为前途考虑。
那这么一来,自己所担心的也不是事了吧。终究分开后,韩月芽要面对的,是另一片不同的天空,哪怕会念着一份不成熟的感情,可就像张弛说的,谁知以后会遇到什么,归宿又在哪里。
不过他一时想的轻松,以为事情并不那么难解决,却哪里知道,此时的韩月芽又百般纠结,在方平的劝说下,不知怎样去决定自己的命运。
原来,在吃过晚饭,警卫员小林被安排到岳阕明屋里歇下后,方平就和陈继昌一家人坐下聊在一处。而忆着往事的同时,自然也说起了韩月芽的出路。
“陈大叔,我来前已经拿了主意,如果月芽真是老韩和若雪同志的孩子,那就会带着她离开,始终会有个好的前途,也算是对战友最大的安慰吧。”方平开诚布公的说。
“我理解方同志,俺们都希望月芽能有出息,”陈继昌抽了口烟,“何况让她读了那么多年书,也做了心里准备,早晚有一天会不在身边的,这不算啥。”
“陈大叔,就算月芽离开了,也永远是您的孙女,梅真同志的女儿,这层关系是不会断的,终究是您们给了她第二次生命,恩大于天呀。”看出陈继昌的不舍,方平宽慰着。
“懂,懂,”陈继昌微微一笑,之后又看了眼紧紧贴在肖梅真身边,皱着眉头的韩月芽,“这孩子打小孝顺,就算忘了谁,也肯定忘不了她爷和她妈。”
而肖梅真,从知道部队来了人后,整颗心就一直悬着,怎会不怕韩月芽被领走,虽然她不是亲生的,但也是被自己从小养大,简直跟命一样,能舍得才怪。
不过当听了方平的话后,又觉着想开了,总不能把她拴在身边,结婚生子的,一辈子待在山沟里吧。这样自己倒是满足了,可韩月芽呢,难道真要像一个个农村妇女,熬着时间数日子吗。
以前是没这个机会,一家人待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的,但现在有了方平的关系,哪里能错过。况且又不是自私的人,当年宁舍了自己的骨肉,都要抚养韩月芽长大。
于是也一笑的说:“月芽打小俺们就没瞒着她的身世,当初供着读书,同样是为了能走出去,寻找自己的爸妈,所以并不害怕会离开这个家。
再说了,即使留在陈家庵,早晚也要嫁人的,还是得离开俺们,那这样,还不如跟着你去,既有了新的活法,又能找个好归宿,没啥担心的。”
“这些尽管交给我好了,以后保证让您们满意。”而话说开了,方平就高兴地笑了起来。
“那你对月芽有啥安排吗?”陈继昌问。
“我打算让她到部队去,在我跟前守着也放心,您老认为咋样?”方平笑着说。
“我看行,”陈继昌点头一笑,随后又瞅着韩月芽说,“咱们家已经出过三个当兵的,你爷我又是老民兵、老支前,要是你再去了你爸生前的部队,那就是三代革命人了,传承不断,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俺不离开。”不想沉默许久的韩月芽,却猛地来了一句。
“为什么?”方平愣过后问。
“没啥,方伯伯,我只是舍不得俺爷、俺妈,谢谢您的好意了。”韩月芽语气坚定。
“那没关系,等你以后安定下,完全可以接过去,”方平倒不觉得有什么,“再或者,你实在不放心的话,这次就跟咱们一起走,所有一切我来安排,正好,我还不知道怎样报答恩情呢。”
“方同志,你可别听这丫头的,”陈继昌忙接过话去,“也不要再提啥报答的,那样就真的见外了。”
“陈大叔,我可不是在说客套话,不然您跟梅真同志就随着一起走吧,南方气候暖,也适合养老,这样月芽才能安心。”方平诚恳的说。
“但故土难离呀方同志,还是算了吧。”陈继昌呵呵一笑。
“那月芽她——”
陈继昌抬手打断方平,而后又看了韩月芽一会儿,这才问:“是因为小岳吗?”
“不,不是,就是觉着舍不得您和俺妈。”韩月芽脸上一红的说。
“这里是你的家,想啥时候回来,家门都为你留着,有什么舍不得的,不是跟你在县城读书时一样吗?”陈继昌笑眯眯地问。
“可这次太远了,哪有那么简单。”韩月芽嘴巴一嘟。
“别找借口,我看就是因为小岳。”陈继昌笑的意味深长。
“哪有,俺就是不放心您和俺妈。”韩月芽耳朵根都红了。
“陈大叔,小岳是谁?”方平好奇的问。
“是下乡来的知青,住在俺们家东厢房,”陈继昌笑着说,“应是知道有客人在,就往别处去了。”
“哦,”方平恍然笑了笑,哪里不明白是什么情况,因此又说,“那好办,可以跟月芽一起去部队呀。”
“这怕是不行方同志,那孩子的腿受过伤,没办法参军的。”陈继昌叹了口气。
“这样啊,”方平点点头,而寻思片刻又说,“上半年,‘工农兵大学’已在首都试点了,不久应该各地都要实施招生,如果不能当兵的话,那就让他俩一起去读书吧。”
而一听这话,韩月芽顿时眼睛一亮,哪里还记得岳阕明的出身问题,就惊喜的忙问:“方伯伯,是真的吗?”
“是真的,文件应该快下来了,”方平一笑,却随后又打趣着韩月芽,“这回满意了吧,要是你再舍不得离开,方伯伯就只好让警卫员,把那位小岳同志先带走了,看你跟不跟我去。”
“俺才不是因为他呢。”韩月芽羞的几乎听不见声音。
“这丫头,打小藏不住心事,好赖都挂在脸上。”肖梅真同方平笑了起来。
“怕还是不行。”陈继昌叹了声,让屋内顿然安静。
“这又是为什么陈大叔?”方平不明白的问。
“那孩子成分不好,怎么可能上大学。”陈继昌无奈的只能实话实说。
也是这一提,才让肖梅真和韩月芽想起了岳阕明的出身,一时就心里空落落的难受。可不是怎的,政审不过关,还谈什么读书,更别说是上工农兵大学了。
“他是什么家庭?”方平又问。
而话赶到这个份上,陈继昌没有办法下,唯有把岳阕明他父亲的事讲了出来。果然,也让方平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心情复杂的不知道再说什么。
“小岳品性还是不错的,是个好孩子,俺们都拿他当成家里人。”看出方平的心思,陈继昌先开了口。
“但他父亲始终曾是驻守莱县的国军,月芽的爸妈又都牺牲在那里,您们怎就会同意呢?”想起当年血肉横飞的战场,方平感到不理解。
“方同志,你别忘了,我的儿子也牺牲在莱县,梅真又作为媳妇,难道俺们心里就不明白吗,”陈继昌语重深长,“上一代是上一代,小岳并没错,那年他才刚出生呢。
况且,当时他父亲是投诚的,还是出川抗日的军人,虽说功不抵过,可终究运动一来,就连带着爱人都没了,小岳又被打瘸了腿,以致没家、没爹、没妈的,哪里忍心再去为难那孩子。”
“是呀,”肖梅真也帮着说起了话,“其实在看出两个孩子的心思时,俺也是别扭的,但后来一想,好不容易把月芽养大,不求大富大贵,平平安安就好,只要她能幸福,做啥都该支持。
可说到底,还是因为相中了小岳,心地善良、孝顺懂礼,无依无靠的,也把这里当成家,俺们这才不去掺和,再且,以后的事谁知道,能不能在一起,还要看两个孩子的缘分。”
“对不起,陈大叔,梅真同志,虽然您俩说的有道理,在我们部队,也曾有起义投靠过来的国民党官兵,都成了阶级兄弟,但对于这件事,我一时半会儿还是无法接受,请原谅。”看了眼埋着头的韩月芽,方平仍显得很纠结。
“明白。”陈继昌点了点头。
也随后,方平又温和的对韩月芽说:“你不要怪方伯伯不通情理,莱县战役的惨烈程度,你永远无法想象。那尸身遍野、血肉模糊的场面,至今都在我心里难以放下,再容我点时间,好吗?”
“我懂,方伯伯,俺没怪你,”韩月芽抬起头来,已是眼泛泪花,“其实,我也有些不知道咋办了。”
“那好,我们都再想一想,不急。”方平安慰着。
“行吧,那今个先到这儿,等明天再说,咱们早点歇息,”陈继昌磕了磕烟袋锅,之后又交代肖梅真,“你去把新被褥找出来,让方同志跟我凑合一宿。”
“陈大叔太客气了,相比当年行军睡野地,这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方平摆手一笑。
就这样,等一一拾掇好,几人也睡下了后,可对于韩月芽和岳阕明来说,想着他们的关系,被牵扯了一层又一层,不知将走向哪里,自是难以入眠的一夜。
再等第二天上午,应方平的要求,陈继昌、陈继远、陈开兴就陪着他来到了村北的烈士坟前。终是一个纵队牺牲的战友,借着机会,怎能不看望一下。
当面对着四座无名烈士墓,方平是百感交集,在大江南北,又有多少这样的坟茔,依旧散落在荒山野岭。他们生前献身革命,死后仍守护一方,却连个姓氏都没留下。
情况好的,还有当地的乡亲去添上一抔黄土,而被遗忘的,早已荒草丛生,再也寻不到半点痕迹,只有魏巍青山仍在诉说着,他们曾于那里战斗过。
就也别提有谁还会来竖碑、立文,镌刻那段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了。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像其他牺牲的战友一样,被迁入烈士陵园,共同见证着,用生命换来的国泰民安。
等又回到村里,少不得还去了知青点,看了看当年部队的卫生所。而想着韩月芽从小到大,能一直守在母亲曾工作过的地方,对她来说总算一种慰藉,方平倒也释怀不少。
但再寻思起,她不愿离开陈家庵,最大的原因还是岳阕明,可家庭出身不好,自己也没办法帮着安排,于是就想背着韩月芽,单独见上一面。
而陈继昌虽也猜出方平是因为什么,但岳阕明终究成了韩月芽的一块心病,只有说服他,才能让自家孙女安心离开,去奔计一个好的前程。
哪怕心疼岳阕明,可事关韩月芽的未来,也只好答应。或许这就是命运,在自己和肖梅真都已经接受的情况下,谁想方平却突然出现了,硬要将两人分开,偏又那么合情合理。
至于以后怎么样,就看他们的缘分吧,注定的,跑不掉,无福的,难消受。何况这一别,天南地北的,哪里由得了人,只盼望两个孩子都能有好的归宿,也不枉曾在同一屋檐下生活过。
于是,就让陈开兴把岳阕明喊到了大队部,跟方平坐在了一起。而谈了些什么,陈继昌并不清楚,只是在两人出来后都无异样,当然也放下了心,更没去多问。
不过,即使知道岳阕明是在装作轻松,他也不会去安慰什么。一个扣着顶黑五类子女的帽子,而长期被歧视的孩子,心里是非常敏感的,这时候多宽怀一句,反倒是添了种可怜的成分。
还不如让他自己去承受,慢慢走出困扰。且相信岳阕明,在经历过那么多磨难后,定能从容面对生活,也会处理好和韩月芽之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