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再度反思

　　五弟的婚恋大事风雨兼程，如同二00四年惊蛰过后校园后面麦田里的麦苗，沐浴着浩荡的春风，沉醉而又活跃，绿色油油地疯长，一天呈现一个清新的起色。
　　但是，山镇高级中学的教育教学质量却没有多少进展。虽然校长下车伊始就采取了强化坐班管理的强硬举措，而且对时间的利用达到了极其充分的、无以复加的地步，更重要的是，这个学期又采取了一系列的整改措施，但是，在全县期中统考中，山镇高级中学三个级部的教学成绩，在山海县两所县城重点高中的普通生和六所乡下普通高中里，除了高三略有起色、名列第六外，其他两个级部，仍然倒数第一，与第一学期期末统考成绩相比，无论平均分，还是优生率，均没有丝毫的起色。这使得校长寝食难安。
　　校长不仅在教育局领导面前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理不直，气不粗，而且走在山镇的大街小巷，无论遇到人，还是不遇到人，无论对方认识，还是不认识，都有一种仿佛偷了别人东西被揪住、甚至是嫖娼事发的那种羞愧难当的感觉，因而尽管校长走起路来依然昂首挺胸，但是，校长总是觉得，自己走路的姿势是勾背缩腰，无法伸展，而且这种一度让校长感到十二分压抑的感觉波及到了他和徐小姐的舞台演出——在那些沮丧的日子里，校长和徐小姐的舞台演出，无论是演出的兴趣、情致还是质量，都打了折扣，这使得校长更加的沮丧。
　　校长是个争强好胜、在各方面都不甘人后的人。
　　教学成绩的低迷，或者说没有起色，迫使校长在满面春风、潇洒倜傥的同时，自然而本能地再一次走进了对一切相关的人和事的反思。伴随着山镇高级中学甜美而沉静的梦乡，校长的反思是煎熬人的，但反思又是睿智的表现。睿智的校长用了很长时间，才从纷繁杂乱的人事中理出了头绪。
　　校长反思的结果是，校长不怀疑教务处宋主任的工作态度，但却不得不置疑宋主任的工作能力。
　　校长的主要论据，归结起来，有三个：
　　第一个论据，据他掌握的信息，山镇高级中学包括严酷的考勤制度在内的一整套管理体制，和山海县其他七所高中基本差不多，在好多地方更严格，严格得近乎严酷。换句话说，山镇高级中学教学成绩上不去，不在于校长的管理理念和管理思路。
　　校长的第二个论据是，校长除了常规的工作安排和布置外，基本上不在学校，应酬几乎占据了校长百分之七八十的工作时间，教育教学的日常管理工作，几乎全压在教务主任身上。这样看来，校长似乎存在忙于应酬、疏于学校管理的问题，但是，其他七所高中的校长也并没有整天耗在学校里闭门不出啊，甚至有的校长比他王思畅还会玩儿，无论玩儿的时间、玩儿的花样、还是玩儿的质量，都不是校长所能比拟的。
　　在校长看来，校长是一所学校的主心骨，是掌舵人。主心骨、掌舵人的职责和作用是什么？无非就是把握大方向，在重大问题上拍拍板而已。如果校长事必躬亲，什么事都拦在自己身上，那就既束缚了自己，纯粹是作茧自缚，也不利于底下中层干部创造性地开展工作，也就撤去了中层干部成长的舞台。校长觉得，他的这种认识是真理，而且被无数个校长已经验证或者正在验证着是百分之百的正确无误。这样看来，山镇高级中学的教学成绩没有起色，关键也不在于自己百分之七八十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校外应酬和处理各种关系上。在校长看来，作为一校之长，掌好了学校发展之舵，让它在激烈的升学率竞争的惊涛骇浪中保持正确的航向，除此之外，就剩下一个职责了，那就是“开门办学”——花费百分之七八十、甚至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处理好与上级甚至上级的上级的关系，处理好与驻地党政机关、企事业单位的关系，处理好与其他相关的和不相关的人的关系，从而构建起学校和谐的生存空间和环境。这样说来，校长耗费了百分之七八十的时间和精力的校外应酬，也是在尽职尽责地保障学校这艘航船，能够航道宽阔、一帆风顺、富有竞争力地向前挺进。
　　校长的思绪在波涛汹涌的汪洋大海里如此这般地游走，走到此处，自然为自己绝大部分的校外时间和精力投放，找到了十足的、牢不可破的、合理存在的理由。
　　校长的第三个论据是，山镇高级中学虽然地处较为偏远的乡镇，但无论从办学条件上，还是从教师的专业水平上，都得不出“山镇高级中学的师资水平差，制约了教学工作的开展”这个结论。平心而论，山镇高级中学的师资，的确比不上县城的两处重点高中，但在剩下的六所乡下高中里，山镇高级中学的师资水平当排在第一位。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校长的思绪在山镇空洞而漆黑的夜空里游走着，断断续续，忽明忽暗，就像秋夜里的流萤点点。“流萤”上下穿梭，突然再一次停在教务处宋主任身上。在这一瞬间，校长忽明忽暗的心胸豁然开朗，一下子就跨入了洞天福地的世界——一艘航船的方向再正确，开辟的航道再宽阔，可是没有了下面水手的强力推动，失去了强大的动力，也还是跑不快啊！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校长的思绪，如浩荡的春风，时常在教学质量一直处于低迷中徘徊的山镇高级中学的上空游走。不知不觉中，春天已经擦肩而过，渐渐地只剩下越来越模糊的背影，初夏的阳光令人沉醉。
　　
　　沐浴着初夏令人沉醉的阳光，四弟和苏敏老师的婚姻维持着旺盛的长势，生机勃勃，同时，山镇高级中学拖了一年多的花园重建工作也拉开了帷幕。
　　在马经理的积极运作下，山镇高级中学不仅领到了教育局的准建手续，而且特批的十万元的专项资金也已经到位，加上变卖花园里那些原有的藏污纳垢的各种花草树木的款子，再在山镇高级中学历年教师节拉的赞助费里出一笔，花园重建的资金就相当充足了。用马经理酒桌上给校长敬酒时说的话就是：“这下可以一手握着白花花的票子，一手亮着家底，造一个全县乡下高中一流的花园啦！”
　　校长浓眉紧缩，说：“别他娘的打哈哈，除了知道挣钱，连最基本的道德底线都不讲。”
　　马经理说笑得前仰后合：“哎哟哟，我的校长大哥，说话可得有根有据，为人要厚道，小弟我什么时候不讲道德底线啦？”
　　校长就很激动,说：“住宅楼东边，上下四户穿烟不说，东墙从上到下全他娘的淌着呛人的烟燎味儿的黄水！这才一年多，这还没到第二个阴雨连绵的夏天呢！虽然说这住宅楼是公家的，花的是共产党的钱，但你也不能这么糊弄啊！整个一个劣质工程！好在现在还不能看出是豆腐渣工程！”
　　马经理端着酒杯，笑容如早春刚刚盛开的桃花，鲜艳而又灿烂，说：“穿烟确实是工人的疏忽，可淌水，神仙盖的楼也避免不了，校长哥应该还记得吧？十二月初完的工，你们新年刚过就焦急忙慌地搬进去，不淌水才怪呢！”
　　校长白马经理一眼，话就有点儿发狠：“屁！咋呼谁呀你？县城几个小区的楼房，都有完工一个多月后就搬进去住的，比我们教师搬迁的时间间隔，一点儿都不短，可谁遭遇到淌这种黄水的？还有，你马经理盖的楼房，短短的三个月时间，十六户竟然有五户的便盆坏了，有十一户的锅灶不进烟火，害得我找人扒了炕以后才发现，原因是水泥灌铸烟囱时在楼层之间错了位，致使烟囱在这个位置还过不去一个小孩拳头，另外，还坏了十二三个水嘴儿！这些又该怎么解释？”
　　马经理依然笑容灿烂，面如桃花，说：“使用不当嘛！再说，你老兄也不能得理不让人呀，对吧，校长哥？幸亏今天就咱俩，要是再有外人在场，你这样真一句假一句的，还打算让小弟吃这碗饭不？”
　　校长嘟噜一句：“要是别人在场，我喜得说？别脏了我的嘴！幸亏我的老师们素质高，发几句牢骚也就罢了，可毕竟人家是集了两万五千块钱哪！你倒好意思……”
　　马经理走过来，躬腰搂着校长的脖子，笑成了一尊活泥勒，说：“好了好了，我的校长大人，小弟先自罚一杯！”
　　马经理说着，仰起脖子，一饮而尽，然后抹抹厚嘴唇，开导起校长来：“其实，校长哥啊，凡事不可不认真，但过于认真，那就是自寻烦恼了。本来，山镇高级中学教师住宅楼有点问题不假，但还远远没有达到成为危楼的严重地步，即便将来追究起来，有主管部门的验收凭证，你王校长一没贪赃枉法，二不懂建设，至多算作‘工作疏忽，盲目地依赖验收单位’这样一个小小的失职行为，再说了，你能在山镇高级中学干一辈子校长啊你？”
　　校长就有点儿怒不可遏的味道儿，冲马经理恶狠狠地喊：“可现在盖楼，讲究的是终身责任追究啊，我的马经理！”
　　马经理哈哈大笑，说：“什么事不是人办的呀，我的校长哥哥？将来出了问题，事过境迁，搞出个什么原因不成？经历过地震？地质结构发生了意外变化？或者是人为破坏？我要是像你这么认真，整天忧虑来害怕去的，恐怕一幢楼都不用盖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