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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如玦月>第二十五章 情河忘我

第二十五章 情河忘我

作品名称:如玦月      作者:步俞      发布时间:2024-05-17 17:01:54      字数:8359

  于裤裆门前,孙仁暗自打着主意,等走上前去,也果然如他所想,当一口一个陈叔,并长福同志的叫着,又说因晚上闷得慌,才在村子里四下转了转后,就立时令那爷俩乐开了花,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尊重过,何况对方还是一名外来的知识青年。
  而来福更是开心的不得了,要不是被孙仁喊着“长福”,都几乎忘了自己的大名,特别还在后面加上了“同志”两字,就别提多美了,说什么都要他去家中坐坐。
  另有裤裆也邀请着,这下正合了孙仁的意,假装推辞几句,又连声说着打扰了,就跟着爷俩走进门去。等到了屋里,只见炕上一点南瓜子及茶叶碎沫还未撤,应是用来招待严周考的。
  “是长福结婚那会儿剩下的,一直没舍得喝,这不严组长刚走,你也别嫌弃。”裤裆笑着说。
  “哦?要早知道,我走快点赶上就好了,”孙仁故作遗憾,而后又假装埋怨的说,“陈叔,你这样也太见外了,严组长都不在乎,那我更不敢嫌弃了,况且,我跟长福还是革命同志呢。”
  几句话,也说的裤裆爷俩晕晕乎乎,直嘿嘿乐个不停。随后孙仁又问:“严组长登门,不会是想继续重用长福同志吧?”
  “有这个意思,不过还是要等机会的。”来福咧着大嘴说。
  “这可是好事呀长福同志,那以后咱们又能一起跟着严组长搞革命了。”孙仁恭维着。
  “那是,那是,”来福几乎找不着北了,“孙哥,你以后也要多帮助俺进步呀。”
  “没问题,”孙仁笑了笑后,又故意打量着他,“你这都是撞了什么好运,喜事一件接着一件,不但结了婚,还再次被严组长看重,该会是你媳妇带来的福气吧?”
  也是这一提,裤裆就忙对来福说:“你成亲时,孙知青都随了礼,还不叫你媳妇过来道个谢。”
  “不用了陈叔,这个时候也不方便,以后会有机会的。”孙仁自得客气一下。
  “不碍事,”裤裆笑嘿嘿着摆了摆手,“只是那孩子有点傻,不会说话,你别见怪就行。”
  “哪能呢陈叔,”孙仁一笑,“何况不是有句话,叫傻人有傻福吗,不然,又怎会给长福同志带来好运气呢。”
  倒这样一说,更让来福乐得不行,就忙去东屋把那傻媳妇给拽了过来。但怎奈让她说什么都不吭声,只知道拿眼瞄着孙仁,再不时的笑笑。
  而令裤裆和来福爷俩没法,只得陪着笑,一个刷杯子,一个烧水的重新沏茶去了。同时趁着这个功夫,孙仁就轻声问那傻媳妇:“你家是海口公社严家庄的吧?”
  见那傻媳妇笑了笑仍不出声,就又问:“你是不是姓严?”
  “严?”而傻媳妇愣过后,又笑着不住地点头,“姓严,姓严。”
  但此时孙仁也看出不出她说的是真是假,皱着眉头忙再问:“你认识严周考吗,你喊他叔还是哥?”
  却是这一问,只看那傻媳妇先是低头想了想,又猛地抬眼盯了孙仁一会儿,之后竟笑嘻嘻着拿手去摸他的脸,“考哥,你咋变模样啦?”
  当一听这话,孙仁心里也立马有了答案,但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那傻媳妇痛苦地揪着头发,似是有什么事想不起来而难受一般,随后又一副害怕的样子,“别打,别打,睡觉,睡觉”,慌忙站起身地跑回东屋去了。
  这一来,在外间地的裤裆、来福,也只得跟着她过去看看怎么回事,而孙仁已得到自己想知道的,自是不愿意再多待,何况家里那股臭味道早已忍受不住,正好以爷俩要照顾傻媳妇为由,就心满意足离开了。
  对于严周考的事,答案呼之欲出,当然也不用再着急,日后要是能被招进农宣组还好说,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但如果继续阻挠,那到时可别怪自己不讲情义了。
  而这样,等日子晃眼又是端午,其间,陈继远虽然不想当村支书了,但被陈继昌、陈开兴劝过后,又考虑反正也快到年纪了,况且还是经历过革命战火的老同志,哪能动不动就撂挑子,所以只好再干下去。
  除此之外,还有陈世林,这会儿虽说脑子清醒了一些,却闲着就去孙玉叶的坟前坐上半晌,另得不到孙孟生一家的宽恕,终究心存死结。
  因此,就时常趁黑、早起的,偷摸着去给他们劈柴、浇园,锄个自留地什么的,来为自己赎罪,更替孙玉叶尽孝,慢慢感化着老两口。
  可对于孙玉叶的死,孙孟生哪能轻易放下,也幸好张凤兰看陈世林可怜,并孙玉枝又回家劝着,才让他睁只眼闭只眼的由着去了,以慢慢接受,用闺女的命换来个儿子。
  不过提起孙姓,还得说到既是姑、嫂,又是弟媳关系孙玉秀和崔悦颖,竟前后都生了个儿子,因当初无奈换亲,目的就是为了传宗接代,这当然也把两家人高兴坏了。
  为此孙国丁、孙国俊哥俩,不仅将孩子当成了宝贝,更一点营生不再让崔悦颖沾手。但因这也令她多了些不自在,生怕传出去后,人家再拿着富农的成分说事。
  而世事纷扰,有欢喜就有忧愁,不过各家自知罢了。这不打从岳阕明给部队写信后,已经两个多月了,却始终没有回音,因此也让韩月芽再一次陷入失望。
  当这晚,等跟李思前几人凑在一起又说了起来,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岳阕明考虑后就建议,趁着还不是农忙,不如再去找当年育儿所的所长咨询一下。
  另有王家爷俩来迁坟时,陈继昌曾问过他们,那位老杨同志的住址,如果也上门打听打听,指不定就能知道,当初部队卫生所离开陈家庵后,到底是随着哪支队伍去的前线。
  这样,当又跟陈继昌和肖梅真商量后,韩月芽就找了个星期天,让陈继远给开过介绍信,并好不容易甩掉了大虎,在岳阕明的陪同下,要往县城走一趟。
  但将近四十里地,不同于她以前在县城读书,逢着假期,都是坐路经古寨公社的长途车,然后再步行回家,而开学则反着来一遍就行了,不过那是在时间充足的情况下。
  可今天除了有事情要办,还得往返个来回,所以就显得紧促了,因此,最好能借辆自行车,虽然韩月芽不会骑,但不是有岳阕明么。那样不但能自由掌控时间,且在城里行走也方便。
  而整个陈家庵,除了陈巧云骑着上下班的一辆,就陈开顺有了,还是当兵回来那会儿,在胶市买了个二手的,于是忙找了过去。也这会儿的他已去了果业队,只有董爱琴和小长乐在家。
  因去年孙玉叶离开幼儿园到了供销社,就剩下陈开运的媳妇于君英一个老师,而后来又出了陈开顺工作上的事,所以为了补偿夫妇俩,董爱琴也被大队安排在那里看孩子。
  虽说是半脱产,可现在有了身孕,即便逢上星期天,陈开顺也不让她出工。而当听过来意,董爱琴自不多耽搁,忙拦住缠着韩月芽的小长乐,只嘱咐岳阕明路上注意安全,就让两人骑着自行车去了。
  等出了村口,因路上坑坑洼洼,哪怕韩月芽感到害羞,但为了坐稳,也只能轻轻揽着岳阕明的腰部。而这一来,倒让她原本县城之行的忐忑心情,就像找到了依靠一样,渐渐平复着。
  且六月的天气,风和日丽、绿荫成行,再看着路旁青山碧草、绿水潺潺,更令韩月芽心旌荡漾。另有岳阕明陪伴身边,纵使天涯海角又有何妨。
  “岳大哥,你不用为我太操心,他们只是我从小到大的一份寄托,就算找不到俺也会念着,始终当初是为了革命,才不得已把我留下的,俺不怨,”韩月芽有些看开了。
  “况且,有我爷、我妈,”接着却是顿了一下,又轻声说,“现在,现在还有你,俺知足了。”
  岳阕明听后,禁不住心中一动,面对这样热情如火的姑娘,自己是不是显得太过懦弱了,同时也暗恨那优柔寡断的性子,把事情考虑太多,或许根本就没有想的那么复杂。
  再且,走到一处是缘分,走不到一起是命运,哪里是逃避就能解决的。还不如顺其自然,何必眼下庸人所扰,提前陷入苦闷,至于以后,把它交给明天算啦。
  何况,人生在世不易,相比那些更为不幸的,有时觉得活着都是一种奢侈。既然各有被上苍赋予的使命,又何苦烦恼自寻,只当尽所能、应天意好了。
  这一想,心中也豁然开朗,就坦诚的说:“去找,是你作为女儿的责任,而不找,却辜负了那份把你带到人间的恩情,即使他们早已经牺牲,都要知道埋在哪里。”
  “如果他们真的都不在了呢?”韩月芽情绪又低落起来。
  “其实你早就想过了,不是吗?”岳阕明也不避讳,知道这是最有可能发生的,不然几十年了,实在没有理由,“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虽然伤心难免,但你更应该感到自豪,为父母在一段炮火连天的岁月,用生命铸就了国家的今日。”
  “嗯,俺懂,”韩月芽含泪点头,“他们是我的父母,可更是千千万万抛头颅、洒热血,那些人民英雄中的一员。”
  而两人一路说着话,不觉也走到了古寨公社驻地,却是在经过忘我河桥时,当看着那苍茫奔腾的滚滚河水,韩月芽不免又想起孙玉叶的死,因此就沉默下来。
  虽有心让岳阕明停下自行车,哪怕去河边捧上一把水,以此缅怀孙玉叶,但也知道,今天还有事情需要她面对,不如等返回时,再看情况而定吧。
  这样,一直等进了县城,韩月芽才又重新打开话匣子,向岳阕明介起风土人情。并且,还不忘让他特意转道经过,自己曾上学的高中,再去看上一眼。
  却也更加体会到了,为什么在那么艰难的日子里,都要合全村之力,供她一个女孩子外出读书的用意。就再次坚定信念,无论父母生死都要找到,以慰十月怀胎之恩。
  而有陈开兴告诉的住址,韩月芽和岳阕明买了几包点心后,也很快找到了当年育儿所的刘所长家里,是一栋带有小院落的三间民房,里外收拾的干净。
  老太太已有七十多岁了,身体还算硬朗,退休后,虽说爱人去世了,儿女也在城里工作,但仍没有跟着他们生活,只自己守着这个家,闲来遛个弯,锻炼身体什么的,倒也怡情自得。
  当知道了韩月芽就是当初那个爱哭闹,才不得已送回陈家庵的婴儿时,老太太可是高兴坏了,并感叹着岁月不饶人,一晃竟都这么多年了。
  却再听过了韩月芽的来意后,就深深叹了口气说:“你算是特殊情况,只在育儿所待了一个多月,又被送回了陈家庵,原以为等仗打完,你父母找你时,也能告诉他们是在那里,可一直都没消息。
  建国后,先是你爷来过,几年前你们大队长又找俺打听,偏两下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和所在部队,况且当年你也不是被爸妈送到育儿所的,并没档案记录,倒上哪里寻人去。”
  “刘奶奶,那育儿所的其她孩子,都找到他们的父母了吗?”韩月芽沉思一会儿问。
  “也有几个没找到的,后来育儿所解散时,组织还在报纸登过寻亲启事,但始终没有音讯,就只好安排机关干部收养了。”老太太遗憾的摇了摇头。
  “对呀,我们也可以登寻亲启事的,怎么把这个办法给忘了。”岳阕明一听茅塞顿开。
  “那年你们大队长来找俺打听时说,曾请求有关部门,给登报寻亲,可他们因以前已经试过这个办法,而且又几十年了,也就没了回信。”老太太显得很无奈。
  “刘奶奶,您说那些没来认领孩子的父母,会不会早就牺牲了?”韩月芽苦涩的问。
  “唉,”老太太叹了一声,“虽然是不得不面对的事实,可咱们都不愿这样去想,只盼是当中出了啥变故才好,没准哪天就突然找回来了。”
  之后又说:“这一提起从前啊,真是不得不感谢,那些无私奉献的乡下妹子,是她们冒着生命危险,才养育了革命的后代。”
  “那您们跟设在陈家庵的部队卫生所,难道从来没有接触过吗?”岳阕明沉默一时就问。
  “你是月芽的对象吧,以后好好待着她,虽说事出有因,但打小不知道父母在哪,终是可怜的孩子,可不敢亏了。”老太太笑呵呵地嘱咐着。
  而看韩月芽红着脸低下头去,岳阕明刚要解释,又听老太太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是想问认不认识月芽的妈妈,不过那会儿,两个单位之间确实没啥联系。
  虽然育儿所搬到县城这边,为了孩子的健康成长,军区也派来医务组定期检查身体,但跟陈家庵卫生所却没半点关系,始终他们那边是服务野战部队的。”
  再等这样说过一会儿,眼看着已快晌午了,而韩月芽和岳阕明知道,恐怕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于是不顾老太太硬留着吃饭,就忙辞行去了。
  待来到大街,见韩月芽低着头也不吭声,岳阕明就宽慰她说:“你先不用多想,等下午找到那位杨大爷,指不定会有惊喜呢。”
  “俺没事,来前已经做了准备,不然头几年,开兴叔早就打听到啥了,”韩月芽勉强一笑,“走吧,请你吃饭去。”
  “还是我请你吧,你忘啦,咱现在可是有房租收的人,不差钱的。”岳阕明故意逗她开心。
  “行,那俺也不客气了,今天就吃你这个大户。”韩月芽往自行车上一坐,心情还真好上不少。
  于是,等两人在人民饭店简单吃过饭后,也同样去买了点礼品,又一路找到了那位老杨同志的家里,是一处家属楼,其中一栋的二层。
  虽然有些破旧,但对于小县城来说,可不是谁都能够住上的。应该除了政府机关人员,就属某些国营大单位的职工,有这个分配资格了。
  果然,寒暄下来,得知老人名叫杨文军,建国后被安排在县政府工作,一直干到退休。因老伴去给女儿看外孙子了,就只有自己在家,再且腿脚不便,也很少出门。
  而当得知韩月牙竟是陈继昌的孙女,也令老人十分开心。虽说以前打交道不多,但对于一门三忠烈的故事,却是敬佩不已,因此说起往事,就絮叨了许久。
  可再听过韩月芽来探望他的因由时,又感叹的说:“那时的故事十有九个悲,爹娘盼不到儿子,妻子等不来丈夫,子女失了父母的,全国处处都有,但为了革命能有啥办法。”
  “杨爷爷,四七年陈家庵的卫生所撤离后,您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吗,是随着哪支部队走的?”韩月芽问。
  “这我还真知道,因那时莱县战役即将打响,分布在咱们牟县的军区卫生所,就都集结到那边去了,不过并不是随队伍走的,而是咱们地方上派人护送的。”老人告诉着。
  也让岳阕明和韩月芽互看了一眼,显得有些激动,最起码之前写信的方向没错。接着又听老人说:“虽然那时各纵队都设有野战医院,但咱们这边的卫生所,却是属于军区卫生部的,后来成立兵团作战,才随着改编了。”
  而这一说,岳阕明和韩月芽又失落起来。因同陈开兴告诉的情况基本一样,当时人员流动大,且大部分档案在战火中遗失,根本无从查找,所以这条线索也就彻底断了。
  “杨爷爷,您当时参加护送了吗,认不认识一个姓梅的护士?”韩月芽平复一下忙问。
  “那时候,我在动员乡亲们支前,所以就没去,也从没听说有姓梅的护士,是不是当年刚到咱们这儿的?”老人想了想后说。
  “四七年二月份来的。”韩月芽低声一句,心里一阵难受。
  “这就对了,不然即便不认识,也至少该听过的。”老人感到遗憾。
  “那您对当时咱们地方上的部队了解多少,知不知道一位姓韩的干部?”想着几名知青曾讨论过,既然韩月芽的母亲在这边,那她父亲或许也离的不远,因此岳阙明又问。
  “没听过,何况我只是在后方工作,哪能知道那么多。”老人摇头一笑。
  但随后瞧着两人情绪低落,也为自己帮不上忙感到过意不去,就想了想后又说:“不过当年地方队伍被编成新的纵队,好像还从其他兄弟部队调了些干部,作为中坚力量补充进来,不知这个对你们有没有用。”
  而既然打听不到切实的消息,所以韩月芽和岳阕明也根本没在意,并猜出老人的心思,于是忙又感谢了一下,就以还要赶路为由的去了。
  却是出了门,韩月芽反倒显得轻松了一些。只因知道,岳阕明做了那么多,要是自己再心事重重的,不是让他也跟着烦恼吗,这才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且还自我开解着称,谁知道会不会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呢,说不定什么时候,部队那边就有了回信。其实心里也清楚希望渺茫,但此时绝不会将失落再露出半分。
  可岳阕明又怎会看不出来,不过眼前确实没什么办法,既是韩月芽把心事隐藏,那自己何必说破,去枉加安慰,因此只能笑着附和两句。等再去分别给陈继昌、肖梅真和小长乐买了点东西,就带着她离开了县城。
  也幸好两人难得有机会一起出门,而一路说说笑笑地,心情自就渐渐好了起来。却是再次经过忘我河时,因见时候还早,并不着急赶路,于是韩月芽忙让岳阕明停下自行车,以去怀念一下孙玉叶。
  这样,等找了个荫凉的地方,岳阕明在岸边坐了下来,只见韩月芽蹲在那里掬起一捧水,之后怔怔望着茫茫而去的忘我河,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滴滴洒落当中。
  “人都有一死,不过早晚而已,即使失去亲朋的悲痛难以承受,也只能自己看开些了,”岳阕明开解着,“而不知道意外藏在哪天,所以我们唯有活在当下,等果真到了那时,才会坦然面对一场变故。”
  “可玉叶本该能避免的,”韩月芽苦笑着,起身将手里的水扬入忘我河中,“以后说不定就会和陈世林成亲,接着做母亲、做奶奶,都会去一一经历,那才应是她的人生。”
  “哪里有该不该的,人生本就变幻无常,谁知道自己会遭遇什么呢,”岳阕明轻轻一叹,“或许应反过来想,有些事情不是让你做不到,而是将那份遗憾转化为福报,日后应验在你最亲近人的身上,这样是不是能好受一些。”
  “你真该去俺们学校当老师,不然可惜了满腹的大道理,”韩月芽微微一笑,走到他身旁坐下,“可既然你能这样想得开,怎么轮到自己头上就不灵了呢?”
  “要不哪来的,医人者不自医、渡人者难自渡呢,”岳阕明自嘲着,而不想再纠结这些,就又话题一转,“对了,我们刚下乡那会儿,路上开顺队长原本要讲忘我河的故事,但被孙仁给搅合了,你跟我说说呗。”
  “他大概是因为四旧那一套吧,”韩月芽好笑着,而等沉默片刻又说,“这河很早以前叫厥水,后来才被称为‘忘我’,不过上高中时,也曾有女同学偷偷喊它‘情河’。”
  “情河?‘忘我’已然神伤,要再入情而舍己,不更是让人断肠吗,”岳阕明看向眼前奔腾的大河感慨着,“想来应是个悲伤十足的故事了。”
  “谁说不是,玉叶在这里发生意外,倒还真应了‘忘我情河’的名字,也许这就是天意吧,”韩月芽长长一叹。
  “那故事到底是真的还是传说?”岳阕明问。
  韩月芽笑了笑,“你管它真假,要是去细究根底,岂不坏了古人的那份情怀吗。”
  “这倒是,”岳阕明摇头一笑,“看来是我着相了。”
  而韩月芽也抿嘴笑过,随后就开始讲起:“很久以前,在厥水的上游有一座集镇,镇上住着一对年轻夫妇,男的在铁匠铺帮工,女的则为财主家浣纱,日子虽说清贫了些,但小两口恩爱有加,倒也十分满足。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老财主竟对年轻貌美的浣纱女起了歹心,而因她丈夫守在身边,一直找不到机会,就暗地买通了铁匠铺的掌柜,设法让男人随着外出招揽营生去了,这一来,难免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家。
  也趁此,老财主就时常上门骚扰,并在浣纱女不顾威逼利诱、以死相抗后,索性用了强,命家丁半夜将她偷偷绑了回去,反正男的没有亲人,女的只有一个早已断了来往的后娘,不过施点银钱而已,只当另改嫁了。
  就这样,等男人回来不见了妻子,少不得四处去寻,却当被拿了好处的便宜丈母娘告诉,浣纱女因无法忍受贫穷的日子,随着一个做买卖的私奔了后,是怎么都不肯相信,但又长时间找不到人,急火攻心下竟病倒了。
  也在这时,有邻居看他可怜就告诉,老财主曾上门骚扰浣纱女,会不会被暗地施了坏,没想到男人听进心里,且前去质问后,非但寻找着人,还被家丁打坏了脑袋,又日夜担心妻子安危,以致渐是疯癫起来。
  而令老财主厌烦了的浣纱女,也因精神失常被赶出家门,从此集镇上就多了两个疯子,虽然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可仍到处呼喊着对方,不过却是街巷相逢不相识,又没过多久,竟先后失足葬入厥水。
  再当老财主的事情败露后,人们谈论起夫妻俩的遭遇,叹息之余,就戏称这厥水为“忘我河”,感慨他们情比金坚,舍了俗尘、丢了自己,却唯独没有忘记,彼此那刻骨铭心的称呼。
  “那后来呢,老财主和铁匠铺的掌柜他们,都遭到报应了吗?”岳阕明问。
  “哪有什么后来,”韩月芽笑了笑,“再且这世上,也不见得好人有善报,坏人就有恶报的。”
  “倒有点像陈世林,为了孙玉叶也几乎忘了自己。”岳阕明感叹着。
  “要不我说,玉叶在这里出事,倒好像是注定似的。”韩月芽失神的看着忘我河。
  “你别瞎寻思,那只是个意外,咱们谁都没想到。”岳阕明忙开解着。
  “也不知怎的,从读书时起,每当经过这里,望着那水茫茫的一片,总觉得透着一股苍凉,就好像跟我有莫大的关系一样,让人忍不住伤感,”
  且说着,韩月芽竟不觉挽住了岳阕明的胳臂,又将头靠在他的肩膀,“阙明哥,但愿以后一切磨难都与咱们无关,这辈子永远也不分开。”
  而一听这称呼上的改变,也让岳阕明心头一紧,但随后又感受到韩月芽用力挽住的胳臂,合着那滚烫的脸颊,生怕失去似的,任他再怎么瞻前顾后,此刻哪里还能无动于衷。
  至于以后,也或是陈继昌和肖梅真什么态度,不过都是自己的担心罢了,当下才是最重要的。况且,再退一步讲,即使跟韩月芽做不成恋人,可是凭缘分走到一个屋檐下的他们,也丝毫不比亲兄妹差得了多少。
  于是,就无比坚定的说:“不会的,不管以后怎样,哪怕天涯海角你我也是亲人,除了彼此祝福,绝不允许发生任何意外,因为,咱们在陈家庵有同一个家,和两位值得尊敬的长辈。”
  “如果真是那样无奈,我宁愿要近在咫尺的平淡陪伴,也不要天涯海角的两情至深。”韩月芽抬眼凝着岳阕明。
  随后又真诚的说:“俺一个乡下女孩子,承不起那份轰轰烈烈,倘若一辈子只在思念中煎熬,对我来说绝不是一种幸福,就算心里再怎么装满一个人,都是在孤苦的活着,所以千万别舍了我,阙明哥。”
  也是这一番话下来,让岳阕明心里,是既感动又沉重。从来没有想到,原本只为洗刷掉成分上的污点,而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竟然在无依无靠中,不仅得到陈家庵人的善待,更令韩月芽生了情愫。
  却偏是随着日子安定下后,虽然也对家充满了渴望,但因成分所带来的自卑,又使性格变得极为谨慎、敏感,惟怕配不上韩月芽,而误了她的一生。
  可此刻面对这样一份深情,又岂能再顾虑太多,何况已想的明白,凡事将来自有安排,于是就郑重的说:“好,我答应你,一辈子扎根陈家庵,哪里都不去。”
  这一来,随着把那层窗花纸彻底捅破,两人也更加没了顾忌,少不得一时亲密无间。而再看夕阳西下,因还有十多里地要赶,就上了桥,骑着自行车往陈家庵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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