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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庆贺生日

作品名称:高级中学      作者:溪水常流      发布时间:2024-05-13 13:50:13      字数:4918

  小婷婷生日这天,我们哥儿几个嚷着让大哥请客。
  大哥爽快地说:“行啊,没问题,不过,你们得帮我干点活儿。”
  四弟打个漂亮的响指,嘿嘿笑道:“比起中午这顿生日庆祝酒宴,什么活儿都不叫活儿。”
  “什么活儿呀,大哥?”五弟有些急不可耐了。
  大哥说:“好几天前,你们嫂子就嘟噜着要晒晒家具,说地面太潮了,不晒,恐怕家具和衣服被褥都受不了,可我一直没顾得上,我正愁抓不到你们哪!”
  正好校长和教务处宋主任到县教育局开会去了,课间操一到,我们就一路说笑着随大哥去了他租住的家。
  我们本打算先去山镇百货商店给小婷婷买件生日礼物,大哥说:“还是先把活儿干完再说吧。”
  四弟不肯。
  大哥笑笑,说:“弟兄们花钱的机会有的是,老四是不是怕干重活儿、故意找个机会逃避呀?”
  我们知道,这是大哥在有意阻止我们花钱而采取的激将法,但难得彼此的理解,我们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反正大哥租住的房子距离百货商店也就二百多米,搬完家具、喝酒之前肯定有机会买礼物,我们也就不再坚持。
  让我们没想到的是,韩梅嫂子竟然没去上班,她正坐在院子里愁眉不展。
  我们望着满院子的大小木箱、纸箱和空中衣服被褥上的“白雪黑霜”,什么都明白了。家里的家具,凡是嫂子一个人能移动的,都移了位,靠墙的那面全长了黑色斑块!大哥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短短的一个多月竟能潮到如此地步!
  “哎——什么时候咱能排上号搬到学校里住?哪怕一间,不潮就行。”嫂子望着满院子的家什物件,声音幽幽的。
  大哥无言以对。也许,“会的”“用不了多久”“肯定会的”这种安慰和鼓励的话,大哥以前跟嫂子说过了,而且说了不止一次。
  我们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四条男子汉就那么呆愣愣地杵在那儿。
  “能有自己的房子多好!”过了一会儿,嫂子又说,那声音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大哥终于开口了,说:“会有的。山镇高级中学的宿舍楼已经盖起了两层……”
  韩梅嫂子摇摇头,脸上挣出一丝苦笑,站起来,走向正房。
  我们能真切地感受到,嫂子一定无奈、心痛得掉下了眼泪,怕被我们看见,只好不再顾及基本的礼节,进正房躲避去了。
  我们同样真切地感受到,大哥的心就在这一刻扯紧了。因为大哥心里明白,没有什么东西能比眼前微薄的结婚物品变霉更让嫂子难受的了,因为,她首先是个女人啊。
  大哥说:“其实……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嫂子忽然停下来,背对着我们,像是没有听见大哥这没话找话的安慰,说:“咱去买几包水泥,自己把地抹一抹吧,再这样下去,这点儿东西就全糟踏了……”
  大哥说:“可再有十一天才能领工资。”
  “借钱借钱借钱!”嫂子竟然顾不得我们兄弟在场和从前在我们面前的矜持与顽强,她好像在瞬间变得很脆弱,很苍白,使劲锤打着自己的头,哭喊,“我实在受不了啦!”
  后来,大哥眼噙泪水说,结婚四年,嫂子这还是第一次发这么大脾气。
  
  的确,大哥身边的人,没有谁不得不承认,大哥和韩梅嫂子,这对贫窘生活中的伴侣,是世上少有的甘苦与共、彼此理解、相互支持、少有甚至从没有过相互埋怨的好夫妻。
  大哥曾告诉我们哥儿四个,他能娶到韩梅嫂子,完全是个偶然,大哥想都没想能跟韩梅嫂子成为两口子。
  1992年7月,大哥毕业于烟台师范学院汉语言文学系,专科,正儿八经的公办教师,手里端的是铁饭碗。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公办教师这份职业,虽然让农民和工人羡慕不已,但在任何党政机关和事业单位的人眼里,公办教师的实际经济收入低下,工作负担沉重。所以,公办青年男教师在恋爱、找对象上毫无优势,不仅毫无优势,准确说,是黯然失色。几乎没有党政机关和事业单位的姑娘肯跟青年男教师处对象,就连未婚的青年女教师都纷纷把挑剔的眼光盯着校园外面,盼望着能嫁给党政机关或者事业单位的公子哥。在那个时期,公办青年男教师,除非有特别优越的条件才能娶到“铁饭碗”姑娘,绝大多数都最终娶了合同制工人、民办教师做妻子。
  大哥的家境非常贫寒,身高1米63,是那个时代被判定的标准的“三等残废”。所以,在毕业一年多的时间里,教务处宋主任给他介绍过五个合同制工人和一个临时工,其中两个合同制工人和那个临时工同意见面,但结果都是姑娘主动和大哥分手。
  大哥屡遭婚姻挫折,变得心灰意冷,随之而来的是倔强的抵触,一直以来在头脑中根深蒂固的想法又变得那么强烈:苦读寒窗十几年,背负着家庭的重负和希望,好不容易才跳出了庄稼地,怎么能轻易地、草率地跟一个农村户口的姑娘结合、再把后代的户口送回庄稼地呢?索性等下去,大不了打一辈子光棍!
  大哥便在这一坚定信念的支撑下,把全部的精力和心血都倾注到了教育育人的工作上面了,但凡谁要给大哥介绍对象,大哥第一句就是:“是不是吃商品粮的?不是,免谈。”
  大哥的这一免谈,三年多的时光就成了遥远的过去。
  
  1997年深秋的一天,宋主任对大哥说:“刘铁啊,有些时候,观念是可以改变的,你看你,老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宋主任比大哥大十多岁,结婚前,家境也不咋地,或许是同病相怜,或许是大哥的极其爱岗敬业和一流的工作业绩感动了宋主任,让宋主任在大哥的恋爱和婚姻问题上关心有加,大有愈挫愈奋的热情和劲头。在这种热情和劲头的加持下,大哥便有了些许的犹豫,不再像以前那样坚持自己的观点了。
  宋主任见大哥沉默,趁机进一步说:“黄崖镇有个民办教师,人品、模样都不错,你去看看?”
  大哥面露难色。
  宋主任说:“听说人家看重的是有文化。你去看看吧,兴许就行呢!也算给了我个面子。”
  领导这么费尽心血,大哥还有什么话说?按照宋主任的安排,大哥当天上午十点到黄崖镇宾馆门口和对方见个面。由于这次相亲完全是一种应付,大哥故意错过了第一趟客车,等大哥到了黄崖镇,已是下午五点半了。大哥和黄崖镇的媒人——黄崖镇教委一个姓陈的老师无法联系,大哥在黄崖镇宾馆住了一宿,第二天清早就乘车跑回山镇高级中学。
  宋主任惊喜地问:“你去哪儿啦?陈老师和人家父女等了你大半上午呢!和你又联系不上!”
  另约时间,大哥第二次来到黄崖镇汽车站,等了大约二十分钟,陈老师领着韩梅老师过来了。1米68的个头,齐肩短发,没有任何化妆,只是很清瘦。
  陈老师说:“这是韩梅老师……”
  韩梅老师红了脸,说:“对不起,让你等这么长时间……”
  大哥笑笑,笑得很僵硬。
  陈老师很尴尬地站在那里。
  韩梅老师又说:“我爹在家等着你们,请你们一定过去坐坐。”
  “过去坐坐”,这句话的实际意思是留下来吃顿饭。
  按照相亲风俗,如果一方邀请另一方到家里坐坐,就表示有好感,另一方如果接受了邀请,就表示也对对方有好感,否则,就会婉言谢绝邀请。大哥和韩梅老师显然不属于这种情况。
  陈老师稍加犹豫,说:“也好,过去跟你爹打声招呼。”
  韩梅老师的父亲等在村头,彼此打过招呼,韩梅老师的父亲非留大哥和陈老师吃午饭不可。说:“这事成与不成,都跟这顿饭没有关系,天晌了,无论如何也得吃了饭再走。”
  盛情难却。
  大哥坐在韩梅老师家土炕上,尴尬无比。大哥原本打算,此行只是走走过程,也算没辜负领导的一番好意,所以,穿了件运动服上衣和洗得发白的蓝涤卡裤子,这会儿脱了鞋,两只袜子各露一个脚趾头……
  回到山镇高级中学后,宋主任问大哥:“咋样?”
  大哥说:“还能咋样?”心里竟有一种捉弄了对方一番的轻松。
  几天后,宋主任又把大哥叫去教务处,对大哥说:“女方没提什么,看来真不太在意你的家境和高矮,你可千万别错过啊!”
  大哥又点点头。
  宋主任说:“你别光老点头,你得拿出实际行动,这种事,我不说,你也知道,都是男方得争取主动。”
  大哥再次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主任,放心,我会争取主动的。”
  大哥嘴里应付着,心里却不以为然,倒是忽然觉得,不该那般穿戴,对女方明显的敷衍和无礼。
  
  为了表示自己在“主动”,也为了弥补自己上次穿戴上的的敷衍和无礼,几天后,大哥换了身好点儿的衣服,来到韩梅老师任教的黄崖镇中心小学找韩梅老师,只想当面表示一下对她的歉意。走的时候,大哥竟然不小心把韩梅老师办公桌上的水杯碰翻在地,打碎了。按照迷信的说法,这桩婚姻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但这对大哥来说,无所谓,因为几次挫折使大哥根本没想成就这桩婚姻,大哥也一直没有对韩梅老师产生那种感情。只是觉得打碎了她的水杯,对她太残忍。大哥执意到黄崖镇百货商店买了个水杯,硬塞在韩梅老师手里。
  大哥临上车,韩梅老师说:“这么远的路,如果你不介意,就等明天走……”
  大哥说:“不了。”就往客车上挤,在被挤下来的时候,裤脚被车门踏板挂住,撕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韩梅老师笑着对大哥说:“总不能这么回去吧?”
  大哥只好骑上韩梅老师的飞鸽牌自行车,载着韩梅老师,来到韩梅老师家,第二次坐在韩梅老师家的炕沿上,等着韩梅老师缝裤腿上那条长长的口子。
  感情真是个复杂的东西,也可以说是个奇怪的东西,让当事者和旁观者都说不清道不明的那种复杂和奇怪。大概神仙也不会知道,大哥望着韩梅老师俯在缝纫机前,“刷刷刷”,熟练地操纵着缝纫机,缝着大哥这另一条还是洗得发白的蓝涤卡裤子,大哥心里突然就涌上一种厚重的感动,伴着强烈的清晰的意识:“这就是我刘铁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妻子呀……”
  新婚之夜,大哥问韩梅嫂子:“你为什么看上我?”
  韩梅嫂子笑着,点着大哥的额头,说:“还不是可怜你这小老样儿,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韩梅嫂子说着,每个字里都充满了说不尽的得意和幸福。其实,她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没有说出来,后来才向大哥如实坦白:自己错过了考大学的机会,她希望子女能有一个聪明的大脑……
  
  如此走到一起的大哥大嫂,至今恩爱如初,也就是完全在情理之中了。可眼下,面对十分珍爱的结婚家具和衣服被褥,面对大哥忙于工作而给家里造成的损失,再怎么贤惠温良的女人也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委屈与抱怨的。
  潮湿凌乱的屋里屋外一直被压抑的空气笼罩着。饭前,我们四个竟然都忘记了给小婷婷买生日礼物的事。
  中午,庆贺小婷婷生日的酒宴极为简单。本来大哥和韩梅嫂子执意要到山镇饭店请我们的,是我们兄弟四个齐心协力阻止了大哥和韩梅嫂子的这番真心实意。
  简单的酒宴上,二哥和我使出浑身解数,烘托气氛,四弟和五弟也都全力配合,但还是有些压抑。嫂子早就恢复了常态,并一直在努力地满面春风,但我们的心里都沉甸甸的。冬天还没来临,我们却都感受到了初冬的寒冷。
  
  收拾好碗筷,离上班时间还有半小时。二哥在大哥和嫂子没注意的时候,朝他的三个弟弟使了个眼色,然后大声说:“走,买点儿烟抽。”我们便来到山镇百货商店。
  百货商店里的东西真多,可儿童用品的价钱,不是太低就是太高。望着热心服务的售货员,我们都流露出深深的歉意。最后,我们哥儿四个商定给小婷婷买了一架三百多元的电子琴作为生日礼物,大哥和嫂子跟过来的时候,我们已经付了钱。嫂子要说什么,大哥说:“别说了,说了净是生分。”
  快出百货商店大门的时候,大哥忽然又折回儿童用品专柜前,认认真真地挑选了一盒儿童积木。
  售货员麻麻利利地开着发票的时候,韩梅嫂子望着积木和发票上的“十柒圆贰角正”,目光有些发飘。
  我们都读懂了嫂子的意思:你既然给女儿买玩具作为生日礼物,为什么不买件贵重的?
  这时,大哥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到那双握惯粉笔的手上了。大哥的神态庄重而专著,手指稳健而灵巧,一会儿功夫,柜台上就站着一幢漂漂亮亮、小巧别致、独门独院的房子,连不知内情的售货员都惊叹不已。
  
  山镇的大街上,我们一起走着,走上十字街口。现在还算是正午,初冬暖暖的阳光失去遮拦,明晃晃地照下来,惨白而又热烈。
  大哥说:“等我们将来有了钱,就盖这么幢房子。”
  韩梅嫂子勉强笑笑,又叹口气,问:“将来还不得去县城买楼房?”
  大哥说:“有可能。”
  四弟喊:“什么叫‘有可能’啊?是大势所趋!没看见现在就都塞破头地往县城挤吗?进一个就需要这个数了哎——”四弟伸出两个手指头,接着说,“还不一定能进去呢!”
  我白四弟一眼,说:“你这是人人都早就知道的秘密,有什么谈论的必要啊?”
  四弟仿佛没听见,还在延续着自己的思路:“哎哎哎,你们没听说吗?有不少人身在乡下,就已经东借西凑的在县城买了楼了呢!十几万呢!硬是把个楼市的价格给哄抬上了天……”
  嫂子深叹一口气。
  大哥笑笑,说:“所以呀,进城这件事,咱这辈子,大概是一点指望也没有啦。进城的事,留给下一代去完成吧。等下一代住进了县城,或者住进了大城市,我们就都坐在乡下咱自己盖的、像模像样的房子里,今天的这一切,就成了遥远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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