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四弟相亲

　　为了适应现代教育发展的需要，山镇高级中学多方筹集资金，购置了六十台浪潮牌计算机。
　　校长决定，率先在山镇高级中学下一届高一新生中真正开设信息技术课。按照省教育厅新课程设置的要求，早在三年前，全省的高级中学就应该设置这门现代化课程。为了确保这门课程的开设，省课程改革委员会和省教育厅把这门课程列为普通高中毕业会考的必考科目，但由于各学校自己组织考试，这种考试就形同虚设——考试的时候，监考老师共四名，是清一色的计算机专业老师，其中两名是本校的，另两名是县教育局统一从其它高中学校调派的。这种配备，是省教育厅明文规定的，之所以是计算机专业的老师监考，是为了防备考试过程中计算机设备出现问题，因为，一旦出现问题，非计算机专业教师处理不了；之所以要有外校计算机教师参与，是为了互相监督，防止监考不严，出现考场作弊，尤其是本校计算机老师协助学生考试。可是，制定这项考试政策的部门忽略了一个基本的问题：两个学校可以联合起来，互相“行个方便”。这样，四名监考老师，名义上在监考，并负责巡查计算机设备，随时维修出现故障的计算机，实际上是负责给学生答题的。这样，各学校根本没开设信息技术课，但学生的计算机会考及格率却能达到百分之百，优秀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在这种情况下，哪位校长还肯花费宝贵的时间让学生去学习什么计算机课程呢？尽管以前的校长和现在的教务主任也曾经一遍又一遍地在教职工大会上极力陈述，不掌握计算机的人就是二十一世纪的文盲，用这种观点来提高各办公室计算机的正经利用率，而不是把办公室的计算机当作上网猎奇、聊天和玩游戏的工具，但涉及到学生，既然高考不考，又不影响学生拿到高中毕业证书，就只能如此这般了。上面督查的课程表上，要求开设的课程一应俱全，执行的却是另一张仅有高考必考科目的课程表。
　　在全体教师会上，校长说：“眼下，新课改的呼声很高，更重要的是，我们尽量不要搞一些自相矛盾的东西。我们天天喊素质教育，要求教师掌握计算机，可明摆着应该给学生开设的计算机课程却不开，这是不应该的。我始终认为，提高了学校整体的管理效率，让学生的积极性上来了，开设计算机课程耽误的每周两节课，对高考学科的冲击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音乐美术课可以照旧不开，体育课还是原来的每周一节，但对学生将来的发展负责，我们也应该让我们的学生接触一下计算机，要不然，学生走出我们山镇高级中学，跻身于高校和社会生活的激流当中，面对陌生的计算机，是会骂娘的！”
　　校长的认识决定了一所学校基本的办学理念。当然，这种理念和理念的实施得有一个最根本的前提，那就是与最直接的教育主管局的思路合拍。校长这一敢为人先的理念和做法顺应了当前素质教育和新课改的强烈呼声，更重要的是，适合了山海县教育局新形势下教育理念的转变，校长的决定就得以顺利实施。
　　山镇高级中学原来只有一个计算机专业毕业的老师，我们习惯上称之为微机员，男的，负责打印材料，整日忙得晕头转向。校长便去教育局要了两个女微机员，是山海县职业技术学校今年毕业的学生。
　　山海县职业技术学校今年有三十五名计算机专业的毕业生。因为没有岗位，学历又太低，县人事部门本来没打算安排这部分学生就业，自己又没有找到单位，所以，这批学生五月份毕业后一直在社会上闯荡了六个多月。校长的这一新构想，使得山海县教育局当即决定，在山海县职业技术学校三十五名计算机专业毕业生中择优安排了二十多名，充塞到各高中担任信息技术课教学任务。因此，校长这一新构想的重大意义，就绝不仅仅在于给这部分学生开辟了一条划时代的人生之路，同时，为教育局“只负责招收学生赚取高昂学费，却不管学生就业”的社会指责找到了一个较为有力的辩词，而对我们山镇高级中学语文教研组来说，是为四弟的恋爱揭开了崭新的一页。
　　
　　这天上午刚上班，四弟在办公时间刷牙，而且刷得热情奔放、手舞足蹈。仅凭这一点，我们就可以断定，四弟一准又交上了女朋友。
　　四弟的家庭条件不错。老爸老妈在县城开了多年的饭店，发了大财，四弟就把钱花得像流水一样，在那连续几个月的工资拖欠的漫长的日子里，大家都缺钱，唯独四弟手头宽绰，还时常向我们放个“高利贷”。后来，四弟的老爸看出四弟不是盏省油的灯，就限制了四弟的经济开销。有一次，四弟的老爸喝醉了酒，泪流满面地把四弟叫到跟前，说，我和你妈早晚都得死，不能眼看着你这么折腾，得留点家底，好供给你将来花，从今往后，你的工资，自己花光了就拉倒，结婚前，别再指望从家里拿一分钱！四弟无比沮丧地跟我们谈起这事的时候，很有一种悲壮的情调，然后，四弟忽然呵呵笑了，说：“大哥、二哥、三哥，还有小五，你四个说说，这人怪不怪？当时听着老爸这番颇悲壮的话，我真有点儿生离死别的感觉，可过后一想，妈妈的，谁不是早晚都得死啊？鬼知道我老爸当时怎么发明出这么一句经典台词！俺听了这句经典台词，竟然深受感染，以致于对老爸的无情克扣未置可否，呵呵！”
　　四弟逗得我们乐不可支，可四弟却难以再潇洒如从前。
　　四弟的腰身造型，加上他的面部表情，是他经济状况的晴雨表。每当到了领工资的时候，四弟总是把工资卡上的钱悉数支出，然后昂首挺胸，乐不可支地抽好烟，喝好酒，是山镇小吃部和大大小小的酒店饭馆里的常客。而如果我们看到四弟勾腰屈背，抽差烟，酒杯空，差不多总在学校食堂领大锅饭吃的时候，不用问，四弟当月的工资全部派完了用场。四弟这种囊中羞涩的日子总能持续个十天半月的，然后在漫长的煎熬中盼来下一轮昂首挺胸的岁月。这种生活在工资按月发放的日子里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阴晴圆缺，很成规律，而在工资拖欠的时光里，四弟的日子就过得格外支离破碎，一塌糊涂。
　　我们多次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提醒四弟，当心这样永远都找不到老婆，但每次四弟都表现出他君子般的大度，嘿嘿一笑，说：“找不到也好，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
　　我们知道，四弟这是言不由衷，因为四弟一直在努力寻找和追求着他心目中理想的爱情。难能可贵的是，尽管四弟身高不足1米60，而且牙齿沾满了黄锈，因而在恋爱问题上屡屡受挫，但仍活得潇洒自如，有滋有味儿。四弟经常挂在口头上的一句话是：“人哪，谁都可以瞧不起，可千万不能瞧不起自己。”
　　四弟相的第一个对象，是县城一家中外合资丝绸厂里一个女工。
　　四弟一见钟情，巴不得立即上去挽住对方，徜徉于街市、校园，可对方望着四弟满口黄牙，忍不住哧哧直笑，完了，毫不客气地问：“老师，您大学毕业，大概还不知道世上有牙膏、牙刷两样东西吧？”
　　四弟咬牙切齿，恨不能立马冲上去，揪回对方，一把撤掉她那高傲的粉裙子，让她当众出丑。
　　四弟悻悻而归，买来那两样东西，将牙齿连搓带揉，一口气连刷五遍，直到血流涔涔，“红沫”横飞。完了，禁不住哑然失笑：“事已作罢，刷它何用之有？”话音落时，“嘣”的一声，那两样东西就被抛到作业架上去了。
　　四弟相了第四个对象之后，我们终于发现，四弟平日从不刷牙；四弟每逢刷牙，肯定是要去相亲；不过，第一次见面，决不刷牙，四弟总是双唇紧闭，不露金齿。
　　四弟一本正经、振振有词地说：“这样做，至少有三大好处：一可以保持自己的威严和神秘，二可以给对方一个下马威，三是一旦对方不可交，也避免了他一场无为的劳动；第一次见面就是相人，如同伯乐相马，相中以后再回来刷牙也不迟。”
　　这会儿，四弟正刷得兴起，二哥便笑道：“老四，这大雨天也去约会？”
　　“哪里？”四弟在镜子里照照自己，然后打个满意的响指，“随便玩玩。”
　　“莫不是上次约会……”
　　“快看！”四弟不等二哥把话说完，就一指窗外，把我们的视线引到外面。
　　深秋的这场大雨如泼，下得正欢。
　　我们一眼就望见，五弟和葛玲老师共撑一把红底碎花雨伞，走在校园的两排法桐呵护下的林荫道上。伞太小，几乎全遮在葛玲老师头上。五弟极高极细，在这深秋的风雨中宛然一棵飘摇的竹。五弟周身湿透，雨水正顺着他额前几缕头发，淌过脸腮。与其说五弟在和女朋友共享一把雨伞，倒不如说他在为女朋友撑伞的辛劳中赚得一寸荣幸，好像他仅仅是为了给女朋友撑伞而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