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厚重的春风吹过，松花江的冰面全都融化了，一江碧水顺流而下，岸边的杨柳树已经绽开了褐色的胚芽，枯黄的草坪也露出若有若无的淡淡的绿色。
　　太阳开始偏西，一阵阵煦风从半开的车窗吹进来，风档玻璃前挂着的装饰物被吹得摆摆荡荡。
　　常磊手把方向盘，一边听着车载音乐，一边偷空瞄一眼窗外的风景，他是去机场接张甜甜。
　　那天在李桂珍的追问下，常磊如实地说出了和慧儿离婚的原因，当时虽然遭到李桂珍的怒骂和挨了几个耳光，但是他似乎感到一下子卸下了沉重的包袱，身上一下子轻松了许多，那种负罪感也慢慢地消失了，他再也不用遮遮掩掩地躲着防着了。
　　这次张甜甜从美国回来的主要原因，是因为规定的产假早已到期了，需要她回来补办一些手续，是继续上班还是请长假，因为她不能占着茅坑不给别人让位。虽然张炳成一再找台长通融。但时间太长了底下人难免有怨言，台长也不好做工作。再就是她一走就是一年多，常磊一个劲儿地要她回来。说实在的，张甜甜对常磊也不放心，她见过常磊的前妻，无论从哪一点都超过她，她怕时间长了，常磊旧情复发又回到前妻的身边。
　　还有就是春节后何沅君回到美国和她说了一些关于张炳成的事，她对这个花心的父亲着实的不放心，虽然在电话里她明里暗里提醒张炳成，张炳成每次也都郑重地表示收敛，但她还是不放心，她觉得有必要当面和张炳成谈谈了。
　　常磊身穿便装，手里拿着一把鲜花，焦急地望着出口。
　　不大一会张甜甜身穿红色大氅，手里拉着拉杆箱在前，何沅君抱着孩子在后，从出闸口出来了。
　　常磊伸出长臂摇晃着手里的鲜花，嘴里大声地喊着张甜甜的名字，弄得旁边的人冲他直撇嘴。
　　张甜甜也看见了常磊手中的鲜花，又听到常磊喊她的名字，于是加快脚步向常磊走来，弄何沅君在后面叫她慢点别磕了。
　　张甜甜跑到常磊面前扔下拉杆箱，一使劲儿窜到常磊的怀里，喊道：“老公我回来了，想我了吧？”
　　常磊一个猝不及防，被张甜甜撞了个趔趄往后一靠，一下子踩到身后一个年轻人的脚上。被踩的年轻人嗷地一声蹦起老高，接着用手搂着脚在原地蹦着转圈，嘴里发出痛苦的哎吆声。
　　常磊赶紧推开张甜甜，回身向年轻人道歉说对不起。年轻人疼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搂着脚在原地蹦。
　　和年轻人一起的女孩儿，用手一推常磊，道：“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儿，看把人踩的。”说完这句话又瞄了张甜甜一眼，“都多大岁数了还这么能撒娇，公共场合也不注意点儿形象。”
　　张甜甜见女孩儿冲自己来了，不高兴地道：“小姑娘怎么说话呢，不是跟他道歉了吗，又不是故意的。”
　　那小伙子缓过一点劲儿，对那女孩儿招招手，女孩儿走过去，男孩儿扶着女孩儿的肩膀一蹦一蹦地往不远处一条长椅蹦过去。
　　女孩儿一边握着男孩儿的手，一边回头对一个中年男子道：“牛叔你们几个看着他们，别让他们跑了，我看看是不是给踩骨折了。”
　　男子对女孩儿道：“你扶他过去吧。”又对另一个中年男子道，“老四你看着点儿，一会儿陈总该出来了。”说完向常磊走去。
　　这时何沅君抱着孩子走过来，看见常磊和张甜甜尴尬地站在那看着走过来的男子，便问张甜甜道：“咋了，出什么事儿了。”
　　张甜甜小声道：“常磊踩着那孩子的脚了。”
　　“踩坏了吗？”
　　“好像是。”
　　这时那个男子已经走到常磊面前，他盯着常磊道：“兄弟，你看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我踩得，踩坏了我负责。”常磊不卑不亢地回答。
　　男子点了点头道：“嗯，有绅士风度。”说完便向那男孩儿坐着的地方走过去。
　　一会儿男子回来对着常磊道：“我想是踩骨折了，你看这样行不行，你留个联系方式，我们带他到医院检查一下，没事呢更好，要是有事我们再找你，你看可以吗？”
　　常磊见对方挺和气，就道：“没问题。”说完掏出警官证递给男子。
　　男子瞥了一眼，脸色稍稍有点儿变化，不过瞬间就恢复了原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要的是联系方式，你给我警官证干什么，难道是想……”
　　男子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另一个男子喊道：“大牛，陈总来了。”
　　男子听到后，客气地对常磊道：“麻烦你稍等一下可以吗？”
　　常磊点点头表示可以。
　　男子转头向一个头戴黑色礼帽，外披米色风衣，内穿蓝色暗条西装，扎着蓝色斜条领带，右手拎着手提箱的中年男子跑过去，到了跟前伸手接过手提箱，一边走一边和戴礼帽的男子说话。
　　戴礼帽的男子和接他的男子边走边说，忽然戴礼帽的男人慢下脚步看着接他的男子，脸色渐渐严肃起来，最后在离常磊不远处两人停下脚步，戴礼帽的男子好像在小声地责备接他的男子，接他的男子则是不停地点头，用没有拎箱子的那只手，不时地挠一下后脑勺显得诚惶诚恐。
　　何沅君抱着孩子，站在常磊身后，用眼睛专注地看着戴礼帽的男人，面露奇怪的神情。
　　常磊见那男子还没有过来的意思，便喊道：“那位先生，咱们的事儿还没解决呢。”
　　男子转头回答道：“再等一会儿。”
　　戴礼帽的男子停止了训斥接他的男子，也跟着转头看了一眼常磊，然后好像一边向接他的男子问着什么，一边用眼睛又瞄了瞄常磊，随即便与接他的男子一起向常磊走过来。
　　这时何沅君把孩子交给了张甜甜，迎着戴礼帽的男子走过去，挡住了他的去路。
　　戴礼帽的男子冷不防被一个老太婆挡住了去路，他想绕开老太太，可是他往哪边走，老太太跟着往哪边去，他停下脚步奇怪地看着老太太，眉头渐渐地往一起聚拢，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不好看起来。
　　何沅君依旧站在戴礼帽的男子前面微笑着。
　　常磊和张甜甜猛见何沅君这个举动，也愣在那里一时不知该怎么才好。
　　戴礼帽的男子忍不住了，他邹着眉头问道：“老人家，你想干什么？”
　　“陈刚，难道你不认识我了。”何沅君轻声道。
　　戴礼帽的男子愣了一下，渐渐地舒缓了脸上的表情，他仔细地上下打量何沅君，突然把手伸向何沅君的额头。
　　常磊见状刚想上前，却见戴礼帽的男子在何沅君的额头摸了一下就收回手去，同时面露惊讶的神色，接着向后退了一步摘下礼帽，冲着何沅君跪下了，嘴里竟然哽咽地喊道，老师。
　　“起来，起来。”何沅君赶紧伸出手去扶。
　　瞬间，好像整个候机大厅都静了音，接戴礼帽的那两个男子目瞪口呆，常磊与张甜甜也一样瞪大了眼睛。
　　被何沅君称作陈刚的男子，慢慢地站起来，脸上分明挂着泪花，他毕恭毕敬地拉起何沅君的手，问道：“老师，您这几十年上哪儿去了，我找您找的好苦啊！”
　　“你找我了？”
　　“是啊，我下乡两年后，被送到部队当了兵。我给您写的信全都石沉大海，我以为你不想见我了。”
　　何沅君看着泪眼朦胧的陈刚，像母亲一样伸手给陈刚拭去眼角的泪，动情地道：“我们搬家了，后来我和你张叔都因工作忙，就慢慢地和你失去了联系，真对不住啊，孩子！”
　　何沅君没有说谎，张炳成被提拔成了区司法局局长，何沅君也被调到区教育局，后来两人又忙着升迁，住的地方也随着地位上升而时常搬家，不要说陈刚找不到何老师，就连张炳成的亲戚也都望而止步了。
　　陈刚听完何沅君的话，道：“哦，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您真不要我了呢。”说完自嘲地笑了笑，又问道：“老师，您怎么会在这儿？”
　　“怎么的，难道就行你们这些年轻人在这，我这老太婆就不可以在这吗？”何沅君笑着道。
　　“老师您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真巧，几十年后会在这碰到您。”说完对着接他的那个男子道：“大牛。”又对着那个年轻点儿的男子喊道，“老四，你俩赶紧过来拜见我老师。”
　　被叫做大牛和老四的两个男子，赶紧来到何沅君面前弯腰低头齐声喊老师好。
　　何沅君也把常磊和张甜甜叫到跟前，给陈钢介绍道：“这是我女儿甜甜，这是我女婿常磊，我和甜甜刚从美国回来，女婿是来接我们的。”说完又对常磊和张甜甜道，“这是我的学生陈刚，你们认识一下吧。”说完，何沅君把孩子从张甜甜手里接了过去。
　　常磊伸出手和陈刚握了一下，张甜甜也伸出手和陈刚握了一下。
　　陈刚看着何沅君问道：“这就是你家那个小甜甜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