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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意不尽悭缘难自弃 两相谐恋语道风情

作品名称:弱水铭      作者:步俞      发布时间:2024-04-24 13:29:29      字数:9117

  话说,静安、自谦自谦于和尚王,一番惜拾花,一回叹牧牛,虽难免感慨于怀,但伴着满山的秋景,倒也悠哉至极。待回到家后,却是遇到了下学经过的俞可有和俞可庆。
  只见两人忙向俞大户、俞四问候一声,遂又同自谦、静安聊在一起,也不免问起了为何没去学里。当得知乃是往和尚王去了,且又勒到了野兔,少不得一阵羡慕。
  说来这俞可庆也是可笑,念叨了野兔肉的美味后,再瞧着自谦手里所牵的老黄牛,竟顿时来了兴趣,便走至其身后,拍着它的屁股赞道:“这牛可真是壮实,”
  说着又取笑道:“却也憨得可以,看,如此都不——”
  一语未落,就见那老黄牛后蹄撩起,俞可庆“哎吆”一声,便被蹬了出去,落了一个大腚蹲。而自谦和静安、俞可有瞧着他这副样子,皆是捧腹大笑。
  倒是俞大户忙上前将其扶起,问道:“可庆,没事吧?”
  俞可庆揉着屁股,疼道:“大户伯,咱没事,没想到,它还有点牛脾气。”
  俞四就好笑道:“小子,不但老虎屁股摸不得,这牛屁股也不是轻易能摸的。”
  看俞可庆无恙,俞良放下心来,也笑道:“你爹那般精明的一人,倒怎生了你个傻小子?以后须记着,这牛虽憨,但却极为警惕,以后千万别在它身后有所动作,不然很容易吃亏的。”
  俞可庆咧着嘴道:“下回再也不敢了。”
  自谦便笑道:“怎的,还想有下回?看来你是被踢的轻了,莫不是不长记性?”
  俞可有也戏谑道:“这叫俞可庆摸牛屁股——找腚蹲,让你再欺侮老实牛。”
  静安点点头,笑道:“可有,你这句歇后语撰得好,明日我就说给婉霞听,让她手里添上一柄尚方宝剑。”
  而见自谦几个如此亲密的说闹,俞大户也替他们高兴,遂亲自将老黄牛赶入牛圈,又同几个短工道了声辛苦,嘱咐好生歇着,一会儿自有酒菜送来,便同俞四去了。
  这时,俞可庆才抱怨道:“你们几个打趣俺,倒像是过年似的,咱哪里招惹你们了?”
  说的静安捂嘴乐个不停,而自谦和俞可有更是大笑不止,忍不住又拿起他儿时调侃起来。待又说过一些后午学堂里之事,方才散去。
  因静安出来玩耍了半日,自是先行回去,晚上再跟爹娘一同过来用饭。而自谦因记挂英子,不知她心情可是好转,就也匆匆进了家门。
  来至院落,见母亲和涂七娘,正在看俞四宰杀野兔,就忙打过招呼,而后径直奔向东耳房。却进得屋子见英子不在,刚想离去,只见于那桌子边角,有一五彩华笺。
  展开一瞧,乃是这般:
  盈盈,眉目飞情,已是破瓜龄。
  花间聘婷影,穿线月待明。
  篆字小令惜无凭,春秋景、深院幽庭。
  心事暗掩泪偷零,似愁病非病。
  下面又附着一首五律,云:
  深堂掩绣阁,愁闭云窗纱。
  无限离恨事,满庭冷雨花。
  看后,自谦不由叹了口气,是既为之所动,却又好生为难,遂心中苦涩道:“只怕此生,惟有辜负她了。”
  等出得屋子,忙问母亲道:“娘,英子哪里去了?”
  郝氏疑道:“怎么,你妹妹不在屋里?”
  见自谦摇头,这才上下打量了他一回,嗔怪道:“瞧你浑身脏兮兮的,听你俞四伯说,又带静安胡闹去了?”遂就给他拍打着衣衫的灰尘。
  自谦笑道:“娘,咱哪里是胡闹,分明是帮着干营生呢。况且,是静安想去的,哪里怪得了俺。”
  郝氏白了他一眼,便说道:“甭拿鬼话糊弄我,静安那孩子稳沉着呢,哪里像你这副野性子?”
  涂七娘就笑道:“我看也是,明明是自己又上来了痴病儿,还好意思赖到人家静安头上。”
  自谦此刻方体会到俞可庆那般心情,怎的编排起自己倒像过年似的,便苦着脸儿道:“娘,七姑姑,咱何至如此不招您们待见,不信问俞四伯就是。”
  俞四笑呵呵道:“别问你俞四伯,今个咱只看到一对小儿女,山野之间不知多热乎呢,实能羡煞死人。”
  说的涂七娘“咯咯”笑个不停,又见自谦脸红不已,便调侃道:“人儿不大,倒学着偷会小情人了。”
  郝氏也打趣道:“今晚你步叔叔和婶娘过来用饭,若让他们知道,你拐了人家女儿不去学堂,看不收拾你,那时咱可不拦着。”
  涂七娘又笑道:“嫂子,你这般说就不对了,好歹一个女婿半拉儿,步师爷、步奶奶又哪里会舍得?”
  自谦无奈道:“咱算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算了,我找英子去。”说完欲要出门。
  涂七娘忍不住地便又逗道:“你还真是心大,这刚和静安逃了学,回来就寻英子,到底能装几个呢?再且,你知她去了哪里?”
  郝氏闻后,便白了她一眼,又笑着拉过捶了一下,涂七娘吐了吐舌头,也顿感好笑。而自谦却顾不得这番戏言,忙讨好道:“七姑姑,英子去哪了,快告诉咱。”
  涂七娘遂端着声儿道:“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知道记挂着你英妹妹,那便告诉你吧,只管往清嫣家里寻就是了。”
  自谦谢过,忙向外而去。便听郝氏喊道:“你俩可记着早些回来用饭。”
  却话音未落,自谦已是没了身影,郝氏又摇头笑道:“这孩子,打小的急性儿,倒何时能改过来?”
  遂又嘱咐着涂七娘道:“你以后别再说这些胡话儿,若让林家妹子听到,咱们还有脸没脸了?”
  涂七娘忙挽着她的胳臂,娇笑道:“知道了,俺英明贤惠的好嫂子。”
  郝氏便笑骂道:“德行,等改日过了门儿去,瞧胡先生如何收拾你,那时可别回来喊屈。”见一旁的俞四好笑起来,臊得涂七娘扯着她就不依,两人遂闹于一处。
  原来,英子午后闷在屋中,本是心重之人,又苦于和自谦的情感纠结,便只好去寻俞清嫣一同做针线,以打发无聊、排解烦忧。
  不想俞妱蕊也在,如此倒好,三个闺中姐妹合于一处,那是话遇知己,只嫌言少,不知有多交心呢。这会儿,正在俞清嫣屋内,互诉着女儿家之事,且不时传来,莺啼燕语般的笑声。
  而英子也似看得开了,想着同自谦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及他对自己的呵护、疼爱,若能这般守在鹰嘴崖,一辈子不分开,那情感也终是散不了的,还有何不知足。
  却说,自谦穿街走巷,匆匆来至俞晃家中,因其忙田里的营生去了,仍是未回,故只同小婶袁氏打过招呼,随后竟也忘了敲门,就冒然闯进了俞清嫣的闺房。
  而俞清嫣同俞妱蕊正低声轻语着,冷不丁地见他进来,不由得吓了一跳。倒是英子,看自谦投过的那一抹柔情,随即心头一颤,如何不喜悦于怀。
  却听俞清嫣嗔道:“自谦哥,你怎如此莽撞,进女孩子的房间也不知敲门?”
  自谦挨着英子往炕边一坐,虽自知理亏,但仍装作不以为意,口里笑道:“又不是去别人家中,来我小叔这里,倒敲得劳什子门。”
  俞清嫣瞪着他道:“若咱们说的悄悄话儿,被你听了去,那还了得?”
  自谦满不在乎地笑道:“不过几句女儿心事而已,有何可听的?”
  遂又打趣道:“若说妱蕊,倒还罢了,哪里像你,孤家寡人的,能有甚么悄密话儿?”
  俞清嫣登时没好气道:“我怎的了?好赖一个人,又碍了你甚么干系?”
  自谦仍戏谑道:“却是碍着小叔、小婶了,谁知会不会养个老姑婆?”
  俞清嫣脸儿都气青了,便指着他恨道:“你,你,我算知道了,正东他们几个就是被你带坏的。”
  自谦好笑道:“带坏也是有人疼的,不似你这般,人在深闺惹幽怨。”
  俞清嫣翻了个白眼,虽气得浑身发抖,偏又拿他无法,竟眼中蓄满了泪水。而俞妱蕊自是晓得自谦在暗指甚么,也不禁羞红了脸面,惟低头默自做着针线。
  倒是英子笑着埋怨道:“好了,自谦哥哥,你就别再逗弄清嫣了。”
  自谦嘿嘿一乐,又瞅着俞清嫣那模样,似是真的恼了,便笑道:“好妹妹,咱是说着玩的,怎还当真了呢?”
  俞清嫣恼道:“谁是你的好妹妹。”说着那泪儿就下来了。
  自谦心知坏了,这玩笑开大了,忙又赔笑道:“好妹妹,自然是你了。”
  随而又故作疑惑道:“难不成,你是小叔、小婶半路捡来的?不是儿时那个,跟在咱身后的小鼻涕妹妹了?”
  俞清嫣不由得破泣为笑,便啐道:“你才小鼻涕妹妹呢,尽会欺侮我,懒得理你。”
  而自谦深知她的性子,并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女儿家,一时生气转眼便消,但也不好再多去打趣,故也只随着呵呵笑了起来。
  又见俞妱蕊,仍是一副安静羞怯的模样,就问道:“妱蕊,听正东说,你这几日不是同婉霞、艳霓在一起做针线么,今个怎的没去那边?”
  俞妱蕊依然未语脸先红,便道:“婉霞的哥哥、嫂嫂回来了,艳霓随她娘到大姐家中省亲去了。”
  自谦惊喜道:“正强大哥回来了?”
  俞妱蕊抿着嘴道:“是的。”
  自谦感慨道:“打从他成婚后,再未见过了,还真是想念的紧。”
  俞妱蕊含笑道:“婉霞说,都有儿子了呢。”
  自谦恍然道:“我说近年来再未回村,原来是有孩子了,路上哪里会方便。”
  之后又怀念道:“记得儿时那会儿,成天个随着他山上捉鸟,河中摸鱼的,这日子过的可是真快。”
  俞清嫣遂问道:“正强大哥在烟祁县衙当差,都是步师爷的功劳吧?”
  自谦点头笑道:“咱们步师爷最讲义气,何况都是步氏一族,这点人情还是有的。再且,步元叔老实人有好报,正强大哥又人品、学识皆无挑剔,也辱没不了那番心意,待明个定要去见上一面。”
  这时,英子扬了扬玉颈,拍着香肩笑道:“绣了一个后午,可累死俺了。”
  于是,自谦便随手拿过她绣的丝帕,见是一对鸳鸯,就笑道:“好一幅鸳鸯交颈图。”
  英子不禁羞臊,忙抢夺过来,娇嗔道:“自谦哥哥,你怎这般无赖,甚么鸳鸯交颈,分明是一对寒鸦戏水。”说着那俏脸儿红得煞是可爱。
  自谦忙笑道:“是是,是鸭子,我便说嘛,凭咱英妹妹的手艺,岂能绣出这等丑陋的鸳鸯。”
  俞清嫣、俞妱蕊听后,顿时好笑个不停,也令英子口中娇声道“你。”就握起秀拳,作势要打。
  却话乍吐口,便被自谦按下拳头,故作委屈道:“我都说是鸭子了,为何还要打咱?”
  英子抬眼瞪着他,又忍受不了俞清嫣和俞妱蕊,那般戏谑地瞧着自己,遂把头一转,羞道:“不理你了。”
  自谦笑道:“好妹妹,这可是给咱绣的?”
  英子哼道:“美得你,找静安姐绣去吧。”
  倒又让俞清嫣和俞妱蕊,皆是看着自谦一脸打趣之意,令其讪讪一笑,没再敢胡言。而说过一时,天已暗了下来,听得屋外俞晃也下田回家,遂就散了去。
  如此,等于巷口同俞妱蕊分别后,自谦反倒沉默不语起来。但英子却不在乎,能同心中挚爱,一路相伴而行,人世间还有比这更美妙之事么?
  即使前途未知,但此刻终是令人心悦,沉入其中、暗自着谜。直至不觉行至家门外,方才知道,原来情长路短,竟是这般难受。
  言不多叙。且说,两人回家不久后,步师爷同林氏、静安也到了,一会儿,俞四又进得内院。于是,俞大户忙让自谦去将胡彦江请了过来,如此一屋子人,便陪着俞老太说笑在一处。
  而郝氏、林氏和涂七娘则在外间灶上,正忙着给野兔肉焯水,以去土腥味。并取出一半,配上辣椒煎炒,再将一些合着土豆,又于锅里乱炖。
  不过几刻工夫,只见野兔肉就已出锅,再搭配些下酒的小菜,是满满摆了一大桌子。又等自谦和静安、英子,给后院的短工送过饭食酒菜回来,诸人遂各自落座,一时推杯换盏的好不热闹。
  却正吃喝着呢,只看俞良一拍大腿,懊恼道:“这等饭菜,怎就把孤僧瞎给忘了。”
  步傑笑道:“不必担心瞎子,昨个来村里,还从我那顺了些酒肉去,此时,只怕早已在同佛祖对饮着呢。”
  也提起孤僧瞎,众人遂多了不少乐趣,更添了些许酒兴。这时,只见步傑对俞大户说道:“今个晌午,步元家的正强回来了。”
  俞良“哦”了一声,便道:“这小子自打成婚后,应是初次回来吧?”
  步傑笑道:“先是妻子怀孕,后又生下儿子,山高路远的,哪有恁般容易,这次归来应是添丁祭祖。”
  俞良点了点头,又问道:“他如今在烟祁县衙当差,可还成么?”
  步傑点了点头,就道:“还可,后午去看望了我一回,本来也要到这边拜访的,我告知他你于山上忙秋收呢,让无须着急,且还请咱们今夜家中吃酒,但被我推辞了。
  不过又说几日前,被惘登府衙抽调出官差时,巧逢了赶去议会的俞知州,当得知他要回家后,便让捎来口信,称不日就可还乡。”
  俞良顿然喜道:“俞生哥有七八年不曾回来了,前段时日已让人传信说,蓿威、烟祁、牟乳等九县一州,要在惘登府议会,若有可能,会转道鹰嘴崖,回乡探望一番,不想竟成真了。”
  俞老太遂叹道:“这孩子倒是出息了,只可惜我那没福气的嫂子,和两个侄子、侄女,却是早早地没了。”
  俞良感慨道:“虽然伯娘同那两个弟弟、妹妹早些去了,还好我二伯是有福之人,被俞生哥照顾身边,倒也算是一种安慰。”
  如此一说,郝氏就忙问道:“不知秀嫂子能否一起回来?”
  步师爷摇头道:“这种议会,该是不允带家眷去的。”
  俞老太笑道:“你们姐几个也是有年头不见了。”
  郝氏点头道:“可不咋的,那时俞生大哥,刚打外地调至牟乳县衙任职,便将秀嫂子和孩子送回村中居住一段,如今可不是有年头了。”
  林氏也怀念道:“那会儿,俺们几个成天地凑于一处做针线,想想这日子可真不经过。”
  而涂七娘,那时也已来到鹰嘴崖,自是熟悉,忆起往事,不禁好笑道:“没曾想,随着秀嫂子和孩子的回来,咱家自谦的苦日子却到了。整日的被鸿菲和静安两个丫头,合着伴的欺侮,虽有股野蛮劲儿,偏又无何奈何。”
  也这般提起,步师爷几个,不免皆借此打趣一番,竟将自谦闹得满面通红,就辩解道:“咱那是让着她俩,还真以为怕是怎的。”
  静安遂嘲讽道:“你若是不怕,那会儿何至于去寻我爹爹告状,丢死人了。”
  见满屋子人皆看着自己好笑,自谦一阵无奈,索性再不撘言,只顾埋头用饭。而说闹过后,又闻俞老太道:“想来,生小子也是要奔五十了的人吧?”
  俞四放下酒杯,说道:“寅虎年的,和咱一般大小,已是四十有七了。”
  俞老太笑道:“对,还是四小子记得清楚,好像你还大上一个月吧?”
  俞四点头道:“婶子倒好记性。”
  俞老太不禁感叹道:“记着你们这拨孩子出生时,正在闹饥荒,谁都以为养不大了,没曾想这一晃竟恁久了。”
  说过稍一思量,又道:“对了,好像也是那年,小瞎子被他师父,不知打哪里抱回来的。”
  步师爷听后,便玩笑道:“敢情还是那瞎子惹的祸,给咱鹰嘴崖带来了灾年。早知儿时该多欺侮着些,让他生来就不省心。”
  林氏便笑道:“那时你还未出生呢,有你何事,这会儿倒会瞎说。”
  步傑遂调侃道:“也幸亏咱没出生,不然饿死了,哪里来的你和静安。”
  林氏白了他一眼,嗔道:“偏你没正经,守着孩子呢,嘴上也没个把门的。”惹得诸人好笑不已。
  而如此吃喝一回,俞老太先是撑不住了,告了声,就由郝氏搀扶着歇息去了。却这会儿的胡彦江,因已有几分醉意,便也来了话头。
  就问道:“你们说的,可是蓿威州的俞知州?”
  涂七娘取笑道:“你莫不是喝大发了,这才听出来?”
  胡彦江一愣,便讪讪笑过,倒见其那般模样,自谦随即竖起大拇指,打趣涂七娘道:“七姑姑英明。”
  静安也随着调笑道:“七姑姑神武。”
  涂七娘面色一红,就没好气道:“去,亏得平时疼着你俩,竟这般糟践七姑姑。”
  也两人一唱一和,又引得英子好笑起来,看了胡彦江一眼,便问道:“那胡先生呢?”
  林氏笑道:“你们胡先生是家教甚严。”
  这一说,满屋子人是哄堂大笑,更是将涂七娘羞的,拉过林氏就闹将起来。而待郝氏侍候俞老太安歇后,回来一看她们这般忙问原由。
  却经俞大户一讲,便也笑道:“今个我还说,等七娘过了门儿去,看胡先生如何治她,没想到竟是反过来了。”
  但被如此调侃着,又是当着自己学生的面,胡彦江一时就不知怎般是好了。也闷头不语片刻,索性装作糊涂,只同俞大户、步师爷、俞四,飞觥献斝起来。
  等又是几杯酒下肚,便听步傑说道:“只怕此次议会,跟朝廷推行新政有关,彦江你也提前做好准备,带着自谦他们把学堂重新布置一番,想必俞知州回来,定是为咱们鹰嘴崖的孩子,外出求学之事。”
  胡彦江疑问道:“可是听说过甚么了?”
  步傑笑道:“我也是前不久,去牟乳县衙拜访旧同僚,听他提过一耳。像是天朝推行新政后,省府要在多地设立大学堂,指不定女子外出求学,都是有可能的。”
  胡彦江讶异道:“还有这等好事?自古以来,皆言女子无才便是德,要我看不过是歪理邪说,一个连读书,都讲究男尊女卑的民族,又谈何兴旺发展,想不到,咱迂腐的天国上朝,也终有了开窍的一日。”
  步师爷闻过,连连点头、以表赞成。倒是俞良疑惑道:“这般岂不是说,女儿家也可奔取功名了?”
  步傑笑道:“也没那般玄乎,不过学些西洋国的玩意儿,女子可同等接受教育罢了。”
  这时,静安却嘟着嘴儿道:“俞伯伯,您就如此看不起咱们女孩子么?”
  俞良一顿,遂笑道:“哪里会看不起,不然咱们鹰嘴崖的女娃子,也不会进那私塾了?俞伯伯倒巴不得我家静安,中个女状元回来才好呢。”
  静安得意笑道:“这还差不多。”
  林氏便点了其额头一下,嗔道:“瞧把你能的。”
  反而郝氏忙搂过她,宠道:“咱家静安才女一个,品貌双全,自是状元之选。”
  而见爹娘这般宠溺静安,自谦心中少不得欢喜一回,毕竟日后终将成为一家人的。却是英子看在眼中,不禁一阵低落,竟有种如同外人之感。
  也令涂七娘见后,惟怕其又胡自寻思,就忙拉过她的纤手,温柔抚摸着。如此却令英子脸上一红,遂抿嘴浅笑,暗暗啐了一口,自己何曾少过半点呵护。
  便这般,又是一通吃喝过后,看时辰已差不多了,宴席方才作罢。待几个女眷收拾完毕,俞大户就重沏了茶水,欲再说上会儿话。
  怎奈,俞四同胡彦江皆是醉意不浅,直称不便,就欲离开。俞大户无法,忙让自谦将他送往外院,并嘱咐照看一下,而静安见后,也陪着去了。
  又看胡彦江下炕踉踉跄跄,自也不放心,倒还未开口,便听涂七娘道:“我送他回去吧。”
  俞良担心道:“让英子同你一起吧,这人喝醉了,体量比不得平常。”
  步傑也醉眼朦胧地笑道:“那是,咱送过孤僧瞎几回,确实累得够呛。”
  郝氏和林氏就也劝着,称黑灯瞎火的,还是有个伴儿为好,涂七娘便只得答应,遂同英子搀扶着胡彦江而去。怎知当来至宅门外,却听其说道:“英子,七姨娘自己可以的,你回屋睡吧。”
  英子犹豫着道:“七姨娘,你一人能行么?还是我帮着您吧,不碍事的。”
  涂七娘笑道:“你们胡先生又不是醉得不省人事,且放心就是。”说着,便搀着胡彦江去了。
  如此,英子只得返回,却是经过南倒房时,听见自谦和静安的说笑声,虽也有心进去,但再一寻思,何必惹来尴尬呢,遂暗叹了口气,就往东耳房歇息了。
  却说,涂七娘搀扶着胡彦江,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才送到了空清庵的住处。再等扶他于床上躺下,又去掌了灯,拿来湿手巾,为其净过面,方气喘吁吁地坐在床边,欲要歇上一歇。
  待怔怔看着,似睡非睡的胡彦江一会儿,正想起身离去呢,谁知却被他一把抓住,竟一个不稳倒在了一起,且被紧紧搂住,只听其醉声道:“七娘,别走。”
  涂七娘顿时又羞又臊,自己寡居多年,何曾有过这般之时,即便久来同胡彦江两情相悦,也是发之于情、止乎于礼,哪里曾如此亲密,遂颤抖着声道:“你,你先放开我。”
  偏胡彦江已有八九分醉意,哪里闻得她说甚么,而后竟又伸手在其身上乱摸起来。而待涂七娘挣扎几下,终究徒劳,便也无奈放弃了。
  且之前,又因跟步师爷他们喝了一点酒,身子已是发热,此刻,那娇躯更被摸的难受,就如同蚂蚁啃噬般,随之粉面桃腮的,嘤嘤娇喘不已。
  再看着醉意熏然的胡彦江,涂七娘心中羞道:“冤家,这辈子怕是和你纠缠不清了。罢了,今晚便从了你,随着折腾去吧,只盼此后,能真心待我才是。”
  这般,遂宽衣解带,两人乘着酒意,天雷勾地火,颠倒鸾凤、云雨起来。一时那屋子,满室春色、旖旎尽现,一桩糊涂姻缘,也就此拉开帷幕。
  且说,自谦和静安,将俞四送回南倒房歇下后,等其鼾声阵阵地睡熟过去,这才放心离开。待来到内院,听得屋里两家大人,仍兴致勃勃的谈趣正浓,而此时,又夜色如水、月华似霜。
  自谦便提议道:“如此静谧良辰,要不然,咱们出去走走怎样?”
  静安点头道:“只怕他们一时半会儿,是有的说的,外边转转也好。”说完,就同自谦出了院庭而去。
  列位看官,著者书前曾说过,这鹰嘴崖的街巷错落,有如“牛”字,步、俞两姓各分半边。您且看,于那当中的街道之上,一双身影相依,踏着月色,一路向北漫步的,可不正是自谦、静安两个么。
  周遭群峦相环、远山峰影,沐在这满天星河,披着那如水月裳,虽说两人皆是沉默,但此情此景,又何须多言。不过偶尔一二只孤雁哀鸣,划裂长空,三四声野村犬吠,合着秋虫悲切,打破宁静。
  当这般走过一段,自谦便道:“能享受如此祥和,只怕以后机会不多了,待走出鹰嘴崖,就是另一番天地了。”
  静安笑道:“想来也没甚不好的,倘若咱们几人,能一同外出求学,不离左右的陪伴彼此,不过换了个地方而已,那情意终是还在的。”
  但自谦却悲观道:“向夕问舟子,前程復几多?这人世间的事,太多难以预料,一路上坎坷流离,或弦歌舞衫的,不知又守得住多少本心。”
  静安不由好笑道:“那你的本心又是甚么?”
  自谦收住脚步,遂深深凝视着她道:“我的本心,你又如何不知?”
  而被其看的心头一颤,静安为之羞道:“我哪里晓得?”
  自谦就郑重说道:“这世间万千条路,任它荆棘刀山,或是恶浪火海,但凡步静安踏过之处,定有俞自谦路上相候,便成槁木死灰,也必魂魄陪伴左右。”
  静安闻过凤目顿红,就嗔怪道:“偏只会胡言瞎讲。”
  随之,又正色道:“俞自谦,你给我听好了,哪怕他日真的命运注定,咱们各自天涯,我也要你爱惜自己,好生活着。”继而那泪便下来了。
  自谦忙拭去她的泪水,安慰道:“不会那般的,你忘了我说过,咱们可是有前世的人,今生不过前缘再续、相聚于此,又哪里轻易分得开。”
  静安破泣为笑,就握起粉拳捶着他的胸口,呸道:“又胡说,哪个跟你再续前缘的,还要不要脸?整天个没羞没臊的,便只知道欺侮我。”
  自谦握住她的柔荑,就戏谑道:“天地良心,哪怕借我一百个胆儿,也不敢惹着咱家静安。这般的可人儿,疼着还来不及呢,又岂恳舍得欺侮半分?”
  静安遂低首垂眉地羞道:“不害臊,谁是你家静安?”
  自谦便笑道:“你从小长在俺们家,我爹娘待你有如亲生,不是咱家的,那又是谁家的?”
  静安傲娇道:“那是咱打小乖巧懂事,惹俞伯伯和伯娘怜爱才是,哪里像你,从不招人待见。”
  而后又稍一寻思,就盯着自谦狡黠笑道:“那若按你所说的,咱们以后便是兄妹了,可不许你再打我的歪主意,否则,当心按族规处置。”
  自谦却嘿嘿乐道:“亲上加亲才好呢。”
  静安啐道:“没皮没脸,你真是无药可救了。”
  如此,两人一路说笑着,直至抬眼望去,前方的了源寺已在不远之处,方才意犹未尽地转身折回。也刚到俞家宅外,恰逢俞大户夫妇,将步师爷两口子送出门来,自谦、静安忙打过招呼,这般便各还各家,又是一夜无话。
  却说,次日一早胡彦江醒来,昨夜醉酒的余症,令其头疼欲裂。正寻思着自己是怎般回来的,当又猛然想起,同涂七娘香艳的一幕,遂懊恼不止,直恨酒后失德。
  虽说二人的关系已然确立,但大婚之前就如此,终究有失体面。然而也无办法,惟等早些告知家兄,让其前来将婚事定下,断不辜负那番情意。
  这般一想,方才宽怀不少,更觉甜蜜不已。再待下床盥洗过后,虽未等到涂七娘送来早饭,而是由自谦代劳,却并无半点失落之感,甚么情况,自是心知肚明。
  如此,待到上课时,又想起昨晚步师爷交待之事,便更无空闲再去胡思瞎想,遂带着一众学生,将私塾内外清扫得干净,且还特意布置一回,这才作罢,只等俞知州返乡莅临。
  果然,不出三日,胡彦江正于课堂上侃侃而谈,就见俞四急匆匆跑来告知,俞知州已过了臣远庄,不时便到,此刻俞大户、步师爷及众乡亲,已往村头相迎去了。
  胡彦江听后,忙嘱咐了众学子一番,并让其她女孩子先行回家,而后方带着自谦等人出了空清庵,急往村外赶去。这般遂也引出了,鹰嘴崖的几回别离之伤,相继而来。正是:
  人生聚散终有时,
  离愁别恨任宿命。
  欲知后事端详,且见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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