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方盒子

　　一人，一桌，一椅。
　　按程序卷子发完，老帅哥戴起老花镜台前坐着看试卷，女教师教室后面来回巡查。
　　数学最能考出智商，会做的一目了然，末位一块大逢头，笔在手中把玩。毛豆豆拿起他的试卷，这小子别看吊儿郎当，动作却快，全部题目已经解答完，字是真难看，连写个阿拉伯数字也七纽八歪，一看就是不好惹的痞主。
　　不多时，似乎屁股底下有虫子，摩梭着不安分起来。搭腿搁脚，靠墙倚首，眼睛似合未合，左手的掌心握一个黑匣子，时而咧嘴，时而扬眉。毛豆豆立定他的身旁，拿起试卷瞟一眼名字：陈小凯。
　　字迹鬼画符！男生挑战似地扬起脑袋，冲女老师做鬼脸。毛豆豆指头轻轻摁了一下卷子。
　　“还剩半小时！”老帅哥讲台上大声报着时间。
　　前头位子，翘辫子美眉伏桌，似睡非睡，卷子折迭一边，腿上摊开一本青春小说，神游其间。毛豆豆敲敲桌角，伏睡的美眉猛抬头，东张西望，竟没有瞧一眼立在身旁的女教师，而是与边角的陈小凯对起眼。眉眼一起上阵，手指比划，嘴呶对方。男生见到信号，一脸懵逼，女生食指又在桌底下的裤腿上横画竖直，见对方摇头，又演一遍，男生颔首，嘴微颜开。突然“嗯”地一声脑后沉闷地炸响，女生歪嘴斜视，似被震慑，头惭惭低下去，不敢抬……
　　毛豆豆得意地回转往后移，一团白鸽又飞往美眉怀里，忽而蹦将出来。女生赶紧扒伏，渐渐头昂，微微上下点动，如鸡哺食，以为凶险过去，顶忽被一只大手摩梭“啵吱”一声，响亮划过……
　　全场一阵哄笑。
　　抑伏情绪排泄以出。数十又双眼睛一齐扫荡，女生推窗透气，拟出声息，引得全班又骇然哗然，怯怯急羞，赧然粉颊。毛豆豆“唉”一声，教室突然亦唉声接力，此起彼落。
　　“干什么！”坐着的老帅哥腾地站起，雷霆万钧。眼镜架鼻尖，目光如炬，顿时，鸦雀无声，擂得有点空虚。
　　“哐当”一声。
　　“手机放好，不要再玩！”毛豆豆轻轻，别有意味凝着女生。
　　老帅哥弯腰拾捡，几行文字清晰显屏：考试不会，上街干脆。
　　“好文采哈，李娟！还会押韵！”老帅哥直勾勾一束，烧得李娟脸赫色红至脖颈。
　　
　　“老师耶，我真对不起你！”
　　蓬头男探进头，冲刚坐下的韦京老师扮个鬼脸。眉目清秀的班主任有点惊疑：“今天谁值日？门窗关好了？”
　　“带眼镜的小个子老师真凶，让人动弹不得。”女生也围了拢。
　　“是哦，新来的，一点不留情面。不像你！”
　　“像看犯人。”
　　“那眼睛真可怕，一紧张，全忘。唉！”
　　“考试都不老实。没好好复习，还怪老师！”韦京轻拍一个小圆脑袋瓜。
　　“我可写满了，就不知道对不对！”歪头斜脑抿住笑。
　　“下次考好点吧！别泄气！”
　　“老师，看那题目，我真想说，我爱你！”陈小凯嘟哝。
　　“哈，怎么说？”
　　“你爱谁？”女生哄笑。
　　“当然是你们中间的哦，对吧？”空气一下子羞涩起来，个个低头互相推搡。
　　“可是，我改着的没一篇有我爱你呀。怎么不说呀。你们全都对不起我，我讲了几遍了，还不会！”女教师还想逗一下。
　　“哪敢咯！我全做对了好吧！”
　　“又吹吧！”
　　“真的。”
　　“编的！”
　　“不是编的，我敢保证！”
　　“我也担保！”
　　“厉害。全编一样了。”
　　“语文老师说改起你们的作文头就会痛起来。”
　　“我们可是全写满了，没有给你丢脸的。”
　　“千篇一律对父母说辛苦，说对不起，说我想飞。其他的声音却听不见咧。这些真是你们的心里话吗？”
　　“写父母的好编撒。小学一直写，写顺了手，不知写多少遍了。”还是男孩子的声音高。
　　“为什么不说心里的话？比如说，我的青春我作主，我的困厄，我的迷茫……有吗？”
　　“当然有。不敢呢。”女生嗫嚅。
　　“怕什么？”
　　“怕老师，怕家长会，怕老师与父母通气撒。”
　　韦京摇摇头，无奈望着这群学生，展开的颜还没回收，便被叫进会议室。
　　
　　书记主持：
　　今天区领导来召开一个紧急会议，选拔科级干部预备人员。条件必须副校长级别，年龄四十岁以下，由全体职工民主推荐上来。经调查，我校符合条件的一人。
　　大笔一挥，一人名字齐刷刷推荐表上，交完后往外走，一声厉呵：还没完！
　　门口的耳赤面红，回退。会议室站立的陌生来使笑吟吟：“辛苦大家，没事了，散会吧。”
　　“什么嘛，不说就不说，干嘛那付鬼样子。以为谁呀，又没欠他！”
　　走廊上，突兀雷动。
　　“胆子不小。”老帅哥探身。嚷者涨着青筋，仿佛遭受奇耻大辱。
　　“眼保操时间，还不放音乐！”
　　厉哨呼啸，尖越穿透走廊，众探头伸颈。
　　“有胆！”
　　“区领导早走了！不知道？”夹起备课本的走到门口又转向，茶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不说就不说，摆什么大谱！归你管，也不能这么对待下属！”意犹未尽的小伙气哼哼走廊上依不肯罢休。
　　“气消了吗？武光！”身后一声轻音，走廊顿时沉寂。
　　“年轻人动手能力强，就不要麻烦主任，体谅体谅！”来人纯白西装衬着淡黄冰丝薄毛衫，蚕丝巾显出温婉靓丽，娉婷精干。
　　武光被推往最东头的一间办公室。
　　“难备！”声音不大，很有震撼，综合组的众生以目示赞。
　　“别想岔！小鬼头！我是说那个卸轮胎的！你们不知道吗？今天一大早，校门口一辆小车两个轮胎被人卸掉，摄像头的方向被移动，作案人对学校摄像头显然是熟手。你们说，是不是难防难备？”说话的女士满脸雀斑，短发齐肩，又敏锐非常。
　　“哦——”长长一声，拖出老远，
　　“组长明鉴！”平头小伙子立马应和。
　　
　　铃声响起第二遍，有人下楼，有人上楼。
　　上楼的对下楼的笑：“才下课呀？”
　　“哪哟！找学生谈话。”
　　上楼的金丝眼镜讲台一摊，一片嘻笑声中前排的大头脑壳一探：“我去叫他们。”男生飞奔下楼，小个子老师精光热身，几个位子空着。
　　“他们去干什么了？”
　　“接你！”
　　“接我？”
　　“是呀，帮你拿书本呀！”
　　毛豆豆试卷放讲台。
　　男生探伸试卷，掀开试题，欲窥。毛豆豆老师拎起讲台上的一朵绢花玫瑰，轻捷地拍向伸着的脑袋。脑瓜后抑，几个来回，花朵摇落，杆子摆来摆去……
　　正要说话。突然门被推开，一条长凳伸进，几个手拿听课本的悄然而入，又要随堂听课。
　　毛豆豆的心顿时提上了嗓子眼，空气拥挤起来，个个表情肃然，默然无声。毛豆豆拿起讲台上的粉笔盒看了看，彩色一堆中，她的心快要突突跳出。她翻了几下，终于找到一只她想要的，转身黑板上挥洒四个大字：
　　新闻播报。
　　听课的人交头接耳。
　　全程录像。
　　三楼教室门口，红袖套来来回回巡察。门边小方盒子不断被打开，点几下后，蓝皮本上密密麻麻。
　　
　　学校两橦楼，平行一个等号。
　　朝北大门，间中大操场，南楼不高，陈旧四层，北楼新建，蓝天颜彩，外墙瓷砖泛着白光。一楼总务，二层东边行政，西为初中办公室，三四五层教室。顶楼会议室加图书馆。
　　文综室，二楼最西头。六张桌子拼成长方型。毛豆豆最端头，卡其色T恤衫正弓腰弯背在西南角翻探。
　　“找什么？”
　　“小黑板怎么一块也不见了？”
　　“别找，全收走了。”
　　毛豆豆靠近小声：“谁拿走的？”
　　“教导处统一没收了。”一勺白茶倒入青花瓷缸，和为贵的篆字在青瓷上有些混沌。
　　“不会又要下条子吧？”
　　“没事，可能学校另有用处。”老帅哥端起水杯走到西墙角的一张小方课桌上放下。热水瓶正要开倒。
　　毛豆豆紧张，校长听完她的第一节课就说，赶紧练字，粉笔字拿不出手！后悔没在大学里重视基本功。下课了校长要毛豆豆教案，交上打印好的电子版，被打回，要手写稿。毛豆豆想不通，手写与电子有什么不同。
　　老教师一下课就在眯眼抄写复制以前的教案，只用手，没有心，边抄边听有声小说，这样的一种纯属浪费。组长却振振有词：“这也是一种练笔，懂吗？”
　　毛豆豆心里哼。教学过程必须详尽，教学反思不能简单，要成长篇文章。可时间呢，哪来时间？每课教案都得经组长过目，没组长签字，教导处不认。一切白做。教学常规没有达标，年终考核休想过关。
　　“当老师基本功不练好，到时上面听课，把你推出去，让教科所来纠正你。不达标，去局里每天写一小时的字，不是出我的丑！”校长语重心长，毛豆豆听出其中的紧迫与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