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二丫正坐在炕上对着火盆磕瓜子，听见有人在外边喊什么，她仔细听了听好像是林林，刚要起身下地，就见林林满身是雪，小脸冻得通红，呼哧带喘地跑进来。
　　二丫吓了一跳，赶紧下地一边用笤帚疙瘩给林林拍打身上的雪，一边问出啥事儿了。
　　林林大口喘着气道：“大姑，你快点儿，我爷和我奶干仗了。”
　　二丫一听急忙问：“你爸妈没搁家啊？”
　　“搁家呢。”
　　“那他俩咋不把你爷爷奶奶拉开？”
　　“拉不开，我爸让我来找你，说爷爷听你的。”
　　“你爷和你奶拥乎啥干起来了？”
　　“我也不知道，就听他俩说……好像是老姑咋的了，哎呀，你快别问了。”林林着急地说道。
　　春生正在外屋地锅里炸冻白菜，听林林说张福和张红莲干仗了，赶忙进屋问咋回事儿。
　　二丫边穿衣服边说：“我爸我妈也不知道拥乎啥干起来了，我得赶紧去看看。”
　　春生道：“麻溜的吧，要不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不用，你在家看家吧，他俩能有啥大事儿。”
　　忽然林林小声道；“好像，好像说我老姑生小孩儿了。”
　　二丫一听瞪大眼珠子，把棉袄怀一缅跟着林林一溜小跑出了大门，半道摔了好几个跟头，弄得像雪猴一样。
　　张福和张红莲应该是吵累，休战了。
　　张福阴沉着脸坐在小板凳上，低着头吧嗒吧嗒地抽闷烟，张红莲坐在炕上，脸扭向窗户抹眼泪。
　　二丫一看这老两口儿已经休战了，把悬着的心放回了肚里，故意大声嚷嚷道：“哎呀呀，林林，你看看你爷爷那脸阴的，雨都跑到你奶奶的脸上下了，赶紧上炕哄哄你奶。”
　　林林脱鞋上炕跪到张红莲跟前，伸出通红的小手给张红莲擦眼泪，张红莲赶紧把林林的小手放到自己的手掌心捂着，心疼地道：“这小手冻得。”又对着张福骂道，“你个没正形的老东西，看把孩子冻得。”
　　“这孩子啥时候跑出去的。”张福也趴到炕沿上想拉林林的手。
　　张红莲用手一扒拉张福的手，道：“滚一边去，你个老东西，你没事找事儿，要是把孙子冻坏了，看我不跟你拼命。”
　　二丫道：“得了，得了，你俩拥啥干起来了？”
　　张福听二丫问，脸又阴沉下来，他看了一眼张红莲刚要说话，张红莲又呜呜地哭起来。
　　“爸，到底拥啥呀，你看把我妈气的。”二丫着急地问。
　　“拥啥，你那好妹子生孩子了！”张福气哄哄地道。
　　“生孩子是好事儿啊，你俩咋还干起来了？”
　　“你爸说你妹子结婚没几天就生孩子，丢人！”
　　二丫在脑子里一算，一拍手压低声音道：“哎妈呀，可不是咋的。”
　　张福叹气道：“这要是传出去，咱们在屯子还能抬起头吗。”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再说慧儿现在是城里人也不在这住，别人爱咋说咋说呗。”
　　“话是这么说，一屯子的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张福叹口气。
　　二丫听完张福的话，一撇嘴道：“爸，你可别听他们瞎巴巴了，那年大海叔和凤玲子结婚，就因为大海叔比凤铃子大六七岁还蹲过大狱，全屯子都说凤玲子是看上大海的钱了，说大海是用钱把凤玲糊弄到手的，人家凤玲子没听那一套，现在咋的了，满屯子谁不看着凤铃子眼红啊。”
　　说到这，二丫好像记起了什么，她卡巴卡巴眼睛想了一会儿，突然一拍手，把张福和张红莲吓了一跳。
　　二丫兴奋地道，“想起来了，听慧儿说过，她和常磊去年过完年就扯结婚证了。”说到这，二丫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她歪着头卡巴着眼睛，对张福道，“哎呀，爸，我想起来了，你咋还忘了呢，不是你上公社邮政局给邮的户口本儿吗，你把户口本儿拿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张福一听，赶紧从裤腰上解下钥匙把柜门打开，从里边拿出一个小红布包，打开红布包从里边把户口簿拿出来。
　　二丫眼尖，一眼看见里边好像有一个银行存折，她刚要伸手去拿，却被张福打了一下手背，于是赶紧把手缩回来。
　　张福把红布包放回大柜里，看着二丫道：“不许跟谁都嘞嘞，听见没有？”
　　二丫点点头，然后看着张福手里的户口簿：“赶紧打开瞅瞅。”
　　张福打开户口簿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就对二丫道：“你看看慧儿这一页写的是啥。”
　　二丫接过户口簿看了一小会儿，突然大声道：“哎妈呀，慧儿的户口咋注销了呢？”说完对着外间喊道，“哥，你快点儿过来瞅瞅，慧儿的户口咋没了。”
　　祥子推门进来问道：“慧儿的户口咋的啦？”
　　“你看看。”二丫把户口簿递给祥子。
　　祥子接过户口簿看了几眼，对二丫道：“呜嗷山叫地吓我一跳。”
　　二丫和张福同时问：“到底咋的了？”
　　“人家慧儿的户口迁到省城里去了。”
　　“是吗？”二丫道。
　　你看这不是写着呢吗：“1991年2月22日迁出，迁往地址……你们看看，这不是迁到省城了吗。”
　　“那这上也没有结婚登记啊。”二丫看着张福道。
　　祥子道：“人家登记在新户口本儿上，这里上那看去。”说完歪着头寻思了一会，“我知道了，人家城里结婚得到晚婚年龄，慧儿的岁数不够，肯定是常磊家给改岁数了，要不登不上记，没有结婚证就结不了婚，这户口本儿就是拿去迁户口和改岁数了。”
　　“那就是2月份慧儿就登记了呗，那还怕啥，人家是正儿八经的两口子，生孩子也是正常，爸。这回放心了吧。”
　　“是放心了，可屯子里的人哪懂这些啊。”
　　张红莲早就不哭了，现在听二丫说慧儿早就有结婚证了，她破涕为笑，对着张福骂道：“你个老倔驴，也不问明白就骂我。”又对二丫道，“二丫，咱哪天上省城去给慧儿下奶去？”
　　“慧儿来的信在哪儿呢？”二丫道。
　　“在这儿呢，在这儿呢。”张福忙不迭地把信递给二丫。
　　二丫接过来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地址，对张福道：“咱后个走吧，现在就准备鸡蛋和小米什么的，记着啊，千万别告诉别人说我妹生孩子了。”
　　“咋的？”
　　“不咋的，咱屯子那些老娘们成能扯老婆舌了，你俩都能为这事儿干仗，这要是传到了她们耳朵里，哼！”
　　张福和张红莲互相看了一眼点点头。
　　常磊用左手使劲儿地揉了揉有点酸痛的右肩，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对面墙上的时钟，已经快到下班的时间了，他站起身来双手掐腰做了几下深呼吸，又前后左右地摇了几下，把桌子上的纸笔收到抽屉里。
　　“常磊，门口有几个人找你。”一个胖乎乎的民警推开门对着常磊低声喊道。
　　“小李子，谁找我？”常磊问道。
　　“不认识，看打扮好像是农村来的。”小李说完离开了。
　　“农村来的找我，还好几个人，谁啊？”常磊心里嘀咕着来到门口。
　　门外站着三个人，这几个人的脚下是一个城里已经少见的冰爬犁，爬犁上装着两个鼓鼓溜溜的丝袋子，袋子上坐着一个怀里抱着黄色旅行包的人，看外形应该是个不太大的孩子。
　　那孩子穿严严实实，两只手插在袖筒里，两只脚不停地互相磕着；一个男人戴着挂满冰霜的狗皮帽子，穿着厚实的大棉裤大棉袄；两个头上包着头巾，头巾已经被霜雪遮住了颜色人，看穿戴应该是两个女人。
　　这几个人双手插在袖管里，两只脚不停的在雪地上跺着。
　　常磊出来看见几个人的打扮先是一愣，问道：“你们找我吗？”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那个男人上下打量着常磊，又看着常磊头上的大檐帽，小心地道：“你，你是常磊吗？”
　　“是啊。”常磊见那人一个劲儿地看自己头上的帽子，便抬手把帽子摘了下来。
　　男人一下子把手从袖管里抽出来，又一把扯下自己的狗皮帽子，大声说道：“戴着帽子不敢认了，常磊，姑爷，我是你老丈人啊。”说完一把拉过张红莲，“这是你丈母娘。”
　　常磊结婚时，张福和张红莲都来了，常磊对他俩都熟悉，只是今天他们把自己都包得严严实实，所以常磊一时间没有认出来，现在张福摘下帽子，常磊仔细一看，可不是吗，正是慧儿的爸爸自己的老丈人，他心里不免有点吃惊，他又仔细地看着另一个女人。
　　一个星期前常磊写了一封信，把慧儿生孩子的事情在信里说了，其实就是告诉老丈人一家，慧儿生了个男孩儿，母子平安让他们放心，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老丈人能从大老远的农村来。
　　常磊又用迷惑的的眼神儿看着二丫，问道：“这位是……？”
　　二丫一把扯下头巾，道：“你不认识我了？”
　　常磊看见是二丫便赶紧道：“哎呀，这不是大姐吗，认识，认识，赶紧，赶紧进屋。”
　　常磊把几个人让到办公室坐下，让他们把外衣脱了暖和暖和，又给每个人倒了一杯热水，然后拿起电话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接电话的正是慧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