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羊骨头屯的老榆树下，又铺了一层厚厚的，像鱼鳞一样的淡黄色的干榆树钱。自从新修了公路，羊骨头屯各家各户的农副产品，都能及时地运到附近的集上，人们卖了农产品，换回来油盐酱醋和新衣裤。
　　日子比从前好过了，衣兜也有了闲钱，有人就用红砖把老榆树围了起来，说全靠这棵神树的仙气儿保佑，羊骨头屯才有今天。有人一撇嘴，说没有上边的好政策，老榆树能保佑大家过上好日子吗，现在兜里有俩钱儿，就开始神儿啊仙儿的了，你要是不种地试试看，净整这没用的。
　　不过，不管是不是老榆树保佑的羊骨头屯过上的好日子，屯子里的人们，还是喜欢有事没事的，聚在老榆树下的阴凉地讲古说今，议前屯子长，论后屯子短的。
　　
　　吃完午饭太阳偏西，会计家的二孩子来到老榆树下，他看了看坐在树下几个年龄稍大的男女，然后神神秘秘地对在一旁缝套包的栓子道：“哎，听说了吧，福子叔家的慧儿，到底嫁给城里人了，女婿一家都是公安局的大干部。”
　　树下其他人的眼睛和耳朵一起投向二娃子和栓子。
　　栓子看了一眼二娃子继续着缝套包道：“净扯里根楞，你听谁说的？”
　　“我扯里根楞？”二娃子不高兴了，他提高嗓门大声道，“春生结婚那天，凤玲子说的你没听见呐，还有，人家祥子和媳妇还有俩孩子，前几天都上省城去参加慧儿的婚礼了。”
　　“是吗，我说好几天没看见祥子呢，那春生和二丫去了吗？”
　　二娃子抻脖子一瞪眼道：“废话，人家是姐和姐夫能不去吗，不仅春生和二丫去了，就连他爸和他妈都去了，说是代表娘家长辈儿去的。”
　　栓子羡慕地直咂嘴：“啧啧，看看人家，啧啧，就是有出息。”
　　二孩子看着旁边几个人道：“你们不知道吧，福子叔老两口也去了。”
　　“啊！”那几个人一起张大嘴巴惊叹道。
　　栓子也面露惊奇的神色：“真的啊，这城里跟咱农村就是不一样啊，咱这哪有娘家爸妈上婆家的。”
　　“就是啊，说婆家用大面包车在火车站接的，老气派了，住的是高级大旅店。”
　　栓子咽了口唾沫：“你也够费劲儿的，一起说福子叔全家和庆子大爷全家都去就得了呗，说个话也说不全，像新娘子放屁，一点儿一点儿挤。”
　　周围的人轰的一声全都笑了。
　　二娃子也憋不住笑了，他拍了一下拴子缝的套包，接着道：“祥子说，他这回算是开眼了，人家省城人操办的婚礼，那简直就是，就是，哎，就是那个，没法比。”
　　好几个人一起伸着脖子问道。“哪个呀？”
　　“哪个我也说不清楚，祥子说公安的车上边闪着灯在前边开路，还有一辆录电视的车，新郎新娘子坐的车叫什么美国总统的名字，能有咱们家房子那么长，说里边有沙发，有桌子，还有冰什么，对了冰箱。”二孩子换了口气接着道,“说里边成大了，说还有什么拉西拉客、大奔和奥，奥什么的，一溜全是高级车，好几十辆，他是没见过，他说他和桂花坐的那车，就他们一家四口人，就像坐在咱家的炕头上一样，一点儿声都没有，要不是看见外边的树动弹，还寻思没开车呢，不过他和桂花吓得一动没敢动。”
　　“是吗，哈哈哈，真是屯老二。”众人好像见识过一样，异口同声地笑了，然后又一起问后来呢。
　　“祥子说那饭店成带劲了，屋子成老大了，到处都是花，那（读内音）个桌子上，中间都摆着花，那席，啧啧，他这一辈子都没敢想过，不过他没吃出香臭来，还有就是城里人太能嚯嚯，一桌子菜都没吃几口，完了就全扔了，真是败家子儿。”
　　大家又一起发出啧啧声，不知是表示赞叹还是表示不满。
　　“人家慧儿穿的，啧啧，简直就是……”二孩子实在不知道怎样形容了。
　　栓子站起身来，把缝完的套包往二娃子头上一套，道：“这回福子叔算是打腰提气了，大姑爷能干会挣钱，二姑爷是公安有权，这老两口子就等着享清福吧。”
　　
　　俗话说：雷神惊蛰震天鼓，大地春回万象新。天气渐渐转暖，松花江冰面的颜色开始变暗，远远望去路边成排的大杨柳也已经开始泛绿，街上的行人开始多了起来。
　　小街也从冬眠期苏醒过来，各家店铺门前的招牌也都焕然一新，老客重新聚集到这里，新客按味道找寻自己的根据地。
　　
　　其实羊骨头屯的人们还不知道，常磊和慧儿的婚礼结束后，一场变故也接踵而来，而这事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常磊的母亲李桂珍，常卫国也为此事抱憾终身饮恨九泉。
　　自从慧儿在常家过了年，常家就已经把她当做常家一员，从那以后常磊就经常住在慧儿的出租屋里。
　　今天是星期日，中午的食客不多，慧儿坐在门里看着大海和凤玲的女儿彩霞，在门口和隔壁的孩子玩儿。
　　忽然，慧儿站起身来用手捂着嘴，急匆匆地跑进卫生间，好一会儿才出来。
　　看着最后一个食客放下碗走出了门，慧儿这才冲着厨房轻声喊道：“小婶儿你来一下。”
　　“哎呀，今儿嘴咋这么甜呐？”凤玲一边脱围裙一边调侃慧儿道。
　　慧儿往门口看了一下，脸色通红地对凤玲道：“我那个两个多月没来了，有时候还恶心，你说是不……”
　　凤铃没等慧儿把话说完，赶紧把她拉到一边，急切地道：“你说多长时间？两个多月了，还恶心？”
　　慧儿点点头：“嗯，你说我是不是有喜了？”
　　凤玲用手指点了点慧儿的脑门儿，责备道：“你个不大点儿的小玩意儿，还以为这是什么好事儿啊，还有喜了，这要是传出去我看你这脸往哪搁，常磊知道不？”
　　“我没敢告诉他。”
　　“今晚回去告诉他，问他咋整。”
　　“我不敢。”慧儿可怜兮兮地。
　　“现在说不敢有啥用，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女人要是把这道门打开，今后在男人眼里就不值钱了。”凤玲喘口气接着道，“说句不好听的，他要是真娶了你还行，要是不要你了咋办？你呀，你让我咋说你呢！”
　　“那，要不上医院做流产吧。”慧儿小心翼翼道。
　　“一个死丫崽子，还啥都懂呢，做流产，做完了呢，真是傻透腔了，行了，我一会给常磊打电话。”
　　慧儿上前搂住凤铃的脖子，撒娇道：“还是玲子对我好。”
　　“滚一边去，这就不叫婶儿了。”
　　
　　常磊骑台自行车急三火四地来到不醉不归，他看见慧儿好好地坐在那，便用手背擦去了额头上汗珠，然后长出了一口气，抱怨道：“这小婶儿，这人不是好好的吗，到底啥事儿在电话里不能说，非得我来一趟，可吓死我了。”
　　慧儿赶紧拿条白毛巾过去帮常磊擦汗，问道“小婶儿说啥了把你急成这样？”
　　“说啥了？说你出事儿了，让我快点来，问她出啥事儿了，她说是好事儿，你说急人不。”
　　慧儿到门口对着隔壁喊道：“小婶儿，常磊来了。”
　　凤玲抱着彩霞回来了，见常磊在那喘粗气，就笑着道：“这架势，一听说是好事儿，来的挺快呀。”
　　常磊：“可不快呗，也不知道是谁的自行车放在所门口，一着急让我给骑来了。”
　　“你今天不休息啊？”慧儿问道。
　　“值班儿。”常磊回答完慧儿，转头问凤玲，“到底有什么事儿，大海叔呢？。”
　　“什么事儿？大海在隔壁唠嗑呢。”凤铃把孩子递给慧儿道，“你把彩霞领外边玩儿去，不叫你别回来。”
　　慧儿不太情愿地带着孩子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看常磊。
　　常磊看着慧儿往外走，奇怪地问凤玲：“啥事儿啊，这么神秘，连慧儿都瞒着。”
　　“瞒着她？，就是她的事儿，还有你，你是罪魁祸首。”凤玲冷下脸来。
　　常磊被弄得不知所措，一下子涨红了脸，急扯掰咧道：“我咋的了，小婶儿你倒是快点儿说啊！”
　　“那你给我听好了。”凤玲故意紧张的小声说道：“慧儿怀孕了，你说咋办吧？”。
　　“慧儿怀……”常磊果然紧张起来，“慧儿怀孕了！”
　　“对，今天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事儿，你说这事儿大不大？”凤玲严肃地道，“你说该咋办吧？”
　　常磊有点慌乱，他失声道：“咋办，我哪知道咋办。”
　　“你们男人啊，真是没法说你们，你惹完祸说不知道咋办？”凤玲轻轻拍了一下桌子，追问道，“你这是吃顺嘴了，你说到底咋办吧，赶紧给个话。”
　　“小婶儿，我求你了，你帮我拿个主意，看看咋办。”常磊完全让凤铃吓唬住了。
　　“好办。”凤玲怕一会进来人，想赶紧结束这件事，于是对常磊说，“一是做人流，二是结婚，两条道你自己挑，不过人流做完了，以后能不能再怀孕就两说着了，你自己琢磨着办。”说完站起身来看着常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