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丹江浪花>第十章 码子仗势挨拳脚 医生殒命惹麻烦

第十章 码子仗势挨拳脚 医生殒命惹麻烦

作品名称:丹江浪花      作者:老笨熊李春胜      发布时间:2024-03-25 09:13:58      字数:8337

  诗曰:
  ——《说知己》
  毋庸讳言对知音,拨动心弦是乾坤,
  同声相应话题多,何论谁是沦落人。
  
  上回说到王辉向柴医生诉说了王兰的苦难遭遇,王兰和保姆很快收拾好了房间,这时刘贺哼唧起来,情急之下他自认自己是张程的干爹,化解了他的内在危机。韩淳领人到王府来询问情况,刘贺很多地方打了遮掩。当一切安顿好以后,张程和刘贺才意识到生活上所面临的艰难困境,就开始相互抱怨起来,为了消磨时间,刘贺和盘托出了他的悲惨遭遇,然后和张程合计要自谋生计。别别扭扭吃了一顿晚饭后,王兰和机灵勤快的小明过来收拾碗筷,为了少找麻烦,张程在晚饭后出去适应环境,回屋后又因没火柴点灯而苦恼起来,他和刘贺只有靠闲拉呱来打发难熬的时间,他们由遭遇扯到了扈雄,由扈雄扯到了张程登船的前前后后。
  张程说,他从十三岁起,就到码头上搬东西,他从码子那里领到的工钱自然没有别人的多,但他舍得出力气,有了钱他就能买烧饼和茶水。他饭量大,饿的快,一天做的活儿只够他一天的吃喝,遇到装船卸货的活路少了,他就得饿肚子,他害怕饿肚子,就常常偷偷溜到船上找东西吃,他吃过船上的牛肉罐头、饼干、啃过干鱼干、干豆饼,什么东西能填饱肚皮就吃什么。所以,码头上停的什么船,哪些是当地的,哪些是外地的,他一认一个准。后来他能和重劳力一起干活了,才能多拿俩钱。
  今天,他给人家装船扛麻袋,没留意撞了迎面而来的另一条船上的码子,那码子他认识,姓雷,平时蛮横惯了,动不动就发脾气打人骂人。码子见有人撞了他,随口骂了一句:“你是瞎眼啊还是眼长在脚后跟呀?”张程哪受得了这般屈辱,就回了一句:“你满口喷粪,嘴是茅坑啊!”雷码子见这个穿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年轻人敢和他对着干,恼羞成怒,仗着自己是空手,上前就给了张程一个耳刮子。张程也不是善茬,扔下麻袋,冲上去就和码子撕扯,没几个来回就把码子按到身下。码子不但不求饶,反而讽刺他爹死娘嫁人,吃屎还咬人。张程气不过,一巴掌下去,把码子的嘴打得鲜血直流,也不知道弄伤了他别的什么地方。
  张程解了气,一阵风地逃开了,青工队过了很久来抓人,张程仗着码头空场大,屏障多,绕来绕去绕到一堆烂鱼网前,那里有个空隙,就一头扎了进去,又把渔网堵住了洞口,避过了青工队的追捕。其实他却不知,这是他表哥李任故意留给他的一个缺口。
  在码头上干活,一般天不明就开始,上午装船的多,下午卸货的多,一到晌午的时候,码头上就会渐渐平静下来,该装的船一般都装好了,该走的船要开走,外出的船还没到回来的时候,这个时候人最少。张程听到外面平静了,就钻出渔网,还好,四下无人。他看准了孙管家的船,听人们说孙管家经常跑黑路,上面有好货,又见孙管家向天河水方向走去,他就猫着身子钻进了这条船的船舱,想伺机找东西吃。
  他看见船舱内放在一边的船帆,船帆搭在一个洋油桶上面,就利用船帆做掩护,翻腾出一个装核桃的袋子。这东西好吃却吃不成,接着他继续翻找,就在他专心致志找吃的时候,有两个人悄没声息地出现在他后面,不由分说拉上他就跑,他暗暗叫苦,“这下彻底完了”。
  他被连拉带拖地拉到了一个汽艇上面,汽艇中心舱里有五六个小伙子围坐在一个小方桌前正津津有味地吃着东西,上身基本上都是衬衫,外衣搭在一边,是军装,还有步枪,靠在舱壁上,看样子都是当兵的。桌上摆着牛肉、鸡肉、猪肝和豆腐,冒出来的香气煞是诱人,旁边有一煤炉子,上面的锅里还在滋滋冒着热气,这些东西是供守船人享用的。
  张程虽然饿,但此时恐慌占据了上风。
  正中间坐着一位当官模样的军人,国字脸,大眼阔鼻,他见了张程。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指了指旁边一个空位让他坐,张程不敢坐,直挺挺地站着,目瞪口呆。
  “别怕,我们不是坏人。”国字脸说,口气相当平和。
  张程机械地点点头,又低下了头。
  “你在走哪条船?”
  张程摇摇头。
  “你是在为哪条船装货?”
  张程又是摇摇头。
  “你叫什么名字?”
  “张程。”张程声音低得自己才能听到。
  “丹北镇你有个朋友叫扈什么来着?他家是开染坊的。”
  扈雄?小时候他们在一起玩过,扈雄到乡下,他们在一起捉过迷藏,掏过鸟窝,在路上挖过陷阱,摸过泥鳅,他到镇上觅食,扈雄还救过他。后来长大以后,扈雄不常去了,他们就失去了联系。但此时张程却大气都不敢出,哪还能说得了这些,所以,只低声说了句:“他叫扈雄。”
  国字脸紧追不放:“他们为什么追你?别怕,我们和他们不是一路的。”
  张程低着头说:“我打了那个姓雷的码子,那码子不是个东西,他先骂的我!”
  国字脸平和地说:“这些我们都注意到了,你钻进了渔网里躲过了他们的搜查,趁人不注意潜入到了那条船上,我们请你过来,是想让你见一个人。”
  国字脸说完,对着内舱喊:“特派员,按你的吩咐,验明正身,他就是你小时候的伙伴张程,快出来认认吧。”
  内舱的门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位衣冠整齐的军人,伸着懒腰打着呵欠,显得一身疲倦,他强打精神,笑眯眯地打量着张程。张程也偷眼细看,这不是扈雄又是谁?他比以前更壮实了,看人家的穿戴,比比自己,张程感到无地自容。
  扈雄过来,把张程拉到桌边,有人又从炉子上的锅里盛了半盆红烧肉放到桌上,扈雄亲自盛了一碗放到了张程面前。
  “船上不分饭点,饿了就吃,不吃就说不定下一顿要饿到什么时间。我知道你饿,但不敢放开,还在对我们保持着戒备,我陪你吃。”扈雄说着,在自己面前也放了个碗,只盛了一点。
  张程壮了壮胆子,狼吞虎咽吃起来,他不敢正视任何人。
  “张程。”等张程吃到半饱的时候,扈雄开腔了,“实话对你说,我们盯上张财主这批货已经不止一天两天了,不是我们要当劫匪,而是张财主愿意给我们找机会。我们的情报机构获悉,张财主和日本军需官勾结在一起,从咱丹北镇以及湖北、陕西募集紧缺物资高价卖给日本后勤,从中牟取暴利。为抗日,咱们的前方战士在浴血奋战,命都不要了也要保护足下热土,可这些败类不支持抗日不说,还甘当日本人侵略咱华夏的马前卒。表面看是我们要给张财主跑的这趟船找麻烦,实则是他为了弄货,采用了坑蒙拐骗套诈偷等等卑劣的手段,行贿地方官员为他撑腰。他的货来路不明,吃掉这些货等于减缓了我方军队战场上的压力,还能给我方军队后勤补给。现在我们一切都计划好了,希望不动刀枪就能如愿以偿,在咱丹北镇码头行动对我们不利,也对咱丹北镇的稳定不利,我们才决定在下游动手。”
  张程迷茫:“张财主的货?”
  扈雄:“忘了说了,就是你在的那条船上。”
  张程:“那是孙管家的船。”
  扈雄:“没错,张财主为日本人卖命,孙管家为张财主卖命。我们获悉,这次走船的船老大是刘贺刘叔,他是你、我的救命恩人,如果顺利,我将带他远离丹北镇,保证他以后衣食无忧。我们缺少一个熟悉船上环境的人配合,刚好我们放哨时发现了你,一开始我不敢确定是你,我在舱内仔细辨认,才确定我们没有找错人。兄弟,我想请你配合我们这次行动。”
  “怎样配合?”张程看了扈雄一眼。
  “不用你费多大事儿,只做个内应就行。我知道,你对上下来往的船都比较熟悉,我们掩护你仍潜入到张财主那个船上,你放心,只要你在船上不弄出动静,船上是没人会发现你的。张财主走船和别人不一样,有很多船上为防止意外找押镖的,张财主老奸巨猾,走船时精简人员,人员少了,水上巡警查货就以为船上不会有违禁品,象征性地翻翻看看,再者就是山里的土匪见没有押镖的就会以为船上油水不大。我们的汽艇还要到上游执行一个任务,转过身后会不远不近跟着这条船,到了时机成熟时,我们会鸣笛三声给你发信号,等我们的汽艇接近你们的船的时候,你找机会把我们扔过来的绳子锚到你们的船上就大功告成了。”
  “那我以后怎么办?”张程脑子转得比汽轮还快,他在想自己的出路。
  “事成之后,你就是功臣,就和我一样穿军装,背大枪,冲锋陷阵,为国效力。”扈雄顿了顿说,“汽艇拉着你们的船跑,你还用担心我们甩了你?”
  张程迷迷糊糊问了个滑稽可笑的问题:“那要是战死了,能成为烈士吗?”
  扈雄想笑,但忍着,坚定果断道:“那当然,为国捐躯,虽然死了,但名垂千秋。”
  就这样,张程吃饱喝足以后,又偷偷钻入了刘贺的船上,钻着一堆麻袋的缝隙内,头上盖了个斗笠,谁也看不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当船上三人到岸上做饭时,却把船死死地锚在岸上,不把岸上的锚拔掉就很难投机取巧。当张程取掉岸上的铁锚上船时,不小心弄出了响声。
  “原来是这样!”刘贺喃喃道,“扈雄真会编排,他把咱俩撂倒这儿就是给咱们找的后路?”
  “张大哥,”是王兰的声音,“我给你们送火柴来了。”
  张程急忙起身走到门口,外面一切都模糊了。
  王兰进来,擦着火柴,点亮了煤油灯。
  灯光亮起,照亮了屋里的一切。张程看姑娘,一缕头发遮住了半边脸,他不想冷落了姑娘,可又找不到合适的字眼,没话找话说:“你怎么知道我姓张?”
  “我听我爹说的,我爹还说你干爹姓刘,我该叫刘叔。”王兰快言快语,声音柔柔的,甜甜的。
  “姑娘你好,喊我刘叔,我真高兴,你爹就是王掌柜吧?”刘贺和张程一样,也是没话找话,说白了,就是想和王兰套近乎,赢得王兰的好感,好为以后的沟通搭桥铺路。
  “可不是咋的,我爹叫王辉,他对伙计和保姆说他安排你们是为了支前,你们不知道我爹这个人,十里八乡都说他是个老好人。我爹说你们要在这里住下来,是真的吗?”
  “你看我这个样子,就是想走,走得成吗?唉,给你爹和你找麻烦了。”刘贺苦笑。
  “那太好了,以后我终于有说话的地方了。”王兰口气黯淡了下来,“每到这个时候,睡觉睡不着,肚子里有话想找个说说的地方都没有。”
  “那你有啥新鲜事就给我们说说,让我们也跟着热闹热闹。”张程说,“我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很多方面还需要你的帮忙。”
  “帮忙倒谈不上。”王兰上下打量了张程一眼,笑了起来,说,“张大哥,你出门太仓促了吧,怎么穿成这样?”
  张程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
  “张大哥,惹你烦心了,我不该这样问。”王兰看到张程的窘态,自责道。
  “没关系,说说也无妨。”张程鼓足了勇气,他陷入了痛苦的回忆。
  张程三岁时,镇上摊派义务工,父亲在修路抬石头的时候,被半坡上滚滚而下的石块砸死,他影影绰绰记得,埋他父亲时张度的爷爷抱着他,让他用一块石头砸一个盆,剩余什么也记不清了。四五岁时,母亲随下游一个船只走了,他在岸上哭得撕心裂肺。母亲依着船帮对他说:“程程,饿了去找舅舅,冷了床头的箱子里是我和你爹的衣服,你裹到身上就行,千万别冻着。”这是他听到妈妈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他记得最清的一句话。他奶奶是个瞎子,看任何东西都只能看个黑影,他和奶奶在一起生活,奶奶在农忙时靠摸索着给人家摘花生、抠玉米接受左邻右舍的一点接济,再不就是摸着搓绳子、纺线换点粮食,没活路时他们只得饿肚子。他记得六岁时的麦口上,他饿得直叫唤,奶奶鼓动他去找他舅舅,舅舅家他去过,多次跟着母亲一起去给外婆送过鸡蛋、豆角一类的东西,那时,丹北镇还没有扩建到他舅舅家,舅舅还是个乡下人,靠种杨会长的租子地养活一家老小。
  到了舅舅家门外,见比他大一岁的表哥李任正在吃杏子,李任见了他,给了他两个杏子,他咬开吐出核,嚼都没嚼就咽进了肚里。李任喊:“爹,妈,我表弟来了。”大门开了,舅舅舅母走了出来,舅舅见他把手指头伸进嘴里,口水流出了嘴角,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便蹲下来用汗襟擦他那脏兮兮的脸,对他舅妈说:“去,把篮子里的馍馍包几个给孩子拿回去吃。”他舅妈开口了,眼睛像铁匠的熔炉一样喷射着火星:“哪里还有馍,一家人老不中用,少不中用,整天肚子饿得肚皮贴脊梁,哪还有多余的东西去伺候外来的公子少爷!”“你找死啊!”李贵向他舅妈举起了拳头。“你打,你打,你不打就是王八蛋!”舅舅舅妈撕扯起来,外婆踮着小脚出来,披头散发搂着张程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塞给张程一块银元,推着张程说:“还不快走?”
  六岁的孩子,还在爹妈怀里撒娇,但对于张程来说,他基本上已经能辨得清好坏是非来,他眼泪巴巴看了外婆一眼,扭身就走。
  张程走到旷野里,天上太阳像喷火一样炙烤着大地,但此时的热与饿相比,还算不了什么,情急生智,他见有人割麦,地下有遗落的麦穗。他捡起一穗揉了揉,吹掉麦糠,填到嘴里嚼起来,越嚼越觉得有筋骨,于是,他也不顾热了,就一穗一穗捡麦。地头上有一棵枸树,新生的枸树枝条有擀面杖那么粗,他用石头从枸树根部砸,一下,两下,砸累了歇歇再砸,一位割麦的汉子看不过眼,拿过镰刀帮他把枸树砍断,此时他身子上下没一处干的地方,全是汗,剥去枸树的皮当绳子,湿的枸树皮比草绳还结实。他把捡到的连秆麦穗捆起来,尽管捆得不那么整齐,但也好拿多了,他吃力地把捡得的麦子扛回家,麦芒划得他脖子上、胳膊上、脸上都是血痕。奶奶见他捡这么多麦,高兴坏了,急忙又是搓又是揉,弄了半碗麦籽放到锅里煮起来,这是张程第一次吃麦仁。
  从那天起,奶奶就鼓励张程外出捡麦穗,捡回来后,她负责捶净晒干,她给人家换工看孩子,让别人给磨了一点点白面,奶奶给张程蒸了回馍,余下的,奶奶就计划着吃。
  后来,张程给奶奶讲起了到舅舅家碰了一鼻子灰的过程,奶奶紧紧地把他搂进了怀里,哑着声音说:“孩子,记着,穷不奔亲,富不还乡啊!”
  张程说到这里,刘贺插了一句:“刚才你提到了李任,你舅舅可是叫李贵?”
  张程点点头:“就是叫李贵。”
  “这个李贵,”刘贺咬牙切齿道,“人面处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原来却这么龌龊。丹北镇没有扩建时不也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现在却人五人六的!那后来你奶奶呢?”
  张程悲伤地说:“我九岁时,奶奶死了,死在厕所里,一只脚伸进粪道里,一只脚蹬在坑沿上,身子靠在厕所的土墙上,我发现后觉得天塌了,就嚎啕大哭起来,邻居家听到哭声,急忙赶了过来,分析说是奶奶去解手时看不见,摸错了位置,掉进粪池以后没有力量再爬上来,活活给憋屈死的,张度的爷爷领着我挨家挨户磕头,让邻居家给奶奶凑钱买棺材,就这样我草草掩埋了奶奶。”
  王兰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你以后生活怎么办?”
  “东家吃一顿,西家吃一顿,饥一顿饱一顿,实在饿极了就溜到码头上爬到船上去偷。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我最害怕秋冬。”
  “秋冬?”王兰已是泪流满面,听到这里,又问了一句。
  张程说一到秋冬季节,天就渐渐转凉了,就没有衣服鞋子穿,冷极了,就想起妈妈的话,他拿出父亲的棉袄,有点儿大,裹不紧身子,只好穿母亲的大襟衣服、抽腰棉裤,钻在屋里不出门,又过了二年才能勉强能穿上父亲的棉袄,母亲没有缠脚,他到十几岁时还在穿母亲的搭袢布鞋。父亲留下的鞋子不多,他外出干活时穿着,一回到家就打赤脚,时间长了,鞋子都烂了。这次上码头干活,只好一只穿父亲的鞋,一只穿母亲的鞋,把母亲的鞋的鞋袢压在脚底,生怕外人看出来。
  “你外婆呢?还在不?”刘贺问。
  “早死了,听人们说是上吊死的。我想外婆,就托镇上的王生把我领到外婆的坟前偷偷哭了一场,小时候,王生跟扈雄经常到乡下来,我们认识。我没钱给外婆买纸烧,就把我在船上翻腾出来的一瓶罐头放在外婆的坟前,后来就再也没给外婆上过坟了。”
  外面狗叫,是墩墩的声音,王兰不声不响走了出去。张程出来送,见上院已经灯火通明,相比之下,这里暗多了。
  别别扭扭又憋憋屈屈睡了一晚上,但对张程来说,床铺柔软、暖和,与以前相比,真是舒服多了。别扭、憋屈是因为刘贺的脚,他生怕碰到加重刘贺的伤势。
  早上起来,张程麻利地清理好刘贺的排泄物,穿上刘贺的鞋子,拎上粪桶进了茅厕。
  张程打来了水,把水盆端到刘贺床前,帮刘贺洗了脸。刘贺说:“孩子,咱们住在这儿,不能事事靠人家,咱也得想个糊口的法儿。”
  张程纳闷:“那能有什么法儿?”
  刘贺下了决心:“我教你个手艺儿,就是你以后离开这儿也会一辈子混个肚子圆。”
  张程惊喜地问:“什么手艺儿?”
  “做椅子。”
  “我没做过。”张程泄气了。
  “没做过可以学,可以练。年轻时我跟我父亲学过,两把做过以后就熟门熟路了,好学的很,做椅子的关键是在尺寸上。说实话,从丹江上游到下游,我去过很多地方,真正见到的顺眼、壮实、舒服的椅子不多,你掌握住了要领,又有一身力气,能吃苦下功夫,还怕啥?”
  “你说,我听。”张程认真起来。
  刘贺直起身子,看着张程说:“椅子做好做坏全在一把斧子上,我父亲的诀窍是把椅子的靠背、撑子、腿等尺寸都刻在斧子的木把上,靠背、撑子、腿需要的数量默记在心里,最费事的是腿,一根圆木用斧子一劈两半,要快、准、狠,凿出凹槽以后,还要上锅蒸,蒸热的椅子腿好让它弯曲又不易折断,大的材料取好以后,就是凿眼、推光、砍齐,最后把靠背、撑子、腿等组合到一起,椅子的雏形就出来了,收尾时该砸钉子处砸钉子,该打磨处打磨,最后用清漆一刷,椅子又耐看又耐用,坐上去还舒服。”
  张程一听,入迷了,可很快又黯然起来:“事儿是好事,没有工具不好办啊!”
  “会放树的不怕没柴,会走路的不嫌路窄,等王掌柜来的时候,你不好意思提,我给他提,他家大业大,木工家什不会弄不来吧。你有事可做了,就不会闲得无聊了,也不会扔下我不管了。”
  张程急了:“谁说不管你了?”
  他们说这话,其实是在等早饭,然而,日上三竿,却没有人来这里打照面,从门里朝外看,见人们来来回回跑,又见昨天那个叫大明的机灵小男孩对蛮子女人说:“妈,我走了。”
  “晚上早点回来。”蛮子女人的声音。
  忽听上院乱糟糟的,隐隐还有哭声,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张程就站到门口看动静。
  韩淳过来了,领着几个人直奔上院。
  看来王掌柜家出了大事,什么大事儿?他们当然不知道,但也急切想知道。刘贺看不见外面,不停地问,问得张程烦透了,回了一句:“你问我我问谁去?”
  张京过来送饭,只有俩煮鸡蛋和两个馍两碗汤,张程急忙问是怎么回事儿。
  张京说了个大概:柴医生留在上院,昨晚上王掌柜陪他喝了几杯酒,柴医生有些醉意,但思路和说话都很清晰,张京搀他到偏房内睡觉时他还好好的,今儿早上去喊他吃饭时,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无缘无故地死了。王掌柜急忙找来了医生,医生看后说他死于脑溢血。王掌柜通过韩区长通知人家家属来,家属哭哭啼啼大吵大闹,最后经韩区长的周旋和协调,赔给人家一百个大洋和一口上等棺木,人家才同意拉走尸首。现在正在装马车,因为头绪多,早餐都是胡乱对付几口。
  张京说完,匆匆走了。
  刘贺和张程看着碗里冒着热气的汤,心头上压着沉重的石头,他们虽然吃着饭,却味如嚼蜡。
  张程吃完了他那一份,但感觉不出来是饱还是饿,刘贺无心下咽了,把鸡蛋和半拉馒头放到了枕头下面。
  刘贺觉得柴医生是害急病死的,在家里也可能难逃厄运,可他偏偏死在这里,若不是为了给他疗伤,王掌柜断然不会请他来这里,也就不会陷入是非的漩涡。麻烦的根源都在于扈雄,张程也难辞其咎,可扈雄走了,他把一切怨愤集中到了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小伙子身上,没头没脑说了句:“自小养虎,虎大伤人,我算是领教了。”
  张程岂不是一肚子怨气,小时候他吃过苦看过别人的脸色,使他养成了不服软的个性,刘贺的弦外之音他岂能听不出来?他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早知道在丹江河道用石头砸死你,也不会有这样的麻烦了!”
  “你们真要是那时候弄死我,你们可算是积了大德了,我也不会这么活受罪了!”刘贺怅然。
  “想死还不容易?你现在就死去,我不拦你!解了裤带能上吊,砸了瓷碗用瓷片能割手腕,用头撞墙也能撞死,哪一样不能了却你的心愿!”
  “老天爷啊,这辈子我没干缺德事儿啊,你咋处处和我过不去,常常把我往风口浪尖上推,你何时能睁眼看看人间疾苦啊!”刘贺带着哭音。
  “真要老天爷睁眼,也不会把我死往梁山上逼!”张程带着无奈。
  “算了,不说了,我说不过你。”刘贺大概意识到目前的处境,口气软了下来,“咱得想想想辙吧!”
  “除了等死,还能有什么辙?”张程气哼哼的。
  “活人还能让尿给瘪死?车到山前必有路。”刘贺自我安慰道,“还是那句话,走着说着,听天由命吧!”
  果然不久,上院响起了鞭炮声,接着一辆悬着棺材的马车驶过,柴医生的亲属跟在后面哭哭啼啼离开了,上院终于平静下来了。
  刘贺忍着痛翻了个身,面朝墙壁,张程则把那把断臂椅子靠到了门边,二人心照不宣,各怀心事。
  不久,韩淳从上院走出,直奔这里来了。张程急忙起身,朝韩区长苦笑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
  韩淳走到床前,揭开刘贺的被子。刘贺急忙欠身,但没挣扎起来,韩淳双手上前,按下了刘贺的身子,说:“老刘,怎么样了?”
  “麻木感减少了,疼痛感加重了,也不知道是变好还是变坏。”
  “应该是往好处发展吧,感到痛,说明血液循环在慢慢恢复。”韩淳和风细雨,“老刘,别想那么多,安心养病,以后咱们的日子长着呢!不瞒你们说,昨晚上,县里支前指挥部打来电话,询问了对你们的安置情况。对方说你们都是支前模范,遭遇了不测,让我转告你们,你们安心在这里住下来,需要什么尽管提。我姓韩,你们喊我老韩或韩区长都行。”
  刘贺苦笑:“我们落魄到这步田地,还能有什么要求?”
  “可别这样说,我们手里拿着印有国民政府大印的批条,那是尚方宝剑,慢待了别人也不能亏了你们,不然,以后上面追究下来我们也不好交代。”
  意想不到的打击让张程和刘贺碰上了,他们还会不会再遇上意想不到的事儿?轮到看下一回了。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