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好事不出门，孬事传千里，何况在这只有几十户人家的羊骨头屯呢。
　　张大膀子上午在春生家喝了半斤酒，下午在屯子里转了一圈，整个羊骨头屯基本上就都知道慧儿在城里的事了，而且越传越走样，到了晚上，整个羊骨头屯就像烧开的水一样到处冒泡。
　　王庆从公社兽医站赶了回来，张福一看见王庆，就好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耷拉着脑袋站在王庆跟前。
　　王庆看着眼前这位老弟，叹了口气，无奈地道：“你和春生赶紧去趟省城，看看到底是咋回事儿，万一张大膀子喝多了胡说呢。”
　　张福一听也是这么回事儿，不能听张大膀子的一面之词啊，想到这，他一跺脚道：“明早就走，有没有这事儿，我都把慧儿带回来，给大哥一个交代。”
　　张大膀子在羊骨头屯转了一圈，羊骨头屯就炸开了锅，为了慧儿这事，有哀伤的，有庆幸的，有惋惜的，还有不嫌弃想捡便宜的，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张大膀子家整个一下午都没有消停过，那几个收完秋没事儿闲出屁来的男人，可算是找到话题了。
　　他们坐在张大膀子家炕上的，蹲在地上的，靠在门框上的，旁若无人地扯东扯西，时不时地用手捅咕捅咕睡得像死猪一样的张大膀子，把莲花气得跑到院子里坐着。
　　太阳向西歪斜了，这几个人还没有挪窝儿要走的意思，莲花撂下脸子道：“你们这烟也抽了，凉水也灌了一肚子了，咋的，我还得给你们炒几个菜供你们喝一顿呗！”
　　“那感情好了。”几个人嬉皮笑脸地下地穿鞋走了。
　　莲花看着那几个人的背影，骂道：“一帮虎了吧唧的瘪犊子，吃饱了撑的。”说完用笤帚疙瘩在炕沿上拍了两下。
　　张大膀子哼哼两声翻了个身。
　　傍晚，张大膀子醒了酒，被莲花一顿臭骂，他也感到自己惹祸了，趁着屋里没有外人，赶紧抱着行李卷躲到后院仓房去了。
　　直到天大黑，莲花来到后院仓房，让张大膀子回屋。
　　张大膀子不放心地问莲花大门锁上没有，莲花说锁上了，他这才披着棉被回到屋里。
　　张大膀子躺在炕上唉声叹气，他后悔自己喝了二两猫尿，嘴就没有把门的，弄得自己家鸡飞狗跳的不安生。
　　莲花也一边骂一边埋怨，说张大膀子的嘴是老太太的棉裤腰，又肥又大系不上口。
　　张大膀子被莲花数道的心烦，干脆起来下地，拿出白酒倒了半杯，又问莲花还有啥菜，莲花不耐烦地说要吃自己做。
　　张大膀子一听来了气，骂道：“你个败家娘儿们，我在外边累死累活地挣钱，回来连吃的都没有，你这日子是咋过的。”
　　莲花没好气儿地道：“喝喝喝，喝死你，碗橱里还有半碗咸菜条，要吃自己拿。”
　　张大膀子推开门，还没等他出去，外面又传来敲大门的声音，他气得一跺脚骂道：“还他妈的让不让人活了，咋还没完了呢！”回手拿起衣服披上往门外走。
　　莲花道：“活该，谁让你嘴欠呢。”
　　张大膀子刚要回媳妇两句，就听院外有人喊：“大膀子，是我，你福子哥。”
　　张大膀子赶紧停下脚回到屋里，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媳妇道：“这下完了，福子哥来问罪了，咋整，开不开门？”
　　“啧啧。看看你那胆儿，今天不开，明天也得开，赶紧开门看看他想嘎哈。”
　　张大膀子就像得到了圣旨一样，拉开房门一边往外走一边喊到：“福子哥来了，有事儿啊？”
　　“啊，想问问你上省城咋走。”张福在门外道。
　　“啊，是这事儿啊，福子哥，我后天走，咱一起走吧。”
　　正当张福为了慧儿的事上火的时候，远离羊骨头屯几百里地的常家也阴云密布，拉开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序幕。
　　虽说戚美华对常磊提出分手有思想准备，但毕竟她对常磊有很深的感情，这感情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扯得断的。
　　戚美华在接到常磊提出分手电话的时候，她为了不让对方感觉自己懦弱，所以她在电话里没有哀求，也没有怒责，而是用冷静的口吻回应了常磊绝情的要求，甚至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她还主动地撂下了电话。戚美华这种女丈夫的做法，让常磊多多少少地感到一丝丝的内疚。但是常磊已经被摆脱戚美华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他怎么知道在戚美华强忍泪水的背后，还有一颗滴血的心呢。
　　放下电话，戚美华突然间感到身心疲惫，从前和常磊在一起唧唧我我的日子，像放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始终想不明白，自己哪里赶不上那个农村的女孩子，是自己长得不好看？那常磊以前为了炫耀有个拿的出手的对象，经常把她带到各个场合出头露面，如今怎么就看不上自己了呢？
　　戚美华夜里失眠了，甚至影响到了白天的工作，领导批评她好几次。戚美华实在调节不了自己的情绪，无奈她向领导请了半个月的假。领导也怕她在工作中出问题，就痛快地给了假，还嘱咐她要好好休息。
　　美华妈发现戚美华好几天没上班了，就问她咋不上班，她说身体不舒服，问她那不舒服，她说都不舒服，还让妈妈别管，她心里烦着呢，而且吃饭没胃口，气色也不好，身体也有点儿消瘦，有时候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总是死死盯住一个地方半天都不动一下。
　　美华妈感觉有点儿不对劲儿，就和美华爸说了，美华爸一听也觉得有些蹊跷，就让美华妈给美华的嫂子打电话，让美华的嫂子来家问问美华到底出了什么事，因为美华和她嫂子关系好，两人无话不说，美华有啥心事都愿意和嫂子讲。
　　下午五点多钟李桂珍下班回来，常琪正坐在椅子上看书。
　　李桂珍环视了一下屋内，又仔细听了听楼上，问常琪：“你哥还没回来？”
　　“没有，哪天都半夜才回来。”常琪头也没抬地回答。
　　“小琪，你美华姐好久都没来咱家找你哥了吧？他俩是不是闹意见了？”
　　常琪放下书道：“不知道，反正今天我上美华姐家去，看见她好像哭过，眼睛都肿了，人也瘦了，不知道咋回事儿。”
　　“肯定是你哥欺负人家了，这死孩子老是不让人省心。”
　　“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怎么不简单了？”
　　“听戚娘说，美华姐已经有好几天没上班了。”
　　“病了吗？”
　　“不知道。”常琪想了一下迟疑地道，“妈，你没觉得我哥最近这段时间变了吗？”
　　“咋变了？”李桂珍反问道。
　　“你没看出来，最近美华姐都不上咱家来了，我哥也不回来了，你不觉得他俩有事儿吗？”
　　李桂珍眼睛转了转道：“嗯，好像……”
　　李桂珍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有人敲门，常琪过去把门打开，门外站着美华妈和美华的嫂子。
　　常琪把两人让进屋里，小声对李桂珍道：“看来我猜对了。”
　　“什么玩意儿你就猜对了，赶紧给你戚娘和你嫂子倒水。”又对美华妈道，“亲家母，你坐，今天咋这么闲着？”
　　美华妈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还不知道吧，咱这亲家做到头了。”
　　李桂珍吃了一惊，道：“亲家母，你，你说这话是啥意思？”
　　美华妈又叹了口气，对李桂珍道：“还是让她嫂子和你说吧。”
　　于是，美华的嫂子把戚美华对她说的一五一十地讲给了李桂珍。
　　李桂珍听后大吃一惊，她结结巴巴地问：“这这，这是真的？”
　　“这是我家美华亲口告诉我的，你家小磊变心了，和一个农村来的服务员处对象了，把美华踹了。”美华嫂子道。
　　“不行！”李桂珍怒喝一声站了起来。
　　李桂珍的话音未落就听门锁响，屋里的人立刻把注意力集中在门口。
　　门被徐徐拉开，进来的是常磊的爸爸常卫国。
　　常琪说了声我爸回来了，然后向门口紧走几步，接过常卫国脱下的衣服挂在门后，又递给常卫国一双拖鞋。
　　灯光晃得常卫国看不清屋里的人，他低声问常琪：“你妈怎么了？”
　　“你儿子惹祸了，这不人家找上门来了。”常琪有点儿夸张地道。
　　“惹祸了？这么大的人还惹什么祸。”
　　“塌天大祸，你赶紧的吧。”
　　“刚才谁说不行，我在门口就听见了，什么不行啊？”常卫国换完拖鞋高声地问道，等到近前看见是美华妈和美华的嫂子，就又道，“今天是什么风把亲家母刮过来了，亲家大哥咋没过来？”常卫国打着哈哈道。
　　美华妈刚要说话，李桂珍一把把常卫国拉到一旁，低声说着什么。常卫国眉头越皱越紧。
　　在听完李桂珍说的话后，常卫国的眼睛看着门口，缓缓地摇了摇头道：“这绝对不行，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常卫国走到美华妈跟前严肃地道：“老嫂子，我们家不会同意小磊这么胡乱来的，你放心吧，我们还是好亲家，美华还是我们的儿媳妇，这是谁也改变不了。”
　　美华妈叹了口气站起身道：“常局长，他常婶儿，这不好说呀，美华那孩子……”
　　美华妈还没说完，门锁又响了，屋里的人又把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门口。
　　门一开，常磊进来了，他一边脱外套一边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屋里，皱着眉头道：“咋这么晃眼睛，做饭了没，我饿了。”
　　屋里的人都看着他，没人搭话。
　　常磊见没人搭理他，就往屋里走，一边走还一边说；“都在家呢，我正好有……”说到这，他看见了美华妈和美华的嫂子，他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极其不自然地道，“啊，戚娘来了，嫂子也来了。”说完他又往别处看了看，似乎在找什么人。
　　“别找了，没来。”李桂珍没好气地道。
　　“啊，谁呀，那你们聊着，我上楼去了，这一天忙的。”常磊讪讪地说着往楼梯走。
　　“你站住。”李桂珍沉声喝道。
　　常磊一哆嗦，无奈地停下了脚步。
　　美华妈对着美华嫂子一使眼色，道：“咱走吧，这是他们的家事，咱俩在这也没用。”说完就往外走，快到门口时，美华妈又站住了，脸对着门说道，“小磊啊，做事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啊。”说完推开门。
　　李桂珍对常琪道：“送送你戚娘。”又对美华妈道，“他戚娘慢走啊，今天就不留你了。”
　　常磊两天没露面，慧儿有些着急，她问凤玲，常磊说的能是真的吗。风铃告诉慧儿别急，两三千块钱不是小数目，常磊要是真心对她，就一定能办到。
　　果然，第三天中午，常磊给凤铃送来两千八百块钱，说把自己的家底儿都拿出来了，又在同学那借了几百块，如果还不够他再想办法。
　　两天没见，常磊显得有些憔悴，眼睛布满了红丝，人也不如从前有精神。
　　慧儿看着常磊的样子有些心疼，她问常磊是不是因为钱的事儿让他上火了。常磊摇头说不是。
　　在慧儿的追问下，常磊道出了实情。
　　那晚，美华妈到常家把常磊和戚美华黄了的事儿说了，美华妈前脚走，常家后脚就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常卫国和李桂珍苦口婆心地劝说常磊不要这么无情，人家戚美华没有做对不起他常磊的事儿，为什么就这么绝情地和人家断了关系。
　　常磊也承认戚美华是个好姑娘，从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儿，但是他现在已经不爱戚美华了，就算是勉强地在一起，那也是强扭在一起的，不会幸福的。
　　常卫国和李桂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劝说到半夜，常磊就是油盐不进，一口咬定和戚美华不处了。
　　李桂珍被常磊气得呜呜哭，常卫国更是气的直接掏出手枪。
　　李桂珍一看要出大事，一下子扑到常卫国跟前，用身体挡住了枪口，然后又一把抢下了常卫国手里的枪。
　　常卫国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前去狠狠地扇了常磊几个耳光。
　　常磊见常卫国掏枪对着自己，一下子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从小到大还是头一次看见父亲发这么大的火。虽然李桂珍把常卫国手里的枪抢走了，但常磊还是被吓得差点儿尿裤子，怎奈他的心意已决，就算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了。
　　第二天常卫国给常磊打电话，告诉他下班必须回家，否则就断绝父子关系。常磊没办法，下班只能回家。这一晚常磊干脆来了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无论他爸妈怎么劝说，他除了摇头就是不说话。把李桂珍当时就气倒在床上，按着胸口直哼哼。要不是常琪手疾眼快伸手挡了一下，常卫国的拳头就又砸在常磊的脑袋上了。
　　常磊连滚带爬地逃到楼上关上房门。
　　常琪的手背被砸得发青。
　　第三天一早，常卫国对常磊下了最后通牒，如果常磊还是一意孤行，就和他断绝关系，从今往后不许踏进家门半步。
　　慧儿听完了常磊的话，也不管屋里有没有人，抱着常磊的胳膊无声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