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男临时工与女正式工（8）

　　“你说你老爹是文盲，他怎么会认得出来你交给他的作业是前几天写的？”陈慧敏问。路奇凡告诉陈慧敏：“我老爹在每天给我的纸上用指甲作了记号，每提天作的记号都不同。”“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老爹在纸上作了记号？”陈慧敏的好奇心还挺强。路奇凡说：“我也纳闷，老爹是怎么知道的我骗了他？于是我就找答案，终于让我发现了每张纸背面的指甲印。”陈慧敏叹了口气，说，这就是爹呀！陈慧敏就跟路奇凡讲起了她爹，说她爹给她起的名字带个敏字，就是“敏而好学”的意思，“只是我辜负了他老人家的希望，没有你那么用功。”路奇凡说：“你用不着用功，你也是林场正式职工，我再怎么用功，不还是个临时工吗？”陈慧敏说：“有捷径你自己不走那怪得了谁？”陈慧敏说不耽误你了，我是来取东西的。
　　陈慧敏从她办公桌的抽屉里拿了一个盒子，走到办公室门口，回过头来问路奇凡：“你吃饭了吗？”路奇凡说，去食堂晚了，伙食员说没饭了。陈慧敏说你呀，脑袋里想啥？连饭都忘了吃。等着，过会我给你送饭来。路奇凡说，算了吧，也不是没有饿过。再说，少吃一顿也不会饿。陈慧敏说那怎么行？我如果不知道倒也罢了，知道了，哪能让你饿一顿。陈慧敏出了办公室，约莫半个小时，提着个篮子回来了。篮子上盖着一块屉布，她把篮子放在办公桌上，掀去屉布，从篮子里拿出两只碗，一只碗里有两个粘豆包，一只碗里是肉片炒土豆片。陈慧敏把两只碗推到路奇凡跟前，说，趁热吃，尝尝我的手艺。她拿过路奇凡的喝水杯，从暖壶里倒了一杯水，放在路奇凡办公桌上。还别说，陈慧敏送过来的饭菜还真是味道不错，路奇凡说，真好吃。陈慧敏说你要是乐意，以后想吃我做的菜，就到我家。
　　路奇凡不好意思到陈慧敏家吃饭，陈慧敏家里做好吃的，就给路奇凡带到办公室来。这让路奇凡有点担忧，怕有人把陈慧敏给他带好吃的这件事情告诉他舅父，那会惹出不少的麻烦来。路奇凡提醒过陈慧敏好几次，别再给他带吃的，陈慧敏说：“食堂里的饭连点油水都没有，长期吃那样的饭身体怎么受得了，别在林场干几年，落下个肠胃病，或者消化不良啥的，那就得不偿失了。”路奇凡说：“我是怕给你添麻烦。”陈慧敏说：“我都不怕你怕啥？”路奇凡想了想，陈慧敏说得也对，人家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的漂亮大姑娘都不怕，你一个走起路来风摆荷叶的家伙又有啥可怕的？就算三舅问起来，老陈家那丫头为啥总给你往办公室带吃的，三舅总不会怀疑是老陈家那丫头对他的残废外甥有那意思吧？三舅不是亲口跟残废外甥说过吗：“人家会看上你？”
　　陈慧敏到底会不会看上我？路奇凡想了又想，得不出结论。
　　能够控制三个灯泡的遥控指示灯的收发装置终于组装成功了，路奇凡给这套装置起了个名：植树造林指令器。
　　路奇凡先把这套装置演示给营林队和机械队两位队长看，两位队长看过都说不错，然后，两位队长又找来主管营林的林场副场长，副场长看了路奇凡的演示之后提了几个问题，当场决定让路奇凡给场里打报告，申请经费，组装两套这样的装置，在秋季植树造林中使用用。
　　路奇凡申请经费的报告很快就批留下来。拿到支票后路奇凡跟领导说长春五金商店经营的元器件不全，能不能到天津去买。巧的是，林场想进两台燕山农机厂生产的小四轮拖拉机，路奇凡的兄长路奇德正好在那家农机厂的销售科，厂里派路奇凡回一次燕山，跟燕山农机厂商谈购买小四轮拖拉机的事情，顺便到天津买组装“植树造林指示器”的元器件。林场怕陈慧敏与路奇凡一同出差，除了到燕山农机厂商谈购买小拖拉机事宜，还顺便在天津购买用于林木解析计算的计算尺等工具。
　　那是路奇凡和陈慧敏第一次相伴出那么远的门。
　　S县城没有直通燕山的列车，得到锦州倒车。在锦州下车时已是晚上，先到售票处买票，虽然因地震中断的关内关外的客运列车已经恢复，但座位紧张，路奇凡的腿脚又不能在火车上站太长时间，不能买站票，两人买到了第二天凌晨一点途径燕山到北京的车票。
　　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饭店吃了晚饭，走出饭店，陈慧敏看了看手表，还不到晚上七点，离开车还有六个多小时。陈慧敏问路奇凡这六个小时到哪休息。路奇凡说，住旅馆太费钱了，要不，我们在街上走走？陈慧敏说你不累？路奇凡说没事，走累了就找个地方坐会儿，早点进候车室，找个位子坐，说不定还能找到躺着的地方呢，凑合凑合就过去了。陈慧敏说那咱们就到街上走走，看看锦州的夜景。陈慧敏把随身带的箱子和给路奇凡兄长带的一塑料桶大豆油、两斤蘑菇存到了小件寄存处。
　　两人沿着站前那条路闲逛，在一个拐弯的地方，十字路口交叉处，竟然有个街心公园，树木、花草，石雕，长条的木椅，陈慧敏问路奇凡累没累，路奇凡说要不我们进公园里坐会儿？陈慧敏在前，路奇凡在后，从路边两段万年青口子进去，坐在了一棵松柏下的长条木椅上。从万年青上方看过去，马路上的来往的汽车，人行道上走过的男女，都看得挺清楚。有几对轧马路的情侣，引发了陈慧敏的感慨：“这城里人的生活就是跟林场人的生活不一样。”路奇凡说：“那是，虽然林场职工也是拿工资，城市职工也是拿工资，但林场的生活就是单调。买东西要去城里，一年之中看不到一场电影，还不如我们老家农村，两个月可以看一场电影。要说年轻人交往，林场更不能跟城里比。”陈慧敏赞同路奇凡的说法：“也是，人家城市人谈对象可以进电影院。可以轧马路，农场年轻人谈对象，就只能往树林子里去了。”路奇凡问：“你在树林子里见过谈恋爱的吗？”陈慧敏说没有，在城里上的高中，从林场到城里那段有树林子的路，说不清走了多少趟，一回也没见过搞对象的。路奇凡说你自行车过那段林子，怎么会看得到搞对象的，谁搞对象到道边，都是往树林深处去。陈慧敏说路奇凡你挺有经验，你谈过恋爱吧？路奇凡说我倒是想过，可谁会跟我谈呢？
　　两人沉默片刻，陈慧敏向路奇凡提出一个问题：“奇凡，你说，这次林场领导会不会给你转正？”路奇凡问陈慧敏：“你怎么会这么想？”陈慧敏说：“领导都采纳了你的建议，要在造林中使用你研究的植树造林指令器了，要不给你转正，怎么推广你这技术？再说，林场到哪找你这样既会写材料又会搞科研的人才？我猜，回到林场，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把户口从老家转过来，被录用为林场正式工，说不定，还能把你调到地区林科所呢。对了，你成了正式工后，就有资格调到县广播站了。你是乐意留在林场或者调到林科所，还是乐意到广播站去工作？”路奇凡就笑了，说敏姐，看你说的跟我真的转成了正式工似的，哪那么容易，我连想都没想过这件事情。“那你对未来总该有打算吧？”陈慧敏说。“要说打算，还真谈不上，经过的挫折多了，也不敢对未来抱啥幻想了。走一步算一步吧。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我是燕山人，早晚要回燕山。”陈慧敏点点头，表示赞同路奇凡的说法。
　　路奇凡反问陈慧敏：“你呢，打算在营林队干一辈子？”接下来陈慧敏的话就让路奇凡有点不好应付了：“你不在营林队干，我也不会在营林队干。你到哪我就跟你到哪。”路奇凡从小说上看到的男女故事，如果女的跟男的说“你到哪我就跟你到哪”，那就表明女的已经把自己的命运交给男的了，表明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到了命运共同体那一步。可他与陈慧敏，相互之间连“我喜欢你”都没有说过，她说的“你到哪我就跟你到哪”是他理解的那层意思吗？别是自己自作多情！路奇凡说：“我刚才说，我早晚要回燕山。”陈慧敏说：“那我就跟你回燕山。”路奇凡说：“我们燕山是地震区，你不怕？”陈慧敏说：“你不怕我就不怕，再说，地震哪有常震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路奇凡不得不相信陈慧敏真的对他有那层意思了。可是，别说自己功不成名不就，只是讨生活的临时工，就算自己将来有一天真能出人头地，能配得上陈慧敏吗？没法表态，只能继续装傻：“那好，等我将来当了燕山市市长，一定把你调过去。”这样的回答应该是最无情的拒绝了，路奇凡相信自己一辈子也当不上燕山市的市长。陈慧敏也应该相信路奇凡当不上这么大的官。路奇凡的这话够冷的。一阵微风吹了过来，陈慧敏说了声“我冷！”竟然倒在了路奇凡怀中。这让路奇凡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虽说时令已过立秋，但天还不冷。陈慧敏这话这行为，肯定不是因为时令而是因为路奇凡刚才说的那番话让她心冷。
　　路奇凡长到二十岁，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一股淡淡的幽香飘进了他的鼻孔。搅得他心里痒痒的。路奇凡知道，陈慧敏倒在他的怀中，是用实际行动让他坚信：这辈子她就跟定他了。作为回报，路奇凡应该抱住陈慧敏。抱松了还不行，还要抱紧。那样，才能显示出他对她的真情。让路奇凡自己都惊奇的是，那一刻他是如此理智和冷静，他很清楚这一抱意味着什么。路奇凡慢慢地把陈慧敏推开，说：“敏姐，你先坐起来，听我说。”陈慧敏坐了起来，看着路奇凡，问：“你有女朋友？”路奇凡摇头，说：“我没有女朋友。可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女朋友吗？是因为我知道，现在的我还没有交女朋友的资格。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如此不解风情。我也是男人，除了腿脚不利索外，别的跟别的男人没有啥差别，七情六欲一样不少。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对我好？不错，先前是把你对我的好理解为你富有同情心，看我是从灾区来的，腿脚又不利索，你才那么照顾我。也曾认为你跟我说过的话，特别是那次去找你要钥匙，你洗头却还让我在你身边，是因为你大方。刚才，你跟我说我到哪你就跟我到哪，我才真的相信你对我的好，对我的大方，是因为你有我到那你就跟我到哪的想法。我真的很感激你，很庆幸在人生路上遇到了你，可是，我不能耽误你，我们不能生活在幻想之中，我看过一些文学名著，也听说过我们这样的人的婚姻故事，我的恋爱观就是，作为男人，必须给自己爱的人物质上的满足和精神上的愉悦。这些，我都给不了你。现在给不了，将来能不能具备给你幸福的物质基础，我不敢保证，因为我经历的挫折实在是太多了。不错，我一直为改变自己的不幸命运而挣扎着。原谅我用挣扎这个词。我没用错，人生，对你们这些幸运者而言，是奋斗再奋斗，对我们这些先天的弱者而言，是挣扎再挣扎。能不能挣扎出个所以然来？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人告诉我将来会怎么样。当然，你肯定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势利眼，但有句话叫贫贱夫妻百事哀，我现在这条件，真的有了女朋友，真的有个女人跟我结婚，人家肯付出，我还不愿意接受呢。不是我多么高尚，也不是我多为对方着想，而是我很自私，我知道，一旦恋爱，那就得给对方承诺，就得有牵挂，而我，要轻装上阵，无牵无挂，走出逆境的阻力和负担就小一点，成功的可能就会大一点。所以，我很自私。”路奇凡这番话，让陈慧敏觉得这个比自己还小两个月的小男孩真的很了不起，也许正如他所说，是因为经历的挫折比同龄人更多的缘故，他才显得比同龄人成熟，她不仅不怪他的无情，反而觉得身旁这个小男人挺有责任感，陈慧敏拉住路奇凡到手，说：“我理解你。是姐不对，你别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从今以后，我们还是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