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2)
作品名称:往事如盐 作者:淮海盐夫 发布时间:2024-03-16 22:30:47 字数:4748
龚肇康三兄弟进了章家在城西门的五进大宅院后才知道,原来章家世代是盐官,是仪征第一大户,商铺遍及扬州府八属各州县。章渠璈的曾祖父曾是扬州两淮盐运使司衙门从四品运同,祖父也曾是仪征天池漕盐察院的正五品监掣同知。父亲考了秀才后,连着几年也没中举,就灰心了,弃文做了盐商。章家为缙绅世家。
此时,章家上下欢天喜地,大少爷不但得了进士,还为大小姐带回了一个金龟婿,双喜临门。龚肇康的婚房就被安排在了章家第四进院子里,西厢房的门额上书着“传胪斋”。
第二天,章家就将聘礼为龚肇康准备妥当,有二十个大箱子,并派人先抬到了一处客栈存着。过一天后,又让大骡子和四骡子领着人在大街上招摇过市将聘礼抬进了章家。
四骡子在街道上东张西望看热闹,边走边问大骡子:“这不是左手倒右手嘛,这是臊我们还是抬举我们?”大骡子说:“这是在给我们老龚家面子,要怪也是怪我们家穷,拿不出像样的彩礼来。”四骡子叫道:“我家老七可是金殿传胪,这比什么彩礼都强;再说老七长的还这么标致,让章家白得了。”大骡子瞟了他一眼,不高兴地说:“你能不能少说这些话呢,少说两句能把你憋死吗?”四骡子嘟囔道:“怕是做给仪征人看的吧。大老远跑来成亲,这不是倒插门是什么?”
又过了三天,到了正日子,龚肇康与十七岁的章家大小姐章渠瑶便正式在章家前厅拜堂成亲了。
婚礼上,宾客们都在争相看看章家大小姐到底嫁给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品头论足。见龚肇康生的仪表堂堂,身材魁梧,还是两榜进士金殿传胪,着实让宾客们感到不可思议。都觉得有钱不但能使鬼推磨,还能找到好女婿。
龚肇康一心想着站在身旁盖着红盖头的美娇娘,婚礼上听由章家按照仪征的婚嫁习俗摆布,乐呵呵地配合着。
洞房花烛夜,八支胳膊粗的红烛欢跃着明亮的烛光,洞房布置的都是喜庆的颜色,温馨又不失庄重。新娘默默地坐在粉色的芙蓉帐前,一动也不动地等待着。龚肇康心里默念着《诗经·国风》里的句子: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龚肇康缓步走了过去,拿起放在桌上系着红绸的玉如意,心里带着一份期盼,带着一丝兴奋将新娘的红盖头轻轻挑了下来。
龚肇康满怀期待地看了新娘一眼,却被吓了一大跳。龚肇康顿时就呆住了,直不愣瞪地望着新娘子章渠瑶,在心里问自己:“这……是新娘子吗?”满心的喜悦瞬间被惊恐代替了。
章渠瑶并非像章渠璈说的那样倾国倾城,而是丑到让人感觉丧尽天良,除了阔嘴厚唇,高额前倾,朝天的鼻孔与嘴巴平行,像火铳一样,还有一脸杂乱无章的核桃麻子,像是被剥开的石榴皮,这是出天花时留下的痘斑,麻子的凹坑里填满了香粉。龚肇康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皱着眉想,这张脸在娘胎里得遭受了多大的折磨才能长成这样啊!这哪是什么倾国倾城,简直就是灭国毁城的武器。这般丑到无法无天、空前绝后的地步,晚上要是出门,肯定能把人吓得半死。
章渠瑶抬起头来,认真看了龚肇康一眼。龚肇康六尺高的大个子,一张北方人的脸,五官端正,棱角分明。章渠瑶心里十分地满意,自卑感也随即冒了出来,觉得自己是配不上他的。
当章渠瑶看到龚肇康脸上的惊愕时,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冷冷地说道:“吓着了吧?我就知道我哥不会跟你说实话的。”章渠瑶虽是长的奇丑,脾气还不好,可性格却很爽直,爽直到口无遮拦,让龚肇康不知道如何接她的话。在瞬间的纠结难过后,龚肇康慢慢地坐了下来,努力地表现一个有教养、温文尔雅、谦谦君子的姿态。他挤着微笑,说:“你哥说了,一年前他就跟我说过了,还说你很懂事很贤惠,我觉得女人不在外表,只要贤惠,能相夫教子就是个好女人。”龚肇康说这话时,心里一个劲地在骂自己虚伪,也在骂章渠璈是个大骗子,把这么一个能要人性命的丑八怪塞给他。
龚肇康现在终于知道前些日子章渠璈为什么不愿意把妹妹嫁到涟城去的原因了,章渠璈是心疼妹妹,害怕妹妹在外吃亏受欺负。长的这么丑,嫁到外地肯定不会受婆家人待见的。这要是放到涟城,姑母和三个嫂子,还有表嫂还真是瞧不上她。有钱有什么了不起的?再有钱你也是个丑八怪,能少看一眼就少看一眼,没得处。
这时,章渠瑶缓缓站起身来,走下床榻,伸手将桌上红烛下的两个羊脂玉做成的酒盅端了起来,两个酒盅的盅柱上系着一根相连的红线。章渠瑶将一酒盅递到龚肇康面前。龚肇康只得伸手接着,知道这是合卺酒;合卺,夫妇之始也。章渠瑶微笑着将酒一饮而尽,然后看着龚肇康。此时,龚肇康的心情犹如左右晃动着的烛舌一样,他不能确定自己到底要不要喝下这杯合卺酒。章渠瑶盯着龚肇康看,一手捏着已是空了的酒盅口,一手托着盅底,倾斜着慢慢地推到龚肇康眼前,让他看。龚肇康明显感受到了来自章渠瑶的强大压迫感。看来这合卺酒不喝是不行了。
龚肇康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鼻子将心里压着的一口气喷了出来,闭上眼睛,举起酒盅,仰脖饮尽。现在红盖头挑了,合卺洒也喝了,这就意味他和章渠瑶是正式的夫妻了。
章渠瑶拿过龚肇康手里的酒盅,轻轻放回桌上,又转身回到床榻,将红盖头轻轻折叠起来放好,然后又从床榻上下来,落落大方地替龚肇康沏了一盏茶,奉到他的眼前。龚肇康迟疑了一下,伸手接了过来。章渠瑶转身走到门前,将门打开,对外面的丫鬟说道:“烧壶热水来,再把脚桶也拿来。”丫鬟小声问:“小姐要洗脚?”章渠瑶道:“是替姑爷洗脚,快去。”丫鬟诧异地望了小姐一眼,愣在那里。章渠瑶皱着眉,冲着丫鬟挥了挥手,小声道:“快去。”丫鬟这才回过神来,转身就跑了。
不一会儿,一个丫鬟提着热水,一个丫鬟提着洗脚用的木桶走进了洞房。两个丫鬟把热水壶和木桶放下后,一起看着章渠瑶,不知道下面该怎么替姑爷洗脚。章渠瑶向她们挥了挥:“都出去吧。”
章渠瑶将木桶放在龚肇康的跟前,倒好水,试了一下冷热后,就要去脱龚肇康的鞋。龚肇康惊得忙把脚往后一缩,问:“你要替我洗脚?”章渠瑶笑道:“你现在是我的男人,以后我会天天替你洗脚的。”龚肇康疑惑地问:“这是仪征的规矩?”章渠瑶道:“仪征没这规矩,是我自己给自己定的规矩。把脚伸过来。”龚肇康忙道:“我自己来洗。”章渠瑶一把将龚肇康的脚拖了过来,笑道:“这脚以后就是我的了。”这是章渠瑶在洞房里唯一能主动做的事情了,也是对这桩亲事表明的一种肯定的姿态。
在龚肇康的记忆中,只有亲娘和姑母为自己洗过脚,而且还都是在很小的时候。章渠瑶清洗着龚肇康的脚丫子,温柔而仔细。龚肇康小声地问:“你也是第一次替别人洗脚吧?”章渠瑶点了点头,笑道:“我心甘情愿为你洗,因为你是我的男人,要跟你过往后的日子。我读书不多,但我懂得这个道理。自家男人好了,一家子才会好。男人走的路比女人多,泡过的脚,晚上睡觉才会睡得香。”
脚放在热水里浸泡着,确实很舒服,可龚肇康的心里却很别扭,也很难受,也知道章渠瑶这是在逼他就范。章渠瑶是出生在优渥的大户人家的千金大小姐,从小娇生惯养,能如此屈尊替自己洗脚,这对龚肇康的心理造成了很大的冲击。这让他感动,也让他有些不安,抗拒的心也就不再那么固执了。
打从六岁起寄宿在姑母家读书,龚肇康就学会了谦忍,是怕让别人找到伤害自己的理由。龚肇康望着正在低头为自己洗脚的章渠瑶,心想,如果这个时候自己诚实起来,也许受伤害的就不只是自己和章渠瑶两个人了,恐怕还会波及到章渠璈和自己的家人。现在木已成舟,已经无法挽回了。
“家有丑妻是块宝。”龚肇康在心里不停地安慰着自己。章渠瑶长成这样也不是她愿意的,哪个姑娘不爱美呢?家境的贫寒,户籍的低下,使得龚肇康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只能认命。龚肇康在心里不断地提醒自己是灶籍盐户身份。章家是民籍,章渠瑶这是在下嫁。民籍嫁灶籍,这叫抬举,他不能不识抬举。龚肇康想到了《论语》里的四个字:“克己复礼”。龚肇康告诫自己,美妻只是满足自己的欲望罢了,时间长了,也是左手摸右手,而当下最要紧的,往堂皇上说,是要克制自己的私欲,使言行举止合乎道德和礼数;而实际情况却是,自己根本没有翻脸不认账的资本。
章渠瑶把龚肇康的两只脚洗完了,又放在腿上用毛巾认真擦了擦,每个脚丫缝里都轻轻捏了一下,然后叫进丫鬟把木桶搬了出去。章渠瑶做完这一切后,则又恭顺地坐回到芙蓉帐前,将银钩放下一半来,半遮半掩的。她静静地看着龚肇康,越看越喜欢,想着马上就要做的男女之事,脸不禁红了起来。
龚肇康坐在椅子上,并没有动弹的意思,洞房里突然变得尴尬起来。龚肇康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休妻是不可能的了,他没胆量,更没勇气。眼下也只有行“周公之礼”这一条路了。终究不能辜负了人家一片苦心。再说这样干坐着,四目相对,也很难受,不如就当是写文章,先起手破题吧。
章渠瑶望着龚肇康阴晴不定的表情,知道他心里在嫌弃自己。心里顿时涌上一阵自卑和伤心,她忍不住低头啜泣起来。龚肇康见此,也不禁有些儿慌乱了,不知如何安慰,突然感到自己很龌龊,也很惭愧。
龚肇康缓缓地站起身来,坐到床边,将章渠瑶头上的青玉簪子拔了下来,乌黑的头发像一块拧着的黑缎子一样瞬间舒展开来,披在了肩上,一股花香迎面扑来,龚肇康不自主地深深吸了一口,继而为章渠瑶宽衣解带,章渠瑶很是羞怯,倒也很配合。
章渠瑶虽说长的丑,可皮肤白皙细腻。吹灯,龚肇康闭上眼睛,拥其而眠。
龚肇康将脸慢慢地贴靠在章渠瑶光洁的后背上,用胳膊揽住了她的腰,轻轻地向自己的腹部挪动着。闭着眼睛,一切都是美好的。章渠瑶身材小巧玲珑,却也是胸丰臀圆。龚肇康轻轻地揉捏着章渠瑶的乳房,被窝里散发着章渠瑶温暖甜浄的体香。这种体香让龚肇康刹那间想到了表嫂翟依,他感到了自己体内的血正在燥热起来。他渐渐在恍惚中把章渠瑶当成了表嫂翟依,沦陷在了道德自责又不能自拔的欢愉满足中。龚肇康喃喃道:“翟依……翟依……”
龚肇康说的安东话,章渠瑶听不懂,她把“翟依”听成了摘衣。章渠瑶以为龚肇康是要她把身上仅剩的肚兜摘下来,便曲着胳膊将肚兜顺从地解了下来。
……龚肇康的脑子里再次出现表嫂翟依的模样,他也在寻找着章渠瑶的舌头,仍旧喃喃地说:“表嫂……表嫂……”觉得现在不过也是一场梦罢了。可这在章渠瑶听来,表嫂是不要吵。于是,章渠瑶又努力地忍着不再哼哼了。
窗外,两个丫鬟在听窗根。当听到章渠瑶不断地说:“轻点儿……轻点儿……啊……”一阵呻吟娇喘。两个丫鬟相视一笑,便知趣地离开了。
一直等在院外的章渠璈见到两个丫鬟走出来,便焦急地问:“没吵起来吧?”一个丫鬟害羞地笑道:“禀大少爷,小姐礼成了,放心回吧。”章渠璈自语道:“阿弥陀佛,唉……真是难为他了,肇康,对不住了,明日我来赔罪。”
第二天一大早,章渠瑶醒来,回味着昨天晚上的事情。感觉龚肇康一点都没有嫌弃自己,回想他贪婪地亲吻搓揉着自己身体的样子,章渠瑶紧绷着的心和身体慢慢得以舒展,满心欢喜。
章渠瑶扒拉了龚肇康一下,竟又软绵而羞涩地暗示再要一次。龚肇康糊糊瞪瞪地问:“再来一次?”章渠瑶将头埋在龚肇康的怀里,害羞地小声道:“给就吃点。”龚肇康一下子就清醒过来,感觉章渠瑶很可怜,这是在求他施舍。龚肇康不忍狠心拒绝,便一把将章渠瑶揽进了身下。章渠瑶像江鳗一样在龚肇康的身下扭动着,配合着。一番精耕细作,章渠瑶浑身酥软,两眼迷离,她惊诧自己怎么会变得这么温柔了,心也变得柔软了许多。
章渠瑶很开心做真正女人的第一天,是如此地美好。觉得龚肇康在床上的缱绻和能力要比他写的文章更好,更让她着迷和沉醉。龚肇康强有力的撞击将她过去用暴躁来掩蔽因丑而生的自卑感,碾得粉碎,让她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由,她不再需要伪装了。十五岁那年,章渠瑶无意间听到别人背后称她为“麻姑”时,就开始憎恨所有人,开始厌世,甚至想到过自杀,但现在她发觉人间就是一场让人无比欢愉的盛宴,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缺席的。感觉龚肇康就是她阴霾天空里出现的一道彩虹,一切都在瞬间变得豁然明朗起来。章渠瑶突然觉得自己本就是个软弱而多情的女人,不再是父兄面前那个暴躁任性的小姑娘了。
章渠瑶一夜间长大成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