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正当两个年轻人要和大海发生冲突时，门一开，冲进一人，三下五除二地制止了两个年轻人的行动，屋里的人都被那人疾如闪电的动作镇住了。
　　那人严厉地道：“怎么回事儿？”
　　一屋子的人一起看着那人。
　　“问你们呢，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大海刚要上前，那人用手一指大海，道：“别动，你是干什么的？”
　　大海连忙道：“我是老板。”
　　“那你俩呢？”那人又一指瘦子和胖子。
　　“我俩是吃饭的。”瘦子答道。
　　“吃饭的？”
　　瘦子瞪着不解的目光道：“对啊，我俩是来吃饭的，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那人掏出一个小本子，对着两人一晃，道，“警察。”
　　胖子小声道：“倒霉。”
　　“警察？”瘦子怀疑地看着那人道。
　　“不相信啊，来，你好好看看。”那人把本子送到瘦子眼前。
　　
　　常磊，今年二十四岁，是全福街派出所的警员，大海的不醉不归正是他的辖区。
　　常磊十八岁下乡当知青，二十一岁回城在印刷机械厂当了一年多钳工，第二年赶上警校招生，他又进了警校，因为他的父母都是公安干警，进警校学习他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这也是他父亲的心愿。
　　常磊的父亲常卫国是抗美援朝的部队干部，转业到滨江市任公安局领导；母亲李桂珍原是桥西区荣祥街派出所的户籍员，后来又调到桥西区公安分局户籍科任科长，现在是市局督导处副处长。
　　因为有这一层关系，常磊顺利地考上了警察学校，在警校他苦练基本功，尤其是在擒拿格斗上下功夫，警用三十六路小擒拿是他的拿手活，毕业后被分到全福街派出所做警员，大海的饭店正好在他管辖的片区。
　　常磊长得虽算不上英俊潇洒，但也不失男子汉的魅力，他有着雄壮魁梧的身形，眼睛不大但也明亮有神，勉强挤出笑容的嘴巴紧闭着，严肃的川字眉头，再加上一身威严的制服，不仅坏人胆颤，就算好人也不想再多看他一眼，但是对异性来说，他的外在形体容貌，绝对是一个让人觉得可以依靠的男子汉。
　　今晚赶上常磊值班来吃饭，刚一推门正好看见瘦子举拳打大海，出于警察的本能，他没有多想就一个箭步上前，及时地制止一场混乱。
　　常磊出示警官证让胖子和瘦子两人看，两人当时就没了脾气。
　　常磊看着瘦子道：“你俩是跟我回所里，还是在这把事情说明白。”
　　胖子一听急了，对常磊道：“上派出所干嘛，我们又没犯法。”
　　瘦子也附和着道：“就是嘛，在这吃饭犯哪条了？”
　　常磊看着他俩道：“你俩为什么打人。”
　　“我俩哪打人了，我们就是进来吃饭，谁知……真他妈的丧气倒霉，碰上这个没文化的服务员。”瘦子哭丧着脸喊道。
　　常磊表情严肃地道：“你给我好好说话，跟谁妈妈的呢。”说完把脸转向大海：“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我也不知道，我正在擀面条，听见外边吵吵，就出来了，我也没打他俩啊。”大海回道。
　　“不是要打我们，那你拎着擀面杖干嘛？”胖子指着大海手里的擀面杖问道。
　　“不是说了吗，我正在擀面条吗！”
　　“得得，你们都别说了，我问问服务员。”常磊把眼睛转向慧儿，“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慧儿此刻躲在大海的身后，听常磊说要问问服务员，就低着头慢慢地从大海身后走出来。
　　常磊问低着头的慧儿：“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慧儿抬起头。
　　常磊看到慧儿的脸，一下子把胳膊肘拄到桌子上，把额头和眼睛埋在手掌里，嘴里道：“别说了，我明白了。”说完把胳膊从桌子上拿下来，指着瘦子和胖子道：“你俩是不是动坏心眼子了，说！”
　　瘦子和胖子相互对视一下都笑了。
　　瘦子嬉笑着对常磊道：“警察同志，你刚才也迷糊了吧，没事儿吧，要是有事儿我俩送你上医院。”
　　常磊看着瘦子道：“严肃点儿，说吧，到底是咋回事儿。”
　　于是瘦子和胖子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把刚才发生的学了一遍，当说到“报一报”的时候，常磊也憋不住笑了。
　　慧儿不解地看着常磊，生气地问道：“他让我抱，这是啥意思？这不是欺负我是从农村来的吗？”
　　常磊再也忍不住想笑了，他使劲儿地憋了憋，长出一口气，又咳了两声，总算是没笑出来，但是胸口却是一鼓一鼓的。
　　常磊对着慧儿道：“他是让你报菜名，不是让你抱……”说到这他说不下去了，转过头去肩膀一抖一抖的。
　　胖子看见常磊的样子，道“警察同志，你想笑就笑呗，别憋坏了。”
　　稍停片刻，常磊转回身看着胖子和瘦子严肃地道：“说说你俩是干啥的。”
　　原来这俩人是中韩大酒店的保安，今天俩人休班，到这来喝酒，结果就闹了这一出乌龙戏。
　　俩小伙子不好意思地向慧儿道歉，给大海赔不是，又给常磊鞠了个躬。瘦子对胖子道：“走吧，这还咋吃啊。”
　　“等一下。”常磊把俩人喊住，又对大海道：“你就这样让人家走了？”
　　大海立刻明白了常磊的意思，对俩小伙子道：“别走啊，今天你们仨我请客，全都免单。”
　　“我就不用了，我还是来碗……”常磊没说完话，扭头看见慧儿站在一旁，正看着自己傻傻地发呆，不由得又想起刚才胖子说的“抱抱”来，忍不住把头扭回去又想笑。
　　慧儿看到常磊的动作，脸一红，一跺脚道：“你想乐就乐，别憋坏了，咱可赔不起。”
　　常磊真的憋不住了，他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把天棚震得直掉灰。
　　慧儿没有想到常磊真的笑起来，顿时眼泪涌了上来，她对着常磊道：“你们欺负银，欺负我们农村银。”说完一甩手把笔和纸扔到桌上，双手捂脸哭泣起来。
　　常磊见慧儿哭了，就赶紧闭上嘴，对着慧儿说声对不起，然后夺门而逃。
　　瘦子对胖子使了个眼色，俩人也跟着出了门。
　　已过中秋，晚上的风有些凉，常磊把咧着怀儿的夹克衫拉链儿拉上，然后环顾一下四周走出派出所的院子。
　　街上的大车小车一辆接一辆，十字路口的信号灯不停地变换着色彩，不远处的石头大街，依旧是灯火辉煌人头攒动。
　　常磊走出院子没多远，一个身穿蛋青色风衣的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正在低头走路的常磊被吓了一跳，他本能地往右边迈了一脚，想躲开了前边的人，没想到那人也跟着他向右迈了一步，他又向左边迈了一脚，那人也跟着往左迈了一步。
　　见那人横在前面，好像故意当自己的路，常磊心里有点儿不快，他轻轻地一晃膀子想快速地让过那个人，没承想把那人撞个趔趄。
　　“哎呀妈呀。”那人痛苦地叫了一声。
　　常磊一听好像是个女人的声音，赶紧扭头看。
　　那人蹲在地上一边揉着肩膀，一边抬着头看常磊。
　　见常磊扭头看自己，那人站起身来，把一只娇白嫩润的手握成一个粉拳，在常磊的肩膀上使劲儿地锤了一下，同时嘴里埋怨道：“缺德鬼，你不看人啊？”
　　常磊一看到那人的面孔，赶紧回身用手揉着那人的肩膀，歉意地道：“美华，真对不起，净顾想事儿了，没看见你。”说完用手拍拍自己的脸，道，“我该死。”
　　被叫作美华的女子，赶紧伸手把常磊拉住：“干什么呀你。”
　　“这么晚你咋跑这来了？”常磊看着美华问道。
　　“你说呢？这都快一个月了，上你家好几趟也没看见你，往你所里打电话，不是说你下片区了，就是外出了，常婶儿也说你经常不回家，见你一次是真难啊，唉！”美华叹口气不说了。
　　“真有事儿。”常磊辩解道。
　　“那今晚呢，今晚还有事儿吗？”
　　常磊犹豫一下道：“没啥事儿，饿了，去吃碗面就回家。”
　　“好啊，正好我也没吃饭，你请我吃面吧，听说附近有条街的小吃好吃，特别是拉面。”美华似乎很高兴地说道。
　　“这么晚你还没吃饭，那走吧。”
　　“走吧。”美华用一只手挽起常磊的胳膊。
　　女子姓戚叫美华，是常磊的恋人。
　　戚美华和常磊同岁，从外形外貌来看，戚美华的身形要比慧儿高猛，虽然长相比慧儿稍差那么一点儿，但肤色要比慧儿白嫩，浓密的黑发梳着两条搭在肩膀上的辫子，眼窝有点儿凹陷，大眼睛黑眉毛，鼻梁挺直鼻尖有点儿往里勾，嘴唇光泽红润，一笑两腮有坑，邻居和同事都说她长得像电影里的外国人。
　　戚美华家和常磊家算是对门邻居，两家中间隔着一条仅能通过一辆轿车的破损沥青道。
　　当年常卫国刚搬到这不久，曾找过相关部门，请求把这条路往自己家的院子拓宽一下，但是都石沉大海没有结果。后来常卫国带着常磊被下放到二龙山农场，李桂珍抱着常琪去了柳河干校，小洋楼被一个头头儿居住了。再后来常卫国被落实了政策，恢复了原有的职位，那个头头儿像当年常卫国那样，被扫地出门去了他应该去的地方。常卫国一家又搬回小洋楼，但是这条沥青路依旧是坑洼不平破烂不堪。
　　常卫国曾经感叹过，什么都在变，只有这条路没有变。
　　常卫国住的是前苏联人留下的，独门独院的二层小洋楼；而戚美华家住的则是，当年日本人建的四家一栋的砖房。
　　常磊和戚美华从小学到中学都是同班同学，下乡也在同一个地方，可以说是竹马青梅两小无猜。
　　中学毕业，十八岁的常磊和戚美华这两位春花男女，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季节，但彼此都羞于吐露心声，又没有人给点透，他们只能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的，默默地爱恋着对方。
　　戚美华下乡本来应该去她爸爸单位的青年点儿插队，但是当时已经在市公安局工作的李桂珍通过关系，把戚美华安排到了自己曾经管辖的，一个畜牧场和常磊在一起。因为这个畜牧场离家很近，每天还有块儿八毛钱的生活补助费，吃食堂，伙食分粗细粮，干活儿分农业班组和工业班组，说是下乡，其实就是把非农业户口，落户到畜牧场改成集体农业户口而已，而这个集体户口，正好归李桂珍所在的荣祥派出所管辖。
　　戚美华在对李桂珍感激的同时，也庆幸能和常磊在一起。当时戚美华并不知道，她之所以能到畜牧场，是常磊向李桂珍提议办的。
　　精明的李桂珍早就看好，这个即能干又漂亮还贤淑的戚美华，只因那时俩孩子的年龄尚小，还不到恋爱的时候，为了不影响他们学习，她始终没有露出自己的心思，只是默默地关注着戚美华。现在看两个孩子都已成人，再加上常磊对戚美华的关心，她这个当妈的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常磊和戚美华走的那天，李桂珍特意嘱咐常磊，一定要照顾好戚美华，千万不能有半点儿闪失。
　　随后李桂珍就请一个邻居大姐做月老，帮忙给俩孩子穿针引线，而戚美华爸妈的心里也早有此意，于是两家大人一拍即合。
　　就这样，常磊和戚美华被一条爱情线拴到了一起。
　　两人回城后又一起进了印刷机械厂，虽然不在同一个班组，但是在同一个车间，每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都是在一起，师傅们都说他俩是一对鸳鸯，谁都离不开谁。再后来，常磊上了警校，过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常磊妈通过关系，把戚美华调到交警队的车管所，至此戚美华也穿上了警察制服。
　　常家和戚家的家长以亲家相称，就等俩孩子到了结婚年龄，一台花轿把戚美华抬进常家大门。
　　戚美华已经快有一个多月没看见常磊了，今天她和领导打了声招呼提前下班，搭车来到常磊单位的门口等常磊，可是一直等到里边的人都走净了，也没见常磊出来，她也不好意思进去打听，就在门外徘徊。
　　天渐渐暗了，派出所的院子静悄悄的，只有两个房间亮起了灯光。
　　戚美华透过一个半开的窗户，看见一个晃动的身影好像是常磊，她便安下心来，来到常磊的必经之路等着，哪曾想被常磊撞了一下。
　　常磊扶起戚美华，一个劲儿地道歉，然后带着戚美华去吃晚饭。
　　常磊本不想带戚美华到大海的饭店，但是就像有一条无形的绳索拉扯一样，他还是不自觉地来到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