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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2)

作品名称:往事如盐      作者:淮海盐夫      发布时间:2024-03-08 10:54:54      字数:4820

  第二年五月,春暖花开的时候,那天大中午的太阳正在头顶上,翟依临盆时痛苦的叫喊声响彻了整个一条街,都冲上天了,似乎还闪着耀眼的光芒,不仅刺耳,还很刺眼。姑母看到门前站着的街坊们,觉得很不好意思,心想翟依真是够咋呼的,不就是生个小鬏子嘛,至于嚎成这样吗?跟杀猪似的。翟依因为年轻,气力足,嗓门高亢嘹亮,带着怨恨与宣誓的意味儿。
  街坊们都知道姑母得了双胞胎孙子,老铁家有后了。
  第二天,翟依额头上扎着一个绣着蓝花的布带子,一手抱着一个儿子坐在床上,不再像过去那样畏畏惧惧了,而是用不容争辩的口吻,指名要让龚肇康来给双胞胎儿子取名字,说他是秀才,有这个资格,况且还是自家人。翟依现在是老铁家的功臣,大家都迁就着她。姑母知道翟依在想什么,也觉得应该由龚肇康来取名。龚肇康想了想,就给老大取名:涟耀;老二取名:涟辉。
  姑母记住了这一年,是乾隆五十六年。
  
  当表嫂翟依的双胞胎儿子涟耀涟辉长到两岁的时候,龚肇康已经十九岁了。姑母每天总是背着一个小孙子,在裁缝铺子里说着小孙子听不懂的话。龚肇康倒是能听得出来的,姑母是在说《薛丁山征西》里的薛丁山三打樊梨花的故事。翟依每天总是要找机会在龚肇康身边脆生生地喊叫着两个儿子的名字:“涟耀……涟辉……”有时候也是真真假假地强行要让龚肇康抱抱。
  龚肇康抱着小侄儿,逗着玩,常惹得小鬏子咯咯地笑个不停,可他并不知道这是他的儿子。而每当龚肇康抱着涟耀或涟辉的时候,姑母总是用一种慈祥满足的眼神在看着他们。姑母清楚地看出了小孙子遗传了老龚家的模样,这让姑母感到欣慰又很伤心。姑母在内心深处感激着她的这个侄儿,是他给了老铁家带来希望与未来。她希望小孙子将来也能成为读书人,中秀才中举人。而翟依每次看到这样的情景,都会忍不住地把头埋在另一个儿子的怀里轻声哭泣起来。她觉得眼前的这位高大标致的大青年才是她真正的丈夫,然而她却无法得到,甚至靠近都不被允许,这是姑母给她定下的规矩。
  
  秋闱临近,姑母给龚肇康炕了二十斤大暄饼,带上五斤安东萝卜干,又凑了盘缠,让他去两江总督府江宁城应试。姑母特意到邻居家寻了一些芦苇叶子来,为他包了二十个粽子,喻意中了。龚肇康在后宅的院子里看到姑母在包粽子,就蹲下身来,轻轻地叫声“娘”。姑母笑着用手上的水甩了龚肇康一脸,小声说:“别叫了,小姑知道。好好考,肯定中。”姑母用线将手上的粽子扎好,放进了盆里,又拿起几片芦叶卷了起来,抓了一把糯米放了进去,说:“听说中了举就能当官了,不知是不是真的。”龚肇康说:“是真的,可那是要花很多银子的。我要是中了的话,我还想进京会试,得了进士,有实缺就不用花银子了。”姑母笑着说:“小姑不懂这些,就是随嘴问问,你要是真能进京考就进京考去,小姑欢喜还来不及呢。我们老龚家啊……能出头了。”姑母望着灶房外,轻轻地感叹着,带着渴望。
  第二天,姑母叫上翟依,带上两个孙子涟耀涟辉一起去能仁寺烧香。
  姑母烧好三炷香递给了翟依,又将带来的几个苹果放在了佛脚下。姑母对并排跪着的翟依说:“娘知道你心里苦,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为了你这两个儿子,你也得忍着。今儿我们娘儿俩就拜拜佛,求他老人家保佑雨生中举,将来他要是做官了,你和你这两个儿子还用愁吗?等我死的时候,我会把这些事情告诉他的。雨生心善,肯定会认的。”这是姑母给翟依的一个未来期许。可姑母并不清楚翟依心里在想什么,她想马上就得到龚肇康。有时,翟依也会想得到后要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会将姑母置于何种境地,一家人会在涟城没脸待下去的,这也常常让她感到沮丧和无能为力。
  翟依跪在佛前,哭泣道:“佛祖啊,保佑雨生和他的儿子涟耀涟辉吧,什么时候认亲我都听你的。”姑母侧着脸看着翟依,听出了翟依心有不甘。姑母为儿子感到伤心,知道女人的心一旦走了,就再也拖不回来了。姑母望着翟依浑圆肥硕的屁股和丰满的前胸,知道只要有机会,她会没完没了地生下去的,雨生会有一大群让人疼的小鬏子的……可惜啊……翟依是个苦命的女人,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几天后,龚肇康带着姑母炕的大暄饼和包的粽子去参加江宁府江南贡院的八月秋闱乡试。
  乡试考三场,每场考三天,分别是在八月九日、十二日和十五日进行。两江三省的秀才们乌泱乌泱地涌进了江宁城。龚肇康站在城墙上,望着下面络绎不绝进城的人,感觉真像盐滩上黄螯蟹子出来交配时的景象,一波一波地压过来。
  龚肇康到两江总督署学政使司衙门领了考棚舍号前往江南贡院。江苏学政衙署所治是设在常州府江阴县的,而每次乡试,学政衙门为了方便本省秀才,便在两江总督署里借两间房子,成为临时办公地点。
  江南贡院在江宁城夫子庙的边上,占了很大一片地,光考棚的号舍就有两万多间,接纳着两江三省江苏、江西、安徽两万多名秀才同时考试;还有官、膳、库、杂役兵等数百间房子。江西和安徽两省的秀才在江南贡院里的上江考棚,江苏的秀才则在江南贡院里的下江考棚。
  龚肇康在验明证身进入考棚的时候,又领了三支蜡烛。考棚的号舍是都是独立的单间,很小很窄,像个笼子,前后长五尺,左右宽四尺,高低八尺。
  龚肇康刚坐下,号舍的门马上就被考棚里的差役上了锁,封了起来。每场考试期间的吃喝拉撒都在考棚里。晚上睡觉,只能像狗一样蜷缩在号舍的板凳上。
  每场考试结束后,龚肇康从考棚里出来,都要在客栈里再默写一遍考过的文章,从头到尾细品一番,感觉要尽人事,剩下来的,就交给老天爷吧。
  三场乡试结束后,还需等到月底才能放榜。此时,龚肇康兜里的钱没剩下多少了,他扒拉手指算了算,就直接退了客栈的客房,搬到江宁城北门外的江边大码头客栈睡大通铺,尽可能地把返乡的钱省下来。到临近放榜的时候,龚肇康每天只敢吃一顿饭了。这一顿饭也就是掰一块大暄饼,捏碎了,要碗热水搅成糊糊喝下去。龚肇头坐在码头上,喝一口糊糊,嘬一口咸萝卜干,津津有味,盼着放榜。
  几十年后,他的一个儿子领着几十万的兵围困江宁城。他的儿子想起他,也弄了碗糊糊坐在码头上喝着,嘬着咸萝卜干,声泪俱下。
  好不容易捱到了月底,两江总督署衙终于放了桂榜,龚肇康中了举人,榜行第十名。
  龚肇康盯着桂榜看了半天,几番确认后,便再也坚持不住了,软塌塌地坐在了督府衙门前的一棵大树下,大口地喘着气,两眼冒着金星,浑身不停地往外冒着虚汗。龚肇康知道这是饿的,于是慌忙从怀里掏出最后的一块大暄饼,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差点被噎死,直噎得他捶胸乱跳。一个秀才慌忙跑过来,劝道:“没考中是吧?别急啊,急坏了身子不划算,我也没考中,我们下次再来考吧。”龚肇康脸红脖子粗地指着自己的胸,秀才顿时就明白过了,对着龚肇康的后背就是一通乱捶。
  过了好一会儿,龚肇康终于缓了过来,坐在地上,抹了抹了嘴边的饼渣子,望着秀才有气无力地说道:“谢谢,我中了!我成孝廉了,我成老爷了。”秀才直愣愣地望着龚肇康,了头,在原地转了个圈,然后就指着他骂道:“呸,还称自己是老爷?你这是在向我炫耀吗?什么屌东西,刚才怎么没把你噎死呢。”龚肇康正想解释,秀才已气得转身离去了。龚肇康从秀才的口音里,辨出他是从江北海州来的。直隶海州与淮安府紧邻着,龚肇康知道直隶海州民风剽悍,直脾气。龚肇康苦笑了一下,他能理解这个秀才的心情。他看着头顶上的树叶,黄绿间半,阳光透下来照在他的身上,让他感到温暖。
  第二天,江苏巡抚从苏州抚衙赶到江宁城,在江宁府学宫亲自为江苏举子们办了鹿鸣宴。席间,举子们随巡抚大人一起唱了《鹿鸣》诗。宴后,江苏抚衙又给每位举子颁赠了一套举人冠服和二十两的“折桂银”。
  在巡抚衙役唱名颁折桂银的时候,龚肇康才发现淮安府竟只有自己一个人中举。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淮安府一共来了一百八十三位秀才,就他一人折桂中举了。龚肇康为自己感到庆幸。
  龚肇康怀揣二十两的“折桂银”不敢乱花,想着要留给姑母。第二天,龚肇康便乘船北返。
  
  龚肇康站在北返的船上,看着长江两岸的景色,每走一步都很缓慢,生怕快了会漏掉什么。江风已经吹散了他身上的燥热。在江宁他是跑着上船的,中举的兴奋让他感到浑身轻松自在,脚是轻快的,飘飘的。而此时,他却不得不站稳脚跟,还要抓紧船舷,江浪拍打着帆船,上下起伏着。长江南岸的景致要比北岸的葱郁,有山有塔,龚肇康都叫不出名字来。
  这时,从船尾传来一阵“咚咚”的下楼声,只见从二层船楼上下来一位穿着考究,辫子梳得溜滑的青年,后面跟着两个家仆模样的人。
  青年身材瘦削,面目清秀,脸色却很苍白,弱不禁风的样子,还带有一股独特的、难以言喻的纨绔意味儿。龚肇康望着他一对很大的招风耳朵,还有说话时就一扇一扇的鼻子,觉得有点儿异相。青年的鼻翼很薄,侧面对着光时,几乎是透明的。他是扬州府仪征县大户人家的子弟,叫章渠璈。章渠璈的一个家仆手里提着个马扎,另一个家仆捧着紫砂茶壶在后面跟着。章渠璈穿着的一件紫色平金绣团云纹对襟长衫江风中舞动着。章渠璈在船边站了一会儿,嫌热,就要脱掉长衫,一个家仆忙给拦了下来,说:“大少爷,江面上风大,别受凉了。”章渠璈道:“不碍事。”家仆仍是坚持不让他脱,说:“要不了多久就到仪征了,别让老爷看到了骂我们。”章渠璈笑道:“难道你们就不怕我骂你们?”家仆也笑道:“大少爷从来都是心疼我们的,哪舍得骂我们呢?”
  龚肇康以为章渠璈还会坚持脱长衫的,谁知,章渠璈竟是不脱了。
  章渠璈寻了一处坐了下来,他抬头看了看一直在船舷边站着的龚肇康。章渠璈自上船后,就见龚肇康上船后一直不怎么说话,长着一张北方人的脸。章渠璈认真地看了看龚肇康,感觉他器宇非凡,有点儿孤傲。章渠璈打小就喜欢卜卦和相面之术,早想着离家求道,无奈父亲骂他不学好,尽干些歪门邪道的事情,就将他软禁在家中,强迫学习圣贤。父亲说:“你要是能考中进士,给章家光宗耀祖了,你再出家求道去,我不拦着你。”章渠璈就答应了父亲。
  此时,章渠璈想走近细看龚肇康,便主动上前与他打了声招呼,谁知龚肇康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便不再搭理他。龚肇康对陌生人有着本能的距离感。章渠璈眨巴眨巴眼睛,挠了挠头,见龚肇康大热天的还穿着薄棉夹袄,头上却戴着草帽,便指着龚肇康笑道:“尔穿冬衣,戴夏帽,胡度春秋。”家仆是听懂了,知道大少爷这是在撩骚,皮痒了在找揍,眼前的这位人高马大的,大少爷根本挨不了人家一拳,正要上前劝阻,却被另外一个家仆拦了下来,冲他使了个眼色。家仆顿时就明白过来了,大少爷诗兴来了,是打扰不得的,这是章渠璈定下的规矩。
  龚肇康看了章渠璈一眼,觉得他这是在没事找事,便问:“你是在说我吗?”章渠璈笑着点了点头。他的笑容里带着挑衅的味道。龚肇康是个敏感的人,觉得章渠璈这是在嘲笑他的贫寒,是在展示着鄙视他人的傲慢,这是很不礼貌的,也是龚肇康自尊心所不能接受的。而且,龚肇康已听出了章渠璈的口音是扬州府的。于是,龚肇康拱手微笑道:“子住江北,游江南,什么东西。”章渠璈一愣,龚肇康对得很工整,反应也很快,还捎带着将他给骂了,不禁兴趣大起。章渠璈问龚肇康道:“听口音,不知阁下是淮安府的还是海州的?”龚肇康没好气地说:“你管我是哪府哪州的。”章渠璈被㨃①得没话说了。过了一会儿,章渠璈见龚肇康的薄棉夹袄是竹绿色的,又笑道:“井里蛤蟆穿绿袄。”
  龚肇康没想到章渠璈还在进一步嘲讽他,心里很是不悦,心想,这还没完没了呢。望着穿着紫红色长衫的章渠璈,龚肇康笑着应对道:“出锅螃蟹披红袍。”这是在骂章渠璈出言如蟹,横行无忌,且还是个死人。章渠璈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长衫,顿时被噎住了。心里对龚肇康的才思敏捷倒是深感佩服。可章渠璈年少气盛,不愿服输,便开始出言不逊了:“乌鸦想与凤凰同飞,北方缺才少能人啊。”不管是淮安府还是海州,与扬州府仪征县相比,确属北方。章家的两个家仆一听,知道大少爷犯贱找打的毛病越来越重,话已出口,拦是拦不住的了,于是只得开始做好护主的准备,紧张地盯着龚肇康,生怕他突然出手。
  龚肇康半阖着眼睛,看着章渠璈,这已经是明显的赤裸裸的羞辱了。他确实想揍章渠璈一顿。
  
  【编者加】①㨃,汉字,该词的词性为动词。(1)chéngㄔㄥˊ,同“朾”。撞;(2)duǐㄉㄨㄟˇ,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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