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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杨奕耍横建码头 杜清见机开茶社

作品名称:丹江浪花      作者:老笨熊李春胜      发布时间:2024-02-27 08:58:20      字数:8625

  这一片天,明媚的日子里,月送情风送爽,神韵无限,隐晦的时候,血雨腥风,暗地昏天;
  这一方土,泥沙流油,花香果甜,草长莺飞,生机盎然;
  这一江水,时而碧波荡漾,水天相连,时而如雷轰鸣,惊涛拍岸;
  这一带人,淳朴憨厚,勤劳勇敢,自强不息,薪火相传,江里的水,岸上的山,在蓝天白云下经历了多少个月缺月圆,丹江儿女在这一方水土上谱写了多少波澜壮阔的诗篇——
  丹江的浪花,宛如正在换牙的孩子,天真地唱着带有地域色彩的童谣,无忧无虑,欢乐开怀;丹江河道的鹅卵石如同天上的星星多得数不清,盛夏正午的炎阳下,鹅卵石眨着热情的眼睛,闪烁着丹江河沧桑厚重的文明,讲述着一个个曲折动人的丹江故事;四海为家的蒲公英种子飞落到丹江岸边,生了根,发了芽,随风摇曳,赞美着丹江两岸浓郁的风土人情;灵活机敏的小燕子似箭、似剪,姿态优美地掠过丹江水面,叽叽喳喳,讴歌一代又一代丹江人不畏强暴、不怕困难、敢于担当,甘于奉献的精神品质。
  这是一个丹江的截面,话题是二十世纪初溅起的一朵浪花。
  
  第一章
  杨奕耍横建码头杜清见机开茶社
  
  诗曰:
  ——《说丹江》
  丹水滔滔向东流,浪花溅起说情愁,
  孰是孰非难断定,留与后人评薄厚。
  弯弯曲曲的丹江河活泼奔放,自西向东,留下一路浪花,一路豪歌,一路辛酸,一路故事。
  丹江河的北岸有这么一个地方,碧水蓝天,绿树茵茵,随风都能听到婉转清脆的鸟鸣,随时都能见到姹紫嫣红的花草,随处都能感受船来车往的气息,这个地方就是丹北郡。到过这里的人若不想着再来,那是一种遗憾,苛求能在这里定居,更是一份灿烂的憧憬。
  有这么一个人,叫杨青山,晚清时当过户部尚书,到了民国,由于种种原因,国民政府不再对他委以重任,只安排他负责一个民间书法茶会,说白了就是一个闲差。正应了老辈子口口相传的一句话:一朝君王一朝臣,这朝不用那朝人。杨青山告老还乡时正赶上中国动荡不安的大潮,银库亏空,金银奇缺,国民政府一级压一级,压到最后就用土地来抵押拖欠他的三年俸禄和退隐安家费,于是丹江河北岸大片大片的土地都成了他的属地。
  土地虽不是金条银币,但有升值的空间,有了这些土地,儿孙们能坐吃山空几辈子。
  但是,杨青山忙忙碌碌一辈子,却不会干农活,对土地的规划和利用一窍不通,他对这种“牧童归去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的乡村生活不感兴趣,更对这种单调乏味的田居养闲不适应,于是他把田产交给了他大老婆所生的儿子杨奕,自己则带着小老婆和小闺女到西安颐养天年去了。
  杨奕比他老子有眼光,他很会钱生权和权生钱。所谓钱生权,就是用银子开路,上下打通关节,买来了很多官衔,有实无名、有名无实、有实有名的官位他都要。很快,他当上了丹北郡辖区区长,让他有了手眼通天的门路;所谓权生钱,就是利用手中的权利,巧立名目,收管理费、保护费、交通费、宣传费、教育费、妇女组织经费、户口费等等,凡是人们能想到的,他都不会放过,想不到的经他一忽悠就也成了他乱收费的借口。有人背后说他是雁过拔毛的高手,也有人说他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王,还有人说他除了脱裤子放屁还没定规矩外,连拉屎撒尿还要加收卫生费。
  杨奕住在镇子上,这个镇子就是丹北镇,是这一带商业文化集中的地方,这里依山傍河,风景别致。所依之山,就是连绵起伏的伏牛山,所傍之河就是弯弯曲曲的丹江河。之所以这地方叫郡,一方面老辈子口口相传说过,这里在过去确实设过郡,留下了一个民风淳朴的古镇,比较繁华,就成了所说的丹北镇。丹北镇连着丹北码头,丹北码头场地很大,水上区域和岸上空场都很有规模,在丹江北岸特别有名气,上游的船只和下游的船只都在这里停泊,一到没星星的晚上,船上的香油灯、桐油灯、火把灯、马灯能把夜空点亮。
  丹北郡原来没有码头,是杨奕一手策划的,原因很简单,想发展经济。杨奕当上商会会长以后,就思谋着要大干一场,他看到来往穿梭的船只,心里有了想法:历朝历代,丹江航运发达,大船、小船、木船、铁船、木排、竹排往来穿梭,热闹非凡。尤其是到了明清时期,丹江航运达到了顶峰,官运重要物质走这条航线,民用生活用品也在这条水道上漂流,冒点风险吃点苦,在这里打造一个一流的码头应该是个一本万利的创意。有了码头这里就会有人气,有了人气,还愁带动不了这里经济的运转?激活了这里的市场,自己岂不更有了坐收渔利的机会?
  杨奕上过贵族学堂,接受过封建礼教的教化,也受到过改良主义的熏陶,还经历过五四运动的冲击,他的思想受种种因素的制约和影响,既保守又激进,既传统又前卫,既有投机钻营的怪招,又有兴利除弊的头脑。他是个不等不靠不推不拖的人,冲破重重阻力,组织辖区内的老百姓在丹江北岸砍树木、除杂草、搬石头,清理空场,设河堤,建围堰,小至三岁娃娃大到七八十岁的老头都得来这里出义务工,谁不来,加倍征收项目费,谁不交,就派人到家拉猪牵牛搬家具。他的头衔很多,管理的范围自然很大,大小村子里的百姓都得听他发号施令,政策法规也都在他嘴上,人们见了他都毕恭毕敬喊他“杨会长”,暗地里却议论他是杀人不见血的魔王,是一手遮天的土皇帝,谁和他作对,谁就是在老虎头上搔痒。
  杨会长认为,要想把这里的特产运出去,把上下游的紧俏物品运进来,单靠水路和码头,还是不行,配套的旱路交通必须跟得上。修旱路不比修码头,修码头占用的水域和岸上空场可以不计本钱,修旱路要占用土地。以码头为出发点,他设计了向东、向西、向北延伸的三条旱路,要求路面平整宽阔。向北那条路全部要占在他的租子地上,杨会长狠狠心说:“舍不下孩子套不住狼。”占就占吧,反正土地多的是;向东向西的路就要征用别人家的土地,说白了,就是强占,这当然要引起民愤。佃户是社会最底层的人,说出来的话还不如刮风,被无偿征用土地的小地主们可不是这样,他们自然不愿意吃这样的哑巴亏,就相互串通,开始组织人马到商会门前静坐示威。正好遇到丹江南岸考察团来这里取经,这等于当众打了杨会长耳刮子,但杨会长不吃这一套,喊来青工队的打手不分青红皂白驱赶了这部分胆大包天的闹事者。杨会长双手掐腰,气呼呼地说:“占我那么多良田,我屁都没放一个,你们的土地加起来还没有我的一半多,却要聚众闹事,我不杀一儆百就不配在丹北郡混!”
  青工队是杨会长组织起来的地方武装,对外称是为了保境安民,实则是他称霸一方的开路先锋。
  因为征地事件,杨会长和一个姓马的小地主杠上了。那个姓马的指名道姓骂他八辈祖宗,他当众掴了姓马的几耳刮子,姓马的惹不过他,又咽不下这口气,一气之下就在商会门前的大树上吊死了。杨会长知道后,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很镇定地对青工队的人说:“通知他的家人把尸首拉走,从柜上支一百两银子作为安葬费。再安排人沿路贴出告示,凡为征地修路寻短见者黑了黑死,白天白死,谁再无理取闹谁就是第二个姓马的!”
  姓马的自杀事件以后,确实震慑了丹北郡一大部分人,杨会长排除了干扰,却也为此自责了很多天。但为了这一个事儿总不能耽误了大局吧?杨会长没有那么憨,该干还得干,他继续组织人运沙运石头垫路基,沙好办,丹江河道到处都是,马车、牛车拉来便是。石头得到后面山上去采,由于当时炸药需求量很大,民用炸药的威力对开山采石的作用不太明显,庄户人只能用笨办法,用撬杠到在半山上剜石头,然后从半坡上让其滚下来,这叫放擂石。山谷里有了石头以后,再用牛车去拉。一个名叫张黑土的汉子在采石中因为躲避不及被活活砸死,石场的负责人杨汉子看着血肉模糊的尸体在地上抽搐,吓懵了,还是干活人提醒他赶紧去找杨会长报告。杨汉子跨上一辆马车,终于在码头处见到了杨会长,连滚带爬下了马车,颤颤抖抖地说了个大概。杨会长听后也是一阵大惊,然后说:“人已经死了,入土为安吧,让人把尸首抬回他家,他家里都有什么人?”
  “一个小脚母亲,病病恹恹的;他老婆;还有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叫张程;家里没有隔夜之粮,连安葬都是问题。”
  杨会长有些恼:“要甲长干什么?找甲长来,让他筹办经费安置。另外,以后免除张黑土家官差工和五粮六款。”
  当时这里机制乱象,国民政府的保甲制和地方自治政府的村族制并存,一个村子有好几处权利的执行机构,有交叉有重叠,也有平行的。
  张黑土算是解脱了,可怜他的老母亲、老婆和他那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从此遭遇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磨难。
  一切的不愉快都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被人们遗忘了,倒是三条宽敞的石子泥沙铺设的公路给来往行人带来了方便。
  水、陆交通让有商机头脑的人们看到了丹北镇位置的优越,杨会长卖地赚了个盆满钵盈,街道一下子膨胀了四五倍之多。
  支持杨会长的也有人在,这人是韭菜园村的张弓长,每当路面被大雨冲垮以后他都自己拿银子找人修垫。有人说他是积德,有人说他是讨好杨会长,但无论哪种说法,张弓长都不在乎,在乎的是杨会长在街正中给了他三间店面房。
  丹北镇日益热闹起来,随时随处都能听到兜揽生意的哟呵声和讨价还价争吵声,门面上的织布坊、裁缝铺、油坊、理发店、油店、修理铺、杂货铺、棺材铺、画舫、茶楼、饭馆、药店、眼镜店等店铺人岀人进,生意火爆。骑马的、坐轿的、挑担的、手推车的往来穿梭,小商小贩为了招徕生意,竞相占道经营,使宽敞的街道变得更加拥挤不堪。
  丹北镇人爱凑热闹,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遇到抓住小偷的、汉子打老婆的、邻居吵架的、街痞子打架的、醉酒闹事的,任凭生意不做,也要凑上去看个究竟。就连死个人,也有人从街东跑到街西去看人家怎样送葬;遇到接媳妇的、嫁闺女的,那热乎劲儿不亚于三伏天狂欢的蝉鸣,丹北镇的繁华景象在整个豫西南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
  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日军的铁蹄开始恣肆在中华大地上践踏,中国社会动荡不安,很多地方的生意萧条得就像是结冰河边的柳树,想让它有点儿生机,它也只能在寒风中无精打采地晃动晃动枝条,对它来说能保住命就算是万福了。但对于丹江流域来说,战争的冲击波似乎不大,依然是该忙碌的忙碌,该逍遥的逍遥,歌舞升平,纸醉金迷。仿佛这里是世外桃源,也仿佛是因为日本军队对这里不感兴趣,中国军队就不在这里排兵布阵似的。
  繁华的景象,是杨会长梦寐以求的愿望,但有了繁华,杨会长却又忧心忡忡。他常常对人说:“老百姓图什么?国家坚定了,社会稳定了,市场安定了,安居乐业就是福,就担心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得过且过,高枕无忧。一旦局势突变,想哭也摸不着坟头了。”他说的没错,但口气明显给人一种盛气凌人的感觉。
  俗话说“强中还有强中手”,就是这样一个有呼风唤雨的本领的人,却也碰到过硬茬,这个对手曾经让他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他恨不得扒了对手的皮剜了对手的眼。有意思的是,这个让他恨之入骨的人,后来又让他声名大震,光环罩身,这个对手就是住在街上的扈雄。
  扈雄是开染坊的扈老三的儿子,自小喜欢打打杀杀,为此他没少挨扈老三的巴掌。每次挨打以后,管不了多久,他又和街上一批小伙伴们混到了一起,他们一起游戏,一起跟着说书的去听《水浒传》、《岳飞传》,一起去干他们认为的大事儿,都信誓旦旦要当绿林好汉,要当精忠报国的岳飞。十几岁时,他们正在街上闲逛,忽然见那个一身油乎乎的包子铺老板正在对一个瘦弱的小乞丐动手动脚,一边打一边骂:“让你小子手脚不干净。”有人认出这个小乞丐叫张程,自小没了爹妈,他偷包子肯定是饿的。扈雄一时性起,招呼他的小兄弟们一齐上前,对包子铺老板又拉又扯,另一部分手脚麻利的把包子用笼布全包了;然后扈雄打了个呼啸,小伙伴们一哄而散,在一个僻静处,他们一人吃了一个包子,把余下的全部交给了张程。
  张程很感激他们,想加入他们的团伙却没有资格,因为他邋里邋遢,根本走不到人面处去,但是,每当他受人欺负的时候,扈雄总是领人替他出气。日子一天天过去,扈雄的势力也越来越广,动静也越闹越大,有时候一连半个月都不回家门,街上的人对这些游手好闲的年轻人都鄙夷不屑,嗤之以鼻。
  春上有一天,扈雄和几个小兄弟转悠到了码头上,刚好搬运工装好了两马车货,套好了马车准备起运。扈雄开始和同伙谋划,招呼在不远处遛达的张程在岸边向水里扔石头闹出动静吸引人们的注意力。当码头管理人员交接手续的时候,扈雄一发暗号,两个赶过马车的年轻人赶上马车就跑,余下的同伙死死缠住了车老板,最后几个年轻人在数里开外的山里汇合,逃之夭夭。
  这批货是杨会长的,他得知自己被几个无业游民戏弄后,暴跳如雷:“这还了得,敢公开和我叫板,活腻了!”杨会长组织镇上的巡察挨家挨户找人找东西,商会的青工队也像疯了一样,鸡笼狗笼都翻,恨不得掘地三尺,老百姓躲在墙角处如筛糠一般,谁还敢多言多语。一时间整个丹北镇被弄得乌烟瘴气,鸡犬不宁,大搜查过后有人说铜砚丢失了,有人说玉佛丢失了,还有人说鸡子被人逮走了,奶羊被牵走了。街上小孩子们蹦蹦跳跳地唱:“青工队,大灰狼,又逮鸡子又牵羊。”见有青工队的人走过,小孩子们不是哑口无言就是跑个无影无踪。杨会长见兴师动众无果,气得把巡警和青工队骂了个遍,然后恼羞成怒地冲青工队队长李任大喊:“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还不去把扈老三一家人抓来,饿他们个半死!”
  青工队早在杨会长设码头时就有了,其实是一帮乌合之众。丹北郡辖区内的十八岁以上的年轻小伙子都可以报名参加,镇上给该家减免租子减免义务工。进来以后,农闲时进行各种操练,农忙时给杨会长干农活,当部队上征兵要人时,就直接到队里选,按队伍上的说法这是预备役。青工队的最高权力就是杨会长,下设连排班,分布在丹北郡辖区的各个角落,名义上是维持各地方的秩序,实际上是专干打砸抢的勾当;另有一队人马驻守在丹北镇上,新任队长是李任,专门负责保护杨会长,另一方面就是协助巡警进行突发事件的处理。
  青工队出面,却只抓了扈老三夫妇,扈家其他人毫发无损。不是他们不抓,而是扈老三的老丈人那时没在家,事后听说家里出事了,就溜了。扈老三还有俩闺女,妇协会出面替她们挡了一箭。
  说起妇协会,也有点来头。在丹北郡,杨会长手中有权,权利是谁给他的,当然是国民政府,一切他得听国民政府的。国父孙中山当年提倡妇女解放,举办女子解放的教育,禁止女人裹足,很多开化的地方顺势而生,成立了什么妇协会、妇工会、妇盟会。这些组织成立后,不同程度上还真起了点作用,后来无论谁掌权,也没人敢取缔这些组织。但战时吃紧,很多地方的这些组织都自动关闭了,丹北郡在丹江两岸很有影响力,各项工作相对来说做的都很出色。曾有记者在很有权威的《中央日报》上报道过丹北郡的妇协会工作,这不但成了丹北郡的金字招牌,也成了县上树立的一面旗帜。
  丹北郡妇协会既然是一个官办机构,就得有办公经费和活动经费,费用从哪里来?当然是得地方政府拿了。杨会长肯定不愿意拿钱来养活这个半死不活的机构,所以妇协会的经费常常被克扣或拖欠,她们向杨会长伸手要,杨会长直诉苦,但他又缠不过一帮说出的话比刀子还利的娘儿们,后来就想了个省事的办法,就是向镇上开门做生意的摊派,直接对口妇协会。扈老三和张弓长等一些户主每月如数把摊派款送到妇协会上,却有理发店、铁匠铺、卤肉馆等门市置若罔闻,妇协会也只是干瞪眼没有办法。扈老三被抓,等于是断了妇协会的财路,所以,人家为了自己的权益,才组织了一批娘儿们到县上去讨说法。说杨会长不给妇协会筹募经费,却私下里跑船搞投机倒把,刚好遇到一位耿直的县长新上任,就一纸文案送到了杨会长手里。那次妇协会不仅救了扈老三俩闺女,还让杨会长不得不忍气吞声放了扈老三夫妇,扈雄抢东西的案子也就不了了之。
  随着时间推移,剧情来了个大反转,塞翁失马的故事让杨会长又成了丹江河两岸众星捧月的地方官员。
  去年冬天,一个军官模样的人骑着快马来到丹北镇,找到了杨会长,让他陪同把丹北郡十九个人带血的军帽、徽章、烈士证一一送到了家里。这些人中有五位就是丹北镇的,每到一家,军官都垂手而立,然后给家属行军礼,神情肃穆,虽然过程简单,但相当郑重。杨会长心里直犯嘀咕:这几个给丹北镇带来荣誉的不就是和扈雄一起打劫他货物的年轻人吗?这里面怎么没有扈雄呢?
  就在杨会长还没完全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的时候,县文书送来了通知,让杨会长去县上参加一个支前表彰会。杨会长像往常一样,找到了礼堂里平时开会的位子,县长和队伍上的首长亲自过来把他请到了主席台上。在会上,队伍首长介绍说,在中日豫南会战中,我军民英勇杀敌,同仇敌忾,取得了豫南抗战大捷。在战斗中,杨会长管理的丹北郡辖区就出现了十九位烈士,他们英勇善战,用鲜血和生命保卫了祖国疆土,这与杨会长教导有方,积极支前密不可分。会上,军队首长亲自把印有国民政府大印和战区大印的模范证书发到杨会长手里,并亲自把一朵大红花戴到了杨会长胸前。会后,军队首长、县长等显赫人物和杨会长合影,杨会长站在最中间。
  杨会长回到丹北镇以后,亲自安排各保各甲对抗战遇难的烈士进行隆重的葬礼,对镇上王生等五位烈士,杨会长亲自布置。虽然没有尸首,但还是把烈士的衣冠装入棺中下葬,墓前立了一块大大的墓碑,墓碑上刻写着死者的名字、事迹、荣誉等等,万字头的大鞭不知放了多少,墓地周围还栽上了松柏。
  扈雄在哪里?杨会长不知道,也没敢问队伍上的首长,其时他已经对扈雄没那么上心了,但对于扈雄的外公胡春来说,心里却是个结。外孙是死是活,他十分挂心,有时候做梦醒来嘴里还念叨着外孙的名字。为了能打听到扈雄的下落,他有事没事就去天河水喝茶,那里从丹江下游回来的人多,希望能从那里打探到扈雄的音信,然而,始终没能如愿以偿。
  丹北镇的南端,有一仿古建筑显得很有个性,屋顶呈圆锥形,屋檐是木雕的飞龙舞凤图案,大门的正匾上三个“天河水”大字格外出眼;伸出大门外有一面杏黄旗子,上面大圆圈内是一个大大的“茶”字,不用说,这里是个茶楼。
  茶楼一进门,有个柜台,柜台里坐着一位四十来岁的男子,长褂子显得他很有身份。时兴的礼帽下是一副白面孔,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睛,但却增加了他的俊态,八字胡又给人以稳重成熟的感觉,他就是天河水茶楼的老板,叫杜清。
  杜清无论见谁都是一脸谦恭的笑,让人觉得亲切和善。正因为这样,来这里喝茶的人很多,商客、当地人、做工的、谈生意的都喜欢到这里来凑凑热闹。
  这日,风和日丽,鸟叫声增添了茶楼的热闹和情趣。杜清一吃过早饭,就坐又坐到柜台上,当然,面前少不了放上一杯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这既是招牌,又是杜清的必备。
  “杜掌柜,你早啊!”是一位胡须斑白的老爷子,名叫王存。王存上了岁数,加上身子骨不太硬朗,干起活来就发喘,所以一般不干活,吃过饭就找地方扎堆凑热闹。
  “哟,是王叔啊,里边请。”杜清急忙起身,很有礼貌地让客,“老主顾们都在小通间呢。”
  “老样子,我也去那里凑凑趣。”王存乐呵呵地说。
  “自然茶还是异地茶?”杜清问。
  “不用问,喝顺了,你是知道的。”
  “嗯,好好,今年春上的新采的自然茶,包你满意!”
  王存说的自然茶是天河水的一大特色。这种茶不是从外地运来的毛尖普洱等名贵茶,而是杜清雇人到后山上采来的嫩树叶,主要以酸枣叶为主。丹江两岸的大山里酸枣树漫山遍野都长着这玩意儿,一到清明过后酸枣树慢慢发出嫩芽,杜清就安排人上山去采。别看酸枣叶到处都有,采起来却费事,酸枣树上有刺,一不小心就会被扎住,一个小小的嫩刺,扎你一下就让你半天受不了,小尖刺要是钻到肉里,那就更够你受的了。
  采回来的酸枣叶再配上榆树叶、槐叶槐花、枸叶、柳叶、柿子叶、杏叶等等一共十二样叶子运到清水流中漂洗,第二道工序是上锅蒸,不能蒸的太熟,也不能欠生,太熟了泡出的茶失去了色彩,欠生了泡不出香味。蒸到有清香味时,就得马上揭锅把叶子取出来,放到阴凉通风的地方凉,千万不能到太阳下面晒,晒出来的茶没有滑润的口感,凉茶时得不停地翻,确保制成的茶叶干透不粘连。这种自然茶不上档次,但喝起来绵口润滑,闻起来清香怡人,而且这种茶不贵,大通间、小通间里的人都喜欢喝自然茶。
  小通间里桌上的茶碗有的在盖着,有的敞开口冒着热气,七八个人围在中间的桌子边在看两个老头下象棋,他们谁也没留意王存进来,注意力全集中在棋盘上。
  王存不声不响地朝临窗的一个座位上走去。
  “茶来喽——”店伙计拎着长长壶嘴的茶壶,熟练地把一个搪瓷茶杯放到王存面前,斟上热茶,然后盖上盖子,离开了。
  王存揭开盖子,习惯性地用盖子荡了荡,呷了一口,慢慢品,自言自语道:“嗯,是新茶!”
  棋逢对手的红方就是胡春,是一个头发稀疏的老头,已开始穿短衫,显得特别精神。他一只手把玩着两枚棋子,另一只手上拿一个“炮”,围观者的热情劲儿就像热锅内的芝麻粒,跳的厉害,叫的也厉害。有的喊:“老胡,老胡,动一步车。”有的说:“把炮打过去,换他的车。”还有的说:“最好逼走老李的马。”
  胡春抬起头不满地扫了一眼,他本来就拿不定主意,七言八语的支招更让他心烦意乱。观棋的人不停地为他出谋划策,但他并不买账,他不想受制于人,就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观棋不语真君子。”
  这种场合的焦点话题是下棋,但不乏掺杂有节外生枝的声音。刘贺也是一个围观者,鼻音重,说话直,听到这里接口道:“还有一句,把酒多言是小人,观棋只管观棋,喝酒只管喝酒,多言多语让人反感,老胡在提出抗议呢。”
  刘贺面相上看上去老,其实岁数也就四五十岁,他专门负责替人跑船,一出门就很难说有多长时间,但是,他一回来,就到天河水来喝茶。他爱下棋,也爱开玩笑,他这样一说,就冲淡了围观者观棋的热情,转移了话题。有的说:“想喝酒,就找老刘,他正愁没人陪呢。”有的说:“你想的美,多喝几口天河水吧!”
  一个举止斯文的老头看着刘贺笑笑说:“老刘,单单下棋就吵得老胡受不了了,你再扯上喝酒就又多了一档子事儿。要不,你让老胡办一桌酒席,来一个真正的‘把酒多言’?”
  这个对刘贺开玩笑的老头是谁?下一回有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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