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
　　“报告！”
　　“请进！”
　　意象传媒人事部办公室响起这样一组对话。铃铛正埋头在公司的职员中挑选能和自己开展项目的员工，听到声音回复后下意识抬头，便看到了满脸堆笑的姜柏，便扫兴道：“我当是谁跟我开玩笑呢，怎么是你？”
　　姜柏道：“啊？昨晚上不是说今天来公司报到吗？”
　　铃铛拿出一份准备好的文件递给姜柏，道：“看看吧，没问题就签字。”
　　“哦。”姜柏低眉看着铃铛递来的文件，却不伸手去接，说，“你念给我听吧，眼花。”
　　铃铛抬眼看了一眼姜柏，又看向门外，道：“不想干的话出门左转再右转，直行右转出门，不送。”
　　姜柏抿嘴一笑，说：“拿笔来，签字。”
　　“好好看，一字一字地看，这可是劳动合同。”
　　“我看不懂啊！你们能坑我还是怎么着，快快快，赶紧签了带朕去看看龙椅。”
　　铃铛从笔筒里抽出一只笔递出去。姜柏签了字，把身份证也一并给铃铛，说：“爱妃，不是朕说你啊，你这儿也太乱了，收拾收拾，朕晚上过来。”
　　铃铛拿起姜柏的文件和身份证，道：“我们是挺久没见了，开玩笑有个度，我不想让公司的人听见，不知道的以为我跟你真有什么。还有，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但最好放尊重一些，否则连朋友都没得做。”
　　“哦。”姜柏压下不悦，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跟在铃铛的身后来到运营部直播室区域最里侧的直播间。铃铛道：“这就是你工作的地方，你想好怎么布置，一会儿我给你发一个表，你把需要买的东西名称、链接、购物平台、价格填好发给我，别可着贵的买，财务那边会核实，如果有其他更划算的，他们会给你替换，都记住了吗？”
　　“没有。”
　　“你真是……”
　　铃铛正准备教训姜柏一通。姜柏便拿起手机，道：“但录音了，嘿嘿。”
　　铃铛白一眼姜柏，回身道：“嘿嘿个屎，走了。”姜柏目送铃铛出门，放低椅背，悠闲地躺下听手机里的录音，然后又给叶子峰发消息道：“峰子，你不来看看我？”随后又同样给孙昊发去了一样的消息。孙昊不理姜柏，叶子峰回复道：“好，姜少，你先适应适应，我跟猴子这几天在做新项目，你有什么问题问铃铛，咱老哥有空再一起吃饭。”
　　（二）
　　被冷落后，姜柏对着手机抿嘴微笑，劝自己不要多想，做起铃铛给他安排的任务，网上选购、填表交表，熟悉直播设备。等忙完手上的事，姜柏心情好了些，便走出直播间熟悉起公司的布局。公司分上下两层，办公室和头部主播的直播间设置在二层，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休息区；一层是运营部和技术部，除此之外是主题不同的摄影棚若干，摄影棚内外，艺人们或排队等待摄影，或在看成片，并无人注意到姜柏。见王泽正在跟艺人们沟通拍摄方案，姜柏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打断道：“王主席，这忙着呢？”
　　王泽闻声看向姜柏，微笑道：“姜少来了，去直播间看了吗？”
　　“看了看了。”姜柏背着手，点头道，“那边忙完了，过来看看你。”
　　王泽却不欲与姜柏纠缠，伸手在姜柏手臂上稍稍用了些力气，道：“好勒，那你到处看看熟悉会儿环境啊，我这儿后头还忙呢。”说罢便又继续同艺人沟通起来。
　　姜柏背着手，伸长脖子在旁看了一会儿，见实在插不上手，便到其他办公区逛了一圈，见众人皆忙，就独自来到休息区坐下。有这么忙吗？姜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这一问里有被冷落的不悦，亦有对这个工作不了解的疑惑。
　　在看过了所有艺人的直播间后，姜柏才发现自己的直播间是最小的那几间中的一个，这似乎可以用来证实他的到来并没有像期待中的那样得到这群朋友的重视。不过，他要那么大的直播间有什么用呢？难道他还能像那些带货主播一样在镜头前展示商品吗？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他没有这个能力，但要说从手机上看到何柳嫣一场直播能带来数百万的收益时，他不眼红是不可能的。
　　如果当初聪明些、胆大些，或者哪怕蠢笨些，不那么意气用事地离开，那现在自己也是一个部门的负责人了吧？现在这些朋友也不会这么冷落他了吧？这些艺人也会在看到他的时候客客气气的了吧？想到这儿，姜柏的注意力又放到王泽身边的女艺人们身上去了。
　　她们穿着时尚、性感，说话的声音也是极好听的，尤其是拍摄时那妩媚的动作和火热的眼神，真叫人难以自持。这里，姜柏竟然感到身体有了一阵莫名的躁动，刚才那思考来这里是对是错的思绪，竟一下子变成来得不亏了。果然，男人就是少不了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而一个人如果遇到了问题，不论他当时面临的是怎样的困境，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心路，只要一个异性恰时的出现并愿意给他温暖的话，那他绝对就能痊愈了。不然，怎么解释当初林析遇到代冰便从对夏宁悦的爱而不得中脱身了呢？怎么解释他现在立刻就从刚才的郁郁寡欢中想明白了呢？姜柏想，他虽然总把男人少不了女人挂在嘴边，但现在他才是开始懂得了其中的奥义。于是，他算是想通了，拿出手机跟艺人们互加好友去了。
　　（三）
　　第二天，在外忙碌的叶子峰和孙昊回来后，到姜柏的直播间帮他布置了一番，下班后三人一同去吃了顿火锅，并无特别。第三天，姜柏身着一身黑色汉服，开始了他在意象传媒的第一场直播。望着电脑屏幕上直播窗口显示的正在观看的寥寥几人，姜柏也显得兴致盎然，对着镜头微笑道：“来啊，各位朋友，今天咱们聊点关于养生的事儿。”
　　“当下的年轻人呐，那都是忙，难免有忽视身体健康的时候，那咱就可以给自己泡杯茶，当然了，这个茶也有讲究，传统的茶不说，且看我跟你们说一说这柠檬茶在养生之道中独具的特效。”
　　说罢，姜柏从身后拿出一张砧板、一把刀、一颗新鲜的柠檬当场切了起来，“看，新鲜的柠檬切成薄片，浅尝一口。
　　“嗯，酸呢！”姜柏的五官挤到一处，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道，“不过酸有酸的好处，解腻、助消化，就是小贵。”
　　“嘿嘿”姜柏得意地笑过，又拿出一个杯子、一个热水壶现场烧起了水。待水沸腾倒入杯中，姜柏用一旁的短筷夹起两片柠檬置入水中：“看到没，这柠檬的汁液融入水中，就是它的精华与水合二为一了。”
　　姜柏端起水杯，将其显示在镜头里，又道：“成了，等它冷却个几分钟，就可以喝下了。对了，有喜欢甜口的可以加蜂蜜，两勺、三勺随你心意啊！”
　　做完了这些，姜柏满脸期待地看着弹幕。
　　
　　“这是什么逼玩意儿？”
　　姜柏看着唯一出现的弹幕内容，却也不恼：“嘿，这位朋友说话就不中听，但没关系啊，咱就是耐心。我看你脾气暴躁，乃肝气郁结所至，那这个时候我们该怎么办呢？我也不知道，嘿，气不气？
　　“告诉你啊，肝气郁结那句也是我瞎胡说的，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你身体不好，是病，得医。”姜柏用从其他直播间学来的直播风格，对着镜头胡乱说着，见原本还有几人的直播间又突然退出了几个人便开始犯怵，为了缓解尴尬，他起身又把准备的菊花、枸杞泡了起来，却无非也是烧水、泡水的一套，短短几分钟，他已经做完了一天要做的事。弹幕上一个说话的也没有，看着直播间来来去去的几人，姜柏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很久没说话了，只是望着电脑屏幕中发呆的自己。
　　“建议查一查，看着不像个活物。”弹幕里有人这样说着。姜柏没了回复的欲望，仍保持着发呆的姿势。弹幕接二连三地开始出现：“注意，当前内容非静止画面！”、“这主播养生养着养着成神了都。”、“直播还能这么干？这是什么性质的工作？”、“我居然看这货发呆看了这么久，我是不是哪儿出问题了？”
　　弹幕给姜柏提供了新的思路，他定定神，玩笑说道：“就是这么个性质的工作，诶，气不气？”
　　弹幕说：“闭嘴，我还是喜欢看你发呆的样子！”、“发你的呆别说话！”、“对，让上班的我感受一下飞升的感觉。”
　　姜柏便保持不动，维持着方才的动作和表情。片刻，姜柏只觉得脑袋重重一沉，差点撞在电脑上，于是他也不管弹幕上写什么了，脱下外套盖在身上，背靠皮椅便睡了起来……
　　
　　运营部内，夏宁悦和何柳嫣正在查看公司主播的直播状态。何柳嫣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叫来铃铛、简茗、王泽。于是，众人便看到了姜柏那张恨不得怼到了镜头上的张口熟睡的脸。弹幕上的内容也着实有趣：“我靠，我在上班，这货在睡觉挣钱？”、“恭喜主播成为全网第一个直播睡觉的男人！”、“我在上班，但我的大脑告诉我我想看他！”、“他好傲娇啊！他好欠揍啊！可是我又好喜欢！”、“我看不惯他，但是我好羡慕他！”、“把我杀了给他助助兴吧！”
　　铃铛皱着眉头，问：“这是什么新玩法？”
　　何柳嫣忍不住感叹道：“你该问他是怎么想到的。这直播，绝了。”
　　铃铛点点头，道：“我昨晚还帮他想了那么多主意，得，跟人这一出比起来，我那方案简直弱爆了。”说完，众人竟也呆呆地站在电脑前看了起来。
　　那头的姜柏不知睡了多久，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只是在直播间数千人的围观注视下，他的身子突然一震，膝盖便撞到了桌子。“啊……”姜柏已经忘了自己正在直播，虽闭着眼睛，嘴巴却已经长到了最大，伸手捂住膝盖，痛苦地嚎叫起来。何柳嫣几人也被姜柏这突然的一震逗笑，铃铛拍手道：“哈哈哈，笑死我了。原来他是真睡啊！”
　　弹幕也掀起了一阵热潮：“痛，太痛了！”、“这不是节目效果，鉴定完毕！”、“这一脚是撞麻筋上了吧。”
　　姜柏扶着桌，环顾四周一圈后才想起来自己在干什么，他把脸凑近弹幕，也不管看没看清，出乎意料地来了一句：“这儿睡着不舒服，回去睡了啊。”便伸手去找鼠标关闭直播。
　　“这么傲娇吗？！”、“这算什么？各位，在单位睡累了，再回去睡会儿？”、“嘲讽！他一定是在嘲讽我！”
　　姜柏不管弹幕，睡眼蒙眬地关闭了直播设备，穿好衣服便准备离开公司。何柳嫣推着铃铛的后背，道：“不行，铃铛你赶紧去问问他究竟有没有脚本，他怎么表现得这么自然？”
　　铃铛道：“我不去，他就是懒，能有什么脚本。”
　　简茗劝道：“算了吧，这不就是姜柏的风格吗，等叶子峰他们回来，看看他们怎么说。”
　　（四）
　　于是，姜柏在意象传媒的众目睽睽之下，端着保温杯离开了公司。在宿舍睡了一个白昼入夜后，姜柏便睡不着了，拿出手机看时间时，看到了熟人们给他发来的表情包——他直播时昏昏欲睡的静态、动态截图，配文是：“爽”、“来啊，快活啊”、“几个菜啊，喝成这样？”之类。姜柏这才想起今天直播的尴尬，体温极速上升，滚烫的脸不断发麻并伴随着阵阵刺痛。
　　“你们搞什么鬼？这些东西从哪来的？”姜柏激动地逐一盘问给他发消息的人。得到的是“你出名了！”、“网上到处都是！”的回复。姜柏苦笑着，把今天直播的录制视频以3倍速看了一遍，悔恨、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之后的几天，姜柏没去公司，也没回复叶子峰等人给他发来的消息，一心把自己泡在图书馆里查看关于养生的内容，休息的时候也刷着同类视频给自己补课。当他再次回到意象传媒的时候，众人对在网络上掀起一阵短暂热潮的他，态度都变得谦和起来。面对一声一声的“姜哥好”，姜柏只能尴尬地笑笑，还没走到直播间，便听到铃铛叫他：“姜柏，我哥叫你去他办公室！”姜柏应了一声，转身跟在铃铛身后去见叶子峰。
　　姜柏到了办公室后便紧张起来，坐下后板直了上身。叶子峰笑着坐到姜柏旁侧的沙发上，道：“你这真是有点一鸣惊人的意思啊。”
　　姜柏尴尬地笑着，不说话。叶子峰说：“有几家做睡眠辅助工具的品牌想跟你合作，有没有兴趣？”
　　“啊？”姜柏惊讶道，“你不说我啊？”
　　在来的路上，姜柏已经做好了准备等叶子峰训话。叶子峰继续道：“你第一场直播效果那么好，我说你干什么？”姜柏的紧张虽然缓和了很多，但叶子峰的话听起来就像是嘲讽，这就像明明考试考了个位数，却突然有个老师跟你说：有个班级正需要你这样的人。而这样的班级当然就是成绩最差的那个班，这个事实不会因为老师的态度很好而有所改变，姜柏道：“也没什么效果啊，我都没怎么播就睡着了，我还以为你要说我呢。”
　　“怎么会，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总之效果达到了，现在还有人要跟你合作，你看要不要考虑一下？”
　　“算了吧，我当时是真困了，没想搞什么直播效果。”
　　叶子峰耐心劝道：“这就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嘛，你直播睡觉火了之后，网上模仿你的人那么多，但都没你那场的效果好啊。你看这几天还有人在网上找你，这么大的流量基础优势很大。”
　　“不。”姜柏拒绝道，“我还是想干我自己的事儿，我好好准备一下，在直播间唠唠嗑，泡泡茶，反正你们每个月也发我工资，我把自己整那么累干什么。”
　　铃铛在旁道：“一个月保底工资就三千多点，你拿着那钱顶什么用？把机会给别人，你这不等于帮人家打工？”
　　姜柏不语，也不看铃铛和叶子峰。他当然不会只想着每个月就拿3500块钱的底薪，但是如果睡觉就能挣到钱，世上的人就都可以不用上班了。他有自己的想法，也坚信自己的想法能够让自己在直播领域扛起一面大旗，这只是时间问题，而在他成功之前，只需要能拿到底薪就可以。
　　（五）
　　叶子峰和铃铛见姜柏坚持，也不再强劝了。姜柏回到直播室后把房间重新布置了一番，这一次他坚信自己能够应付得来一天的直播内容。开启直播后，大批粉丝便陆续涌进直播间中，姜柏多了一份信心。然而，弹幕却齐刷刷地询问姜柏什么时候开始睡觉，姜柏微笑着向此时正在观看直播的粉丝道歉道：“不好意思啊，以后咱不直播睡觉了，我原本是要跟你们聊聊养生，喝茶吹牛的，但没准备好才睡着了。在这儿我也跟大家道个歉，我这几天回去准备得相当充分，争取跟大家多聊天啊。”
　　然而，弹幕对姜柏精心准备的道歉和认真的态度并不买账。在姜柏道歉的同时，弹幕齐齐这样说着：“你变了，你再也不是那个桀骜不驯的、光明正大摸鱼的少年了！”、“你是谁，你快从他的身体里出来！”、“我不管、我不听、我不聊，我就要看你带薪睡觉！”。
　　“别闹啊，要好好上班。”姜柏显然还未察觉弹幕并未同他玩笑，一心想着将观看直播的人拉回正轨。很快，取消关注和退出直播间的人越来越多，但有心者依旧在帮姜柏发声：“大家别急啊，这肯定是直播效果，玩打脸反转的，一会儿他肯定会睡的！”
　　姜柏没有理会离开的人，也没有理会帮他说话的人。他原以为真诚地道歉后会换来观众们的接受，故而也没有准备好如何继续解释，只能用行动表明自己真正愿意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