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毕业班级部主任徐家辉在一不小心里惹恼了刘端成，让校长的嘴这几天一直撅着。
　　确实是因为徐家辉的好心，他厌嫌刘端成在毕业班学生的考前收费上手段太狠。在以往的数目上又加了三百。也不只是徐家辉，所有毕业班的班主任也是这样的态度。
　　一千一百六十二元，亏他们想得出！每一个初中毕业生要想顺利地通过中考，就得交上一千一百六十二元！
　　这些都是农民的子弟，要拿出这些钱来，一定是相当的困难，就眼下玉米的市场价格，就这个费用，至少要卖掉一千八百多斤。
　　况且，即使是考上，进入高中第一学期的费用也是高的惊人——这些农家孩子上个学是多么的难。
　　“这些黑心的家伙！”他们想，“全然不顾别人的死活，只是一味地要钱！”
　　
　　然而刘端成的思想，哪里会不想到农家孩子的事！他亦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怪物，无奈里，他更要的是坐稳他的校长位置不下来，要做好各方面应付确保上下级满意。
　　“俗语有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哩，我不吃学生吃谁？”他想，“前些日子，汪明海的旧房倒塌急需重建，我已经接受了负责全部砖瓦的命令。汪大麻子知道两处中学是大户，就往大处来。二中负责所有石块、水泥与沙子，这让赵兴传的头脑亦不轻松。木材、门窗、瓷砖费、采暖采冷设备、人工费、酒菜等等杂七杂八的事情业已分发到各处小学以及成教、幼教的校长身上。人人都在挖空心思地想钱，只有在他的学生身上。外面？教往哪里弄去！”
　　“这些混账的玩意儿！”刘端成愤愤地想，“前些日子朱镇长到校来视察，顺便送来了一把单子，让给他报销，除了吃喝以及购置家具的费用之外，竟有许多夜总会的消费，这怎么能够存在账面？真是！他的这一宗单子，我就好好给他留着。哼！”
　　“镇上有直接关系的大小衙役，教育局有直接关系的大小衙役，镇教委的大小衙役，逢年过节哪能无有表示的份？”他仍是忿忿地想，“哪一处做不到，哪一处行不通。家辉啊，我的爱徒，你那里知道你老师的苦！”
　　
　　刘端成不得不横下心来，继续召开毕业班主任会，会上，他苦诉了当校长的难处：“这一千多块钱，是校委会再三衡量斟酌过的，已经是往最少处计算的了。去年的中考留下了两万多元的亏空！是学校先垫付的。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你们动辄菩萨心肠，哪里知道学校的艰难，现在最不好过的是我们！农民也比我们好过，他们有土地，首先是有饭吃，并且大都在外面挣点钱，有钱有粮，有什么困难？我们呢！不发工资就要挨饿。我们自己不想办法，有谁顾及到我们？逢年过节眼红别单位发那么多福利，我们靠什么？镇上的各项贷款据说年终连利息且还不上，哪有闲钱给我们发工资！我们不想办法弄点钱，若果真是那样，我们学校变相给老师发点补课费，也好度过一时的艰难。现在，很多老师哭眼抹泪到学校里借钱，能不借？不能多就少，反正要让他们过下去。校长如家长，哪一点不需要周到考虑？
　　“往年学生不参加中考，想拿到毕业证直接进工厂，报考率如何保证？我们首先要交上三百元报考金，不管你考不考，先拿上三百再说。年年进城考试，试卷费、住宿费、来往的车费、考间医疗费、还有监考单位领导的打点与监考老师的招待费、带队老师的车旅、生活与补助费，不都是钱？
　　“学生临近毕业，你看他们的桌凳——烂成什么样子了！我就看着他们砸，我让你照价赔偿！并且按照新桌凳价格。
　　“还有最近将要来的中考冲刺的各科模拟考试试卷费，毕业照、纪念册、毕业证工本费……等等等等，你们都知道吗？
　　“我们毕业班主任，是学校领导班子精挑又精挑，筛选又筛选的学校骨干，是学校里政治觉悟与业务水平相当高的，领导相信、信任大家，当然学校的一些重大决策你们应该首当其冲地与学校保持一致——学校也不亏待你们，一切评优选模都会往毕业班倾斜。考试期间自然是你们去城里带队，学校初步打算你们每人一挂蚊帐，一张温席，一个床软垫，一个电台扇，一床太空薄被，牙刷牙膏肥皂毛巾各双，脸盆暖水瓶各一，每人每天补助五十元！”
　　最后的几句话提起了大家的兴致，一双双眼睛热辣辣看着刘端成，有说不出的欣慰。
　　刘端成也顺了大家的情绪，结语说：“总之一句话，就是不折不扣地把领导安排的事情干好！”
　　
　　课间操时间，毕业班学生集合在阶梯教室开会，开始的刘端成，热情洋溢地向同学们讲了今年的考试形势，在同学们身上存在的优势以及学校为同学们能够顺利考上高中所采取的应对措施，热情地展露出来。在这样强烈的煽情之下，让每一个与会学生听后心潮澎湃，充满信心，热情高涨。学生们的那些憧憬的眼光，那种崇敬的神情，让刘端成自己觉得他这个校长是何其的神气，何其的伟大！
　　不过到最后，当他提到要同学们交钱——这个会议的中心问题的时候，台下的气氛就不那么热烈了，大家似乎是一样的唏嘘声，看时，是一张张圆张着的嘴和双双瞪大的眼睛。
　　后面的一群男孩子开始“嗡嗡”响动，嚷嚷里兼有污秽的骂声。
　　“谁拿得出这么多钱啊？一千多块，对我家是什么概念！”
　　“校长太黑心了，去年逼老师拿钱，现在再来逼迫学生！”
　　“呜——呜——考上有什么用啊，还不知道将来考不考上大学，考个一般大学毕业也不分配，也没有什么用处，不如找个厂子干活算了！”
　　“还是上学有出路，一旦干上厂子，这辈子就算完了！”
　　“可是这样子，我们怎能上得起呢？”
　　“算了，我学习也不咋样，走了算了！”
　　“呜……啊……”声音越来越大，“不上了！走啊！走啊！”
　　
　　刘端成听到这些话语，心温立刻就降至到零下了：“你们嚷什么！哪有考试不拿钱的道理？报名费、试卷费谁给你出？到城里考试不住下难道你要来回跑？住宿费、车费是钱不？有同学考试期间闹病谁治疗？带队的老师跑前跑后，连吃饭睡觉都是学校支付，已经便宜你们了。大家都知道，现在都大兴请客送礼拉关系，我们请监考老师吃顿饭，送点纪念品，不就是为了让他们给你们监考松一点，
　　“让你们顺顺当当考上高中吗？你们有能力请到他们吗！你们也不想想，这份子钱从哪里出？光在那里乱喊！这里在想法设法给你们考虑，你们反而很不体谅！毕业照、毕业纪念册、复习资料等等，都是学校为你们打算，不都是钱？还有水电费、桌凳维护费，学校都没有跟你们收取。知道你们在这里已经三年了，这里是你们的母校，学校宁可赔上一点钱，也要让学生留点想头，记住学校是热爱你们的，老师是热爱你们的。一点点事情，学校是不会跟学生计较的。你们竟然这样对待你们的母校！让领导与老师寒心！”
　　他将手中的那一叠子稿纸狠劲摔在主席台上，背着手汹汹地朝门口走去。
　　人们都屏住了呼吸注视着他，可怜他气歪了的那一张嘴脸，仿佛“文革”高潮里，家家房后壁墙上画着的反革命分子肖像漫画，不过这一张的脸上，添置了一副铮亮的金丝眼镜罢了。他走到门口旋即折回来，他那怒不可遏的粗鲁训斥声音，更是震耳欲聋了：“你们不拿就算！你们不考拉倒！不愿意在这里的赶快滚蛋！看看是哪个班的？班主任查一查！学校的日程安排的这样紧，愿意报考的同学赶快交钱，结束的时间就在本周六上午，过期一概不管，过期以后看哪个孙子给你们操心！”
　　这次校长是真的走了，陈莲英接过刘校长的话，苦口婆心地“教育”了一阵子；级部主任徐家辉接过陈校长的话又集体训斥了学生一阵子后，各班主任带回教室后继续训斥。直到中午放学方休。
　　这事之后果然见效，每个班里除了几个家庭极其穷窘的学生茫然辍学以外，其余的，按期全部交钱候考了。
　　
　　廖远从鲁州打来电话，由于他的心爱的弟弟秦书山考入西都大学研究生的缘故，他要邀集他的几个要好的兄弟来鲁州庆贺一番，让林西平周日调班候在家里不要走动，等到王学海的车子来庾阳接他。
　　这事让林西平很是震动，没有想到，靠着秦书山努力的拼搏，终于走出了兄弟几人都热盼的升学的路子上来了。他是第一人！
　　“唉！我何尝不愿意考出去，我也不是没有能力考出去，只是上面稳定教师队伍，推荐升学的名额少得可怜，这样的名额，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啊。要知道，秦书山的父亲是他们乡镇的教委主任，他有通天的本事，会想方设法为自己的儿子争取到名额的。”
　　“一个一个都出去了，就只有我了。王学海做了老板，囊里有的是钱；廖远进了公安系统，手里有的是权；现在秦书山考了研究生，脑袋里有的是学问。可怜我，居然草草成了家，把自己的一切死死地困在这里。我尽管不情愿着，可是我有什么法子呢！”
　　他为自己而倍感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