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大概这种场面看得多了，跳大神的大仙一点也不惊慌。他走到病人跟前，伸手摸了摸脉搏，解开小布包开始往自己身上穿衣服。他在破旧的衣服外边套上一件花花绿绿的袍子，又往头上戴一顶挂满彩色布条的高帽子，手中拿上一根干枯的牛尾巴。打扮完之后，大仙微闭起眼睛，嘴里嘟嘟囔囔念诵起经文。念了一会，大仙又连说带唱舞动起来。满屋子人哭的哭叫的叫，都围着程泉树已经死去的妻子，没人注意大仙在干些什么。
　　大仙索然无味地折腾一阵，见别人对自己全不理会，大概是为了引起大伙儿的注意，他边唱边舞来到死人面前。大仙拿出一张画满红色符号的黄纸放在死人身上，把手中的干牛尾巴在死人脸上拂来拂去，嘴里大声喊道：“疾，疾！”
　　就在这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死人突然睁开双眼！还没等大家从惊愕中反应过来，死人紧接着一挺身，竟然一下从床上站到地上！
　　满屋子人都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就连跳大神的都停止舞动，连连把身子往后退。
　　程泉树妻子面无表情站在屋子中间，两只眼睛一眨不眨瞪得溜圆，浑身直挺挺地一动也不动。
　　“活了，活了！神仙显灵，死人又活了！”
　　跳大神的反应很快，就在大伙儿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忽然大叫起来！
　　满屋子人这才明白过来，大家又惊又喜。满脸泪水的程泉树走到妻子面前，用双手扶住妻子。他抽噎着刚要开口说话，站在地上的妻子忽然张开大嘴，一口咬向他的肩头！
　　妻子张嘴咬来的时候，程泉树刚好一闪身，妻子牙齿只叼住他的外衣。程泉树见衣服被妻子咬住，下意识甩动几下身体，嘴里喊道：“你咬我衣服干什么？”
　　咬住衣服的女人被程泉树甩动得摇晃几下，咬得紧紧的牙齿却一点没有松开。程泉树很是惊异，他猛一用力，竟然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布来。
　　只见程泉树妻子两眼圆睁，嘴里叼着从衣服上扯下来的碎布，两腿并拢乍开双臂，一窜一窜向前跳去。
　　“诈尸！”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跳大神的大仙，他大喊一声，转身朝门外跑去。屋子里的人也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大家蜂拥着挤向屋门。越是拥挤越是出不去，好几个人被挤得跌倒在地上。
　　天已经黑下来，跑到院子里的人们慌乱地大喊大叫，立刻引起满村子狗叫。村里的村民大部分被惊动起来，不一会就聚集了满院子的人。大家谁也没有见过死人“诈尸”，一时都惊慌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前的怪事。
　　满屋子人只有程泉树和岳隆武没有出去。不管是死是活，程泉树也要陪在妻子身边；岳隆武根本就不相信死人会“诈尸”，他要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人一直朝前跳动。程泉树想拦住妻子，跑到她面前大叫着：“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冷不防妻子的两只手抓住了程泉树的胳膊，张嘴又朝他肩头咬去。这次真正咬着了程泉树肩膀上的肉，只见女人发着狠用力，鲜血顺着程泉树的肩头流淌下来，疼得他哇哇大叫！
　　岳隆武上学时做过尸体解剖，并不害怕死尸，但是还未听说过死尸能够跳起来咬人，心里也是一个劲打鼓。他见程泉树挣脱不开女人的抓咬，就强忍住心中的惊恐，仗着胆子跑上去帮忙。
　　女人咬得实在太紧，任凭程泉树和岳隆武用尽力气也撬不开她的牙齿。岳隆武忽然想起，人的腮后有一个能控制面部咬肌的穴位，他用手指狠命朝女人那个穴位压下去。谢天谢地，女人的牙齿终于有了松动，程泉树好不容易从女人嘴里挣脱出来。
　　程泉树肩头从女人嘴里挣脱，女人的两只手却依然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不肯放松，嘴巴还是一张一合想咬他。程泉树一边躲闪着女人的牙齿，一边奋力挣扎，想从女人的两只手里脱出身来。岳隆武想掰开女人的手，发现手指已经深深陷入程泉树的肉里。岳隆武只好拿出全身力气，一根一根掰女人的手指。女人手指在他的用力之下发出“嘎巴、嘎巴”骨折的声响。在岳隆武拼命努力之下，好不容易才把程泉树的一只胳膊从女人手中解脱出来，这时程泉树自己也挣脱女人的另一只手，岳隆武赶紧把他拉到自己身后。
　　这时的女人已经没有人的模样。她的眼珠几乎完全冒出眼眶，不知是程泉树还是她自己的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流淌，嘴巴一张一合地上下咬动，完全像个从阴间跑出来的恶鬼。她的身体还是一窜一窜地上下跳动，撞翻好几把椅子也全然不顾。
　　跳动的女人没有追赶程泉树和岳隆武，她只是一直朝前跳，碰到障碍物就在原地跳动。岳隆武冷静一下，拉住想朝门外跑的程泉树，让他和自己一块绕到女人身后。他俩每人抓住女人的一条胳膊，用脚绊住女人的腿，一下把女人放倒在地上。
　　女人浑身僵硬平躺在地上，身体却还在上下蠕动，折断几根手指的两只手举在空中到处乱抓。岳隆武让程泉树避开女人乱抓的手，一人抬她的头一人抬脚，两个人一块用力，把女人抬起来放回到床上。
　　经过和刚才一番搏斗，岳隆武和程泉树都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他们用力按住还在床上挣扎的女人，渐渐有点支持不住。
　　“外边的人快进来帮忙！”程泉树朝着窗外大喊。
　　院子里的人早已乱成一锅粥，跳大神的大仙见自己作法不但没能“驱鬼”，反而引起“诈尸”，他想趁乱赶紧溜走。刚走到院门口，被一个小伙子发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领口喝道：“站住！你把鬼招来自己想跑？没门！赶紧快说现在怎么办，不然就把你和死尸一块埋了！”
　　跳大神老头儿装了一辈子大仙，也是从来没见过“诈尸”，早已被吓得魂不附体，浑身哆嗦着说不出话来。院里的人被小伙子的喊声吸引过来，有人上去踢了跳大神的几脚，很多人都扬起了胳膊。
　　“大伙儿别打，别打！现在赶紧把死尸治住，不然大家都会大祸临头！”
　　跳大神老头儿一边躲闪着大家的拳脚，一边哆哆嗦嗦地大声嚎叫。几个年龄稍大一点的人拦住动手的年轻人，让跳大神的赶紧拿个主意。
　　跳大神老头儿也没有什么高明计策，他让大伙儿赶紧去寻找渔网和黑狗血。很快就有人拿来渔网，又有人打杀了村里的一条黑狗，端来半盆子冒着腥气的狗血。跳大神老头儿指挥大家把渔网浸泡在盛狗血的盆子里。
　　正在这时候，屋子里传出来程泉树的求救声。几个胆子大的年轻人推开房门，上前帮助岳隆武和程泉树按住还在跳动的女人。跳大神老头儿让人从狗血盆里捞出那张血淋淋的渔网，把还在跳动的女人罩在血网之下，又用绳子把女人和渔网一块牢牢捆绑在床上。跳大神老头儿又让人把盆里剩下的狗血全倒在女人身上，满屋子立刻弥漫起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人们看见血网下的女人还在挣扎，就让程泉树找来几床棉被，从头到脚把女人罩个严实，又用绳索在棉被外边牢牢捆上几道。隔着被子依然可以看出女人的蠕动，但是人们总算暂时松下一口气。
　　大家开始商议下一步该怎么办。依着岳隆武和安妮，应当立即把女人送往医院。跳大神老头儿见大伙儿用他的主意制伏“诈尸”的女人，这会又来了精神。他说恶鬼已经附在死尸身上，现在用狗血网暂时罩住恶鬼，千万不能动，一旦再把恶鬼放出来，全村就会有血光之灾。
　　大家谁也没经过这种事情，只能相信跳大神老头儿的话。程泉树虽然心疼自己的妻子，也不敢自作主张把妻子放开。跳大神老头儿告诉程泉树，女人其实早已死去，躺在床上的已经不是他的妻子，而是恶鬼借着他妻子的身体在人间行凶。跳大神老头越说越玄乎，后来他拿出几张黄色纸张，沾着地上的狗血，在纸上胡乱画了一些符号，然后把画满符号的黄纸压在罩住女人的被子上。他告诉大家，先用这些“神符”镇上一夜，等到明天早晨看情况再说。
　　程家留下了很多年轻人守夜。跳大神老头儿让他们从桃树上砍来不少树杈，把这些桃树杈做成一根根木棒，木棒沾上狗血，守夜人每人一根拿在手里。他告诉大家，如果死尸再从床上起来，大家就用沾上狗血的桃木棒猛打，凡是恶鬼都怕狗血和桃木棒。
　　岳隆武也和大家一块留下来。他仔细观察了一夜。只见罩在被子下的女人身体蠕动一点点减缓，到最后没有了一点动静。
　　他想把蒙在女人身上的被子拿开看一下，留下来和大家一块守夜的跳大神老头儿说什么也不让掀开被子，所有的守夜人包括程泉树在内也都阻拦他，岳隆武只好作罢。等到天亮之后，岳隆武趁着大家不注意，偷偷掀开被子一角，刚看见女人的脸，他就被吓得连连后退！
　　女人的脸已经完全没有人的模样，整个面孔都变成灰绿色，眼珠从眼眶里冒出来，鸡蛋大小的眼球全部凸出在眼眶之外！她的舌头从嘴里伸出来，几乎被自己的牙齿咬断，血肉模糊耷拉在下颏上。牙齿似乎也长了许多，猛一看好像满脸都是白森森的牙齿。
　　岳隆武不敢再看，赶紧把掀开的被角又悄悄盖上。
　　最后还是按照跳大神老头儿的主意，大家把程泉树的妻子连同那架木床一块抬到坟地，在坟地挖个深坑，连人带木床都埋进坑里。跳大神老头儿又画了不少纸符压在那座土丘上，并且告诉程家人七天之内要昼夜留人看守这座坟头。
　　一个花季女人连同她的青春，就这样被埋进黄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