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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第一章 李发提亲 第二章 热心做媒

作品名称:小村风云      作者:吉明亮      发布时间:2024-01-21 20:52:32      字数:4581

  第一章李发提亲
  故事发生在1937年的夏天。    
  正是五黄六月,龙口夺食季节。山西晋南临汾县的一个小村庄--吕梁山下岔口河畔的东河村,开始忙碌起来。
  天刚蒙蒙亮,村子东部的一块麦田里,李发正挥镰收割。搭在肩上的羊毛肚手巾已被汗水浸湿。李发五十出头,中等个儿,身体发福但一点儿都不显笨重。浓眉大眼,威严而不失慈善,浑身透着一股子精明劲儿。和大部分农民不同,农闲季节,李发驾着马车跑买卖(跑买卖,临汾方言指做生意)把本地产的麦子贩运到晋中一带,再把晋中的家具杂粮带回来;或到山里拉上煤贩运到襄汾、曲沃这些不产煤的县份,再把当地的烟叶莲菜等土特产拉回来出售。来回不空跑车,每年获利颇丰。挣下钱以后就建房置地。光是位于村东面上等的水浇地就有上百亩,加上位于村北的那些旱地,数量可观,在东河村也是名列前茅。这不,此刻他正领着几个雇工在自个儿地里收麦子。
  由于常年在外长途跋涉,腰里系的是很时髦的皮腰带,这在村里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甚至还是经济实力的标志。崭新的羊毛肚手巾谁舍得擦汗,连村里的小伙子们都用的是自制的粗布手巾。李发肩上的那条洁白的毛巾,引得几个雇工好一番感叹。有个叫陈亮的小伙子逗笑:“杰子,想不想相亲,先给丈人买一条李发伯这样的毛巾,姑娘跟定了你。” 被唤作杰子的小伙子憨厚地笑一笑,说:“有钱还要给俺妈抓药呢。” 
  陈亮戏谑道:“二十五,二十五,裤子破了没人补。杰子,不能一辈子总穿娘做的衣服吧?” 
  杰子已经二十五六了,由于家里实在贫穷,至今还没有成家立业。陈亮是他的堂兄,也是替他着急。
  李发直起腰,一边擦汗一边说:“陈亮,别取笑你堂弟。杰子是个孝子,还怕说不下个好媳妇?最近,我和咱村杨万升一起在外做伴跑买卖,经常去他家,他家那个香妮长得喜人着呢!万升想把他闺女儿嫁到本村,也好有个照应。赶明儿大伯给你提提这门亲,怎么样啊?”李发说到这儿,稍作停顿,观察杰子的反应。然后清清嗓子,神秘的对杰子说:“万升可是对你有意哩。”
  杨万升和李发年纪相仿,肥胖的身躯上长着一个引人注目的硕大的头颅。远远看上去,脖颈上的脑袋活像一个大大的冬瓜,上面的五官就是在大冬瓜上不经意地画的一幅人面画。细看鼻眼之间有些须滑稽,滑稽成分里又暗藏着几份奸猾。杨万升比起李发来,精明有余,和善不足。和李发一样,万升家几辈都是离不开土地的小商人,在村里置有家产,家底很厚实。如果说有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万升从来不在乎土地的数量,而且也不会把主要精力用于经营土地。他购买土地的时候,总是在别人急于用钱而不得不卖土地的时候,把价格压的很低。土地到手后又不长期持有,会加价卖给需要土地的人。因为东河村的外来户实在是太多了,有这个土地买卖的市场。
  万升家跑买卖的大车,也是雇的别人给经营。他自己身穿长袍马褂,头戴瓜皮小帽,脚蹬圆口布鞋,当起了甩手掌柜。大儿子杨龙从太原一所学校毕业后,在隰县政府谋份公差。二儿子杨虎在镇上开着一家当铺。他家光大车就有三四挂,每当车队出动时,“轰隆轰隆”惊动半个村庄。
  他唯一的女儿杨莺,小名香妮,相貌随了她妈妈,也是百里挑一的漂亮姑娘。美中不足的是,香妮腿脚天生有点小毛病。虽然不影响走路,但走路的时候有点儿轻微的颠,淘气的小孩背后叫人家“颠脚”(临汾方言指走路微簸)香妮年龄大了以后,意识到她的“颠脚”会招来很多异样的目光,就在鞋上下了很多功夫。杨万升甚至花费很多钱从北京、上海、西安等大城市给她买回来各种各样的矫正鞋。香妮穿上这样的鞋走路时基本上和正常人没有两样了。光看看这鞋的花销,就把一般人家吓退了——自己的光景怕养不起这样的大小姐。最近几年香妮一直在北京上学,穿着打扮更加洋气。虽然村里有很多好小伙羡慕杨家的赫赫威势,也欣赏香妮的漂亮的相貌和小姐一般高贵气质,并不在乎香妮腿上那点毛病,想与杨家攀亲。无奈香妮眼角很高,一个也看不上。拖来拖去,也就成了个大姑娘了,二十四五了还没找下婆家。小伙子们可耽误不起,最佳结婚年纪一旦错过,那是要冒一辈子打光棍的风险哩。因此,一个一个的娶妻生子,不敢憨等哩。陈杰二十五六年纪还没结婚,可见他家的光景实在太差哩。到了这份上,不是打光棍,就是等着吃过水面哩(过水面,临汾方言,指二婚)。
  陈亮说:“大伯,谁不知道香妮是个颠脚?还有大小姐的暴躁脾气,杰子能愿意?即使愿意了,我们能娶得起?”
  李发瞅瞅弯腰割麦的陈杰,说:“万升的家底你们不是不知道,在咱近千口人的东河村,掰掰指头也数得着啊。香妮要不是腿脚有点毛病,临汾城里的大户人家由她挑着嫁哩。三月份我和万升刚从平遥拉回一批油漆光亮的时髦家具,万升那份脱手就能挣个二三百呀!能买两亩好地呀!你多半年的打工钱也也抵不上这个数呀!人家万升看你人老实,又能舞枪弄棒,有一身拳脚功夫,才想让你给他做女婿。在这兵荒马乱的日子跑买卖,你跟上车队,遇上个好歹,也能有个照应。”
  陈亮说:“哈,万升存着这份心哪!他是要我堂弟给他当保镖哩。” 
  李发笑一笑,说:“保镖也好,女婿也罢, 杰子哪里去寻比这更好的亲?杰子,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呀?” 
  杰子的脸红的像喝了高粱酒,迟疑半天才咕哝道:“得问问我妈哩。我妈愿意,我就愿意。”
  身旁的人“轰”的全笑了。陈亮笑得一屁股坐在刚割下的麦堆上说:“你妈都急的得了疯病了,能不愿意?”     
  第二章热心做媒
  每年的雨季,河水从吕梁山的沟沟壑壑汇集到岔口河里,带着震天动地的轰鸣汹涌而出。裹挟着巨石、木料、枯枝、树叶和各种野果的洪水,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冲出山口,冲入宽阔的涧河,在河中拍打着响彻云霄的节拍,变换着无数湍急好看的旋涡。洪水撼人心魄的浩大气势,肆意妄为的横冲直闯,引来涧河两岸的人长久驻足观看。在发洪水的时刻,李发总是第一拨跑到岸边,决不错过山洪头子如何在河里击石荡沙、涤尘扬气、摧枯拉朽、主宰一切的惊人情景。天空灰蒙蒙,地下湿漉漉,河里似万马奔腾,千军鏖战,心里如响雷滚滚,热血沸腾。水的轰鸣与人的喊叫交织在一起,如此壮观景象,常使李发激动不已。洪水使李发不仅看到了大自然的无比威力,也给他带来万分喜悦。洪水经过五百多米的肆虐地段后,在河中心被一道堤坝拦腰截断分流,一股拐向南,流入南岸——镇所在地土门村的的田里;一股折向北,顺着人工渠,源源不断地流入东河村的田地里,灌溉着村东头上万亩良田,滋润着令外村人羡慕的一片一片沃地。临村的人们嫉妒,老天爷给了东河村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因为水一出山,首先浇灌的就是东河的土地,尽管西河村紧挨着河口,但西河村的地势高,耕地大部分在半山坡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渠好水从村前流过。而且,洪水里夹带着一路席卷而来的丰富的枯枝烂叶和牛羊粪便,养料丰厚,无疑于给庄稼施了一层农家肥。等轮到下游村子浇地的时候,只剩下一渠寡淡的清水,灌溉的效果有天壤之别。何况洪水小的时候,只有东河村一家能独享这大自然的馈赠,别的村只得望水兴叹。李发顺着人工渠的边沿慢慢地走,和着水的响声哼一曲蒲剧唱段,看着混杂着各种杂物的洪水汩汩的流入自己的地里,他能陶醉很久。慢慢的把烟锅点燃,直到把一袋烟抽完,从鞋底上把烟灰磕掉,这才自豪地把翡翠烟袋锅收好,倒背着手,昂首阔步的离开他的土地。
  李发是个勤快人,论他的家底,完全可多雇几个短工帮他抢收几十亩的小麦,也完全可坐在家里或树阴下动动嘴,哪里用得着他挥汗如雨的受这份罪。都说女人怕坐月子,男人怕割麦子。割一天麦子,腰酸腿疼,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肌肉里像有百万只蚂蚁啃噬。但李发每年都要下田割麦,在麦地里,闻闻新麦的清香味,心底里都是甜丝丝的。他对土地有割舍不掉的情感。他跑买卖挣的钱,除了添置必要的骡马和运输工具,大部分都买了地。这一点,他很好地继承了李家的传统。从他爷爷、父亲到他,三代跑买卖,由单骡发展到骡马双全,由笨重的镶铁木轮车换上了轻巧的橡胶轱辘车,这个奋斗过程磨破了多少鞋底,吸入了多少灰尘。冬天手脚被寒风吹裂,夏天皮肤被骄阳晒黑,一点点,一滴滴,艰难地积攒着,财富像滚雪球一样膨胀。李发不是守财奴,又毫不犹豫地把这大把大把的钞票换成一大块一大块的土地。在李发眼里,财富不是银子,也不是钞票,而是村外实实在在的土地,是攥一把能攥出心里踏实感觉的黄泥巴!看着属于自己的土地,这一块一块东河村里上等的水浇地,他心里无比的满足。
  李发的骨子里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但他又不局限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勤劳作。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里, 李发是赶着大车倒腾货物,做着不大不小的买卖。村人的眼里,他倒是个地地道道的买卖人。他父亲手里,家底渐渐殷实,买下了当时家道衰落的侯家的院子。快二十年了,他的父亲已作古,而村人依然称他的居住地为侯家院,听得不是滋味,心里泛起阵阵酸楚。前几年,他花了一笔钱,对院子进行了扩展和整修,特别是对大门彻底推倒重建。重建的大门豪华气派,两寸厚的棕色油漆木门既敦实又排场。门上镶嵌着一对铜铸虎头闪闪发光,看上去既威武又堂皇。每个虎嘴里含着一只活动着的圆形铜环,是为外边的人叫门之用设计的,轻轻一拍,发出“叮叮当当”清脆美妙的响声。门楣上“吉星高照”四个大字,是花大价请临汾城里的书法家书写的。门洞又高又深,门洞里能并排放下两挂大车,门洞的一侧修有一间宽大的窑洞,是用作存放货物的库房,这样的设计很实用。院子整修工程完工时,村里人无论男女老少,纷纷前来参观,对李发赞不绝口。后来,人们对这院就不再叫侯家院,但也没叫李家院,直接叫李发院。李发听了也很受用。
   
  半个多月的忙碌,麦子收割、碾场、晾晒完毕。这天,李发来到杰子家,跟杰子妈提起与杨家做亲的事。话还没说完,杰子妈“扑通”一声跪下了,嘤嘤地抽泣。随后礼让李发坐在一把破旧的椅子上,疯疯癫癫地念叨着。李发从身上掏出那杆翡翠烟袋锅,擦燃火柴点上火,一边抽烟一边打断杰子妈的话,说:“村里人以为你有疯病,以我看,你是被杰子的婚事堵住了心。心事一去,头脑就能清醒,头脑一清醒,行为就正常。”“是哩是哩,是哩是哩” 杰子妈应承着,真的比往常清醒了许多。
  “他大伯能给杰子提亲,咋感谢哩嘛。”
  “不用谢,早点给杰子把事办了,你也好早点抱孙子。” 
  “是哩是哩,是哩是哩。可是,就这几间土窑洞,不委屈了杨家的闺女?等杰子买些砖,把窑面用砖砌一砌,再让人家闺女过门。” 
  李发这时站起来,把烟灰磕在地下,说:“杨家闺女可是金窝窝里生,银窝窝里长,你家这几间土窑洞怕是不中用哩。” 
  杰子妈急得哭了,问李发:“他大伯,那咋办哩?咋办哩?”李发笑着说:“你又犯糊涂了不是!杨家大院你又不是没去过,还缺少杰子一间洞房?别说杰子,就是你搬过去住,也宽敞的很呢。”
  “他大伯,说半天,是让杰子倒插门去呀!”别看杰子妈半疯半癫的,警惕性还是很高的。
  “咳,不能这么说。人家万升又不是没儿子。人家万升也是看你家杰子是个人才,想帮扶帮扶他哩。即便说是倒插门,这也要看看是为谁倒插门不是。有办法谁愿做上门女婿?咱这不是没办法了吗。再说,人家万升也没说是招上门女婿啊,只是心疼闺女,不想让闺女儿受屈呀!你可以照样姓你的陈姓么!杰子到了杨家,你们一家子都要沾光哟。这等好事,打着灯笼难找哩。”
  “他大伯,别说了,你是一片好心,这我懂。我们也不是为了图人家的什么,人家不嫌咱门不当,户不对,咱还有啥说的哩。谁让杰子他爸死得早,撇下俺娘几个,日子好恓惶哟。” 杰子妈撩起黑色对襟袄的一角不停的擦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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