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且说庾阳镇新近调来一位接替俞镇长负责镇教育工作的叫做朱永春的朱镇长。在镇上，工作的调整本也是司空见惯的事，然而，朱镇长女儿要进庾阳一中上学，可就在校园内引起不小的震动。
　　“朱镇长把女儿安排在咱们这里，可要安排好，给她找最好的班主任，选最好的老师！”端成说。
　　“自然是安排在家辉的班里了！”陈莲英当机立断。
　　“当然好，不过，这个班的物理和英语老师我不太放心。当时为了平衡师资，这样安排的，现在情况发生变化，必须相应作出调整！”
　　“现在调整，恐怕一动百枝摇啊，倒不如找好的老师晚自习时间单独辅导，轮流上课，这样效果更好。”莲英想出了简单易行的办法。
　　“方法倒可以，不过课程安排的那样紧，老师再加课能吃得消？”
　　“提前给老师们说明白，不会让她们白干的，学校给她们一点加班费，管叫他们高兴！”莲英神秘地笑了，端成却翻了白眼：“又要开支！学校哪里有额外的钱？”
　　“这不相当于给镇长打点？”
　　“没有给他本人，管什么屁用！年头年尾还少得了？”
　　“哪能？得先看看风向！俞镇长是怎样被新来的朱镇长顶下去的？还不是因为老俞手指甲长，买官卖官又不避嫌，兜售推销肆无忌惮，终究让上边知道了！不免职就不错了。”
　　说话间，就有电话从外面打过来，刘端成接完电话，急促对陈莲英说：“快！把秉孝与兴义叫来，到大门迎接，他们一会儿过来！还有家辉！还有家辉！”
　　陈莲英闪电一样的起身并快步往外走，圆圆的屁股跟着她地脚步哆嗦而扭动。这边刘端成也咯噔噔下了楼，径直地往大门外疾走。他们也仅仅是刚站稳在大门两侧，送子的“蓝鸟”轿子就风驰电掣地进来了。汽车在教学楼前面停下来，刘端成一行气喘吁吁地从大门赶到教学楼前，端成亲自为他们打开车门，车上只有镇长女儿朱淑真与司机小刘。这很使刘端成扫兴，他总以为镇长会亲自送女儿来，并且最好是有教委汪主任的陪同！他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旋转了相当一段时间，就灵动地想出一个办法来。他一方面领司机到办公室喝水，一方面要徐家辉领朱淑真到班里去，一再叮嘱安排最好的位置，找最好的同桌，家辉笑着答话：“校长放心，都安排好了。”
　　当家辉说完话的时候，心里顿觉得不舒服，又想起刚才那一班人满脸巴结的样子，心里又不是滋味：“可怜的人，要是区长市长的女儿在这里上学，难道你们还要跪倒在车旁不成！”
　　中午放学的铃声响过以后，林西平得到陈莲英的通知，要他赶快到大门外去。正当西平冲出大门的时候，就有一辆红色“昌河”面包车停在那里，陈莲英在车上急急地招呼他，让他赶紧上车。林西平迅速赶上去，拉紧车门，汽车的马达声与他“怦怦”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共同向着远方跑去了。
　　车里坐着学校的中层正职以上的领导，除林西平以外，都满脸的含笑，通体的兴奋，并没有什么言语。
　　车子穿过高楼嵯峨的庾阳南区工业园，穿过秀美如画的玲珑湖十八联桥，穿过北区未整的田地与大小村落，向着庾西的那一片山林冲去。
　　偌大的庭院，周遭是高大仿古的白色围墙，蛇形蜿蜒的墨黑厚砖墙顶，宽敞阔大的吊脚大门，门上横“依农四合院”匾额，门内中央立一高大方正屏风，上书怀素草字“有朋自悦”，浑然洒脱。院内苍松修竹，假山水池，高树盆景，杂然生趣，院角廊侧花木配置，庭前堂后梧枝梅影，尽管是初冬，小院依然给人以赏心悦目之味趣。四周以及厅堂全部是装修精致的雅座餐厅，无论门窗与桌凳餐具，都以古香古色见长，各个小屋都题有如“莲香阁”“芳草厅”“牡丹园”“幽兰榭”等雅致的名字。正是中午的饭点，于庭院走动的皆是衣冠楚楚的食客！
　　刘端成傍在朱永春的旁边，径往预先定好的“牡丹园”去，自有服务生敬茶整摆。端成危襟正坐于中间主陪位置，身右是朱镇长，身左是镇长叫来喝帮酒的吴姓组织委员。吴组织约摸二十左右岁，几乎是啥事不知的娃娃。他们两人稳了座，其余的人皆按照自己的官位大小迅速落座。自然林西平要坐在最最卑微的位置；另一位重要人物——与刘端成对了面坐的，是朱淑真的班主任，又是级部主任的徐家辉，帮助服务生倒茶斟酒传菜敬香烟。
　　大盆小碟的酒菜一并传来，都是那样令人咂嘴吞沫的喷香，那一只散发着香气热气的大公鸡昂首挺冠盘坐在硕大的青花瓷盘里，用起它的那两只愤怒的眼睛直直瞪着朱镇长；那一条足够三斤半重的肥厚糖醋鲤鱼，“披鳞挂甲”俯卧在那里，是那样的温顺与可怜。这两个标志大菜一上桌，刘端成迅速站起身来，拿起朱镇长的筷子干脆利落地把那公鸡头拧转下来，规规矩矩放在镇长面前的备碟里，嘴里念叨：“鸡头来，夹冠尽嚼。”
　　那是恭维镇长的酒文话，谐音里表出“吉头来了，吃好喝好，就可以加官进爵了”。镇长颔首致谢。
　　刘端成又将身边吴委员的筷子取来，将那鸡爪子两只拧下逐个放在他的盘子里，嘴里又有新词：“两手抓，八面来风。”
　　人们拍手叫绝，均赞刘端成才高八斗，刘端成心洋情溢，端起他那满斟的酒杯一气喝下去：“端成，端成，酒端心诚。”
　　人们看着领导的举止自上而下顺序陆续端起自己的酒杯喝下去。戒心，恐心，诚心，热心纷沓而来。刘端成复拿了朱镇长的筷子，将鲤鱼的一只眼睛取出，放在镇长的盘子了，又换筷将另一只取出来，放在吴组织的盘子里，随口念道：“缘遇双珠，三生幸。”
　　端成说着，又是端满酒仰脖子喝干。大家也是跟随喝干。
　　两位领导在大家附和的笑声里含鱼眼珠吞了，这让那个第一筷子就夹鱼脊梁肉的教务主任沈西志感到很脸红，两个大菜，领导还没有先吃，你怎么就敢先动筷子呢？端成白了沈主任一眼后又招呼大家夹菜，筷子才文斯斯行动起来。在大官面前，任何人都不准狂野，而且都竭力给镇长留下一个好的印象，即使不怀任何的渴望或乞求。
　　见端成喝了酒，朱永春开了口：“新来乍到，还要靠各位领导帮助，我提议带两杯！我们打破敬酒常规，每人带两杯酒，都要有小节目。我擅长对联，刚才我斟酌了两句，上联是：今幸见老师，教育女儿我放心。”
　　说完，端杯子把酒喝了。大家在自己的笑声里跟随喝了一杯。镇长环顾四周，问：“谁能对出下句？”
　　刘端成也严肃地看了一周：“大家动动脑筋，出好句子。”
　　真正地没有一个人敢说话，皆做皱眉思索状。白酒已经在大家思考的空隙里全部斟满了。朱镇长笑吟吟地说：“老师们不要只是一味机械地去教书，还要学会创造。像这样简单的句子都对不上，悲哀不悲哀？”
　　他端起酒杯，说了句：“来年中榜首，此地再来请大家！”
　　又是昂首把酒喝了。众人拍手称好，林西平看得出，很多人的拍手是不得已而为之，你不仔细听听，这是什么狗屁对联？还拿在这些老师的面前摆臭！组织委员吴斌带酒，他说：“朱镇长给我们做了表率，我也试着做一点，活到老学到老嘛，当下流行什么来着？”
　　他拿手在额上撸一把，说：“今天喝酒，就说酒话：酒量是胆量，酒瓶是水平。谁能出下一句？”
　　依然是没有人敢对，包括刘端成。朱镇长撅撅嘴：“吴斌，简单得很呦：酒风是作风，酒徳是品德嘛。”
　　众人鼓掌，掌声里把吴组织的酒喝下去。朱镇长眯缝了小眼睛，往四下里看了看，果见人们的酒杯里空空如也，赞许地点点头。他终于见到了老师们的胆量、水平、作风与品德。对于教育工作，他似乎是有百分之一万的放心。
　　不过随后，谁也不知道陈莲英脑瓜里的哪一根筋不对头，居然在她带酒的时候，改成了啤酒，这让朱镇长实在是不高兴。他不只是用不端酒的方式表示抗议，嘴里还振振有词：“能喝白酒喝啤酒，这样的同志该调走；能喝啤酒喝饮料，这样的同志不能要。”
　　她的身上同时投来了刘端成很不高兴的眼光。
　　唬的陈莲英赶紧把已经倒在杯子里的啤酒喝净，重新斟满白酒，带领大家喝进了两杯白酒。真是：孙五孙六，自作自受！
　　从陈莲英身上，朱镇长好像找到了整顿学校领导干部工作作风的切入点。他说：“喝酒也是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刚才我们的吴主任已经把工作精神点明了，起到了抛砖引玉的作用。能喝一斤喝八两，这样的同志再培养；能喝八两喝一斤，这样的领导可爱又可亲。”
　　一片掌声，一片赞美声，一片认可声。很多的人强喝硬灌，空酒瓶在桌下纵横翻滚。时候是早已经超过了上课的时间了。刘端成看了看挂在墙壁上的一块石英钟，对着陈莲英：“看看在座的谁有课，提前走一会，不要让学生乱了堂。”
　　陈莲英眼珠子在眶里转了转，问道：“还有谁有课？我第一节有课。”
　　林西平和徐家辉同时说：“我第二节有课。”
　　朱永春瞪瞪眼睛：“你们两个小青年可以早走一会，陈校长嘛，可不能走，你走就没有意思了。俗话说的好，‘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喝酒也是一样的。”
　　“那么就按照朱镇长的要求，家辉和西平又是级部主任，先回去，陈校长的课，家辉给安排好。”刘端成随即说。
　　庾阳一中带来的租车早候在外面，家辉与西平两人上了车，朝着学校奔来。
　　“这些混账的东西！”家辉显然是生了气，“你看镇上这帮鸟人是些什么玩意儿？你听听他们说的是些什么狗屁话。”
　　林西平附和说：“可怜我们的陈校长，今天下午还不知道给搞成什么样子了！”
　　“不要怜悯她！”家辉反驳说，“她爱好的就是这一口，你以为她真的愿意走？”
　　“好像听说这位朱镇长外号叫做‘八个活’。”那位司机笑着插了一句，“在外镇上任职的时候，就很有名了，盛酒三两的玻璃杯，不弄上八杯，等于白喝啊！”
　　“那要喝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呢！”林西平说。
　　“都喝死！都喝死才好！”徐家辉仍是愤愤地说。
　　“也真是有的，”那司机又说，“下关村支部书记，自中午一直喝到下午，到最后一次上厕所的时候，打个立挺摔在茅坑里，再没起来，一命呜呼了。”
　　“活该！活该！”
　　徐家辉几乎是笑着说的。校园里的教学活动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至少在放学时候，谁也没有看见刘端成一行人的半个影子。